不怎么通風(fēng)的地下二層，冬天冷，夏天熱。
沒有空調(diào)，沒有冰箱，甚至連窗戶都沒有。
整間練習(xí)室里，可以用來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張老舊的小沙發(fā)。
練習(xí)生們把最應(yīng)該在學(xué)校里讀書、和同學(xué)們一起上下學(xué)的時光都埋在了這里。
因為吃東西而鼓起來的面頰，因為咀嚼而在面頰上有節(jié)奏忽高忽低的小鼓包，白凈的皮膚上沾著一縷不聽話的鬢發(fā)，不復(fù)雜卻也做不到清晰的眼神在睫毛的輕輕顫動下沒有任何變化。
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墻，金泰妍吃著南正勛給她帶回來的晚飯，目光卻沒有停留在食盒上。
那張僅有的小沙發(fā)上，南正勛蓋著大衣，身形“委屈”地睡著了。
競爭雖然殘酷，但不代表練習(xí)生之間就沒有朋友。
昨天晚上南正勛幾乎沒怎么睡過覺。
前半夜的時候，先是求著管練習(xí)室的老師不要鎖門，然后給崔珉豪陪練了好半天的Popping。
后半夜的時候，還沒打多久的盹，就給早早來練習(xí)室的金泰妍當(dāng)“聽眾”。
以金泰妍的聲樂實力，南正勛其實說不出任何建議。
只是給她打打氣罷了。
話說回來，這種年末的大考如何重要是不需要贅述的，基本上每個人多少都要修飾一下自己。
結(jié)果，南正勛這個一晚沒睡的人就只是在洗手間用涼水隨便洗了一把臉，然后就登臺表演了。
這明擺是仗著自己的外貌沒有對手。
就算一晚上沒睡、沒有修飾過，也依然比其他男練習(xí)生好看得多。
有點像是東方神起，要是時間來不及化妝了就隨便打理一下，反正進(jìn)了鏡頭以后仍然帥得發(fā)指。
“呼……哼……”
沙發(fā)上有節(jié)奏地傳來輕微的鼾聲。
南正勛平時睡覺挺安靜的，只有在特別累的時候才會有一點點鼾聲。
這個事情，金泰妍是從崔珉豪那里聽到的。
眼下，在空蕩蕩的地下二層，這樣的聲音讓她覺得有些安心。
然而，她又覺得有些別扭的是，這間練習(xí)室里還有另一個人。
林允兒正盤著腿坐在她旁邊。
金泰妍之前在門口沒有想到的是，她看見南正勛的同時，卻沒有料到南正勛的身后還跟著林允兒。
這個走到哪都很受歡迎的“漂亮臉蛋”還體貼地給她買了熱可可。
他們是一起去聚餐的嗎？
金泰妍像是小松鼠啃果子一樣，輕輕咬了一口小蛋糕。
南正勛沒有給她帶烤肉，而是帶了一袋子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回來。
這正是她所偏好的口味。
金泰妍吃東西的動作略作停頓，眼睛忽閃了一下。
公司里知道她喜好的人很少，南正勛算是一個。
這個和她在同一場選拔賽里被錄取進(jìn)入公司的同期。
聲樂部門和外貌部門的兩位第一。
就連練習(xí)生合同都是前后排著隊一起簽的。
那個時候兩個人還不認(rèn)識，只是在每天練習(xí)結(jié)束以后，各自打掃練習(xí)室的時候能看到對方趴在地上擦地板。
兩個人變得親近起來其實并沒有一個明晰的過程，就像是在某個時間拔地而起的一樣。
只是因為一件事。
那個時候這兩個人還只是擦地板的后輩。
……
“回答呢？前輩給你說話，你就是這種態(tài)度嗎？”
頂著一雙黑眼圈，金泰妍悶著頭站在墻角，兩只手揪著擦地板的抹布，指節(jié)因為過于用力而有些發(fā)白。
面對這種明擺著是故意找茬欺負(fù)人的前輩，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
“平時唱歌不是很厲害嗎？現(xiàn)在話都不會說了？”
話音稍歇，這個前輩似乎仍不過癮，抬手拍打了一下金泰妍的腦袋，甚至能聽到清脆的巴掌聲。
整個練習(xí)室都安靜了下來。
練習(xí)結(jié)束后還沒有離開的其他練習(xí)生要么匆匆走出去，要么待在一旁看熱鬧。
和金泰妍一起擦地板的另外兩個后輩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悄悄挪到了這個前輩的視線外。
只留下金泰妍一個人被欺負(fù)。
“裝啞巴？”
看著金泰妍緊繃著肩膀，咬緊嘴唇不出聲的樣子，前輩又抬起了手。
“我讓你再裝啞巴！裝啞巴！裝啞巴！”
連續(xù)三巴掌打在金泰妍腦袋上，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聲音大。
金泰妍悶著頭，眼眶立刻就紅了起來。
低聲下氣地認(rèn)個錯吧？盡管不知道錯了什么。
沒有任何人站出來為一個悶葫蘆說話。
這件事似乎已經(jīng)到了這個悶葫蘆不付出點代價就難以收場的程度。
“我看你才是啞巴，不會說話就把嘴撕下來洗一洗，順便把爪子也卸下來看看是不是有毛病?！?p> 一個不耐煩的男聲，突然從門口的地方冒了出來。
袖子挽到小臂上，一手抓著抹布，另一手的肘子倚在門框上，南正勛歪著腦袋，一臉的皮笑肉不笑。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那個前輩，以及因為南正勛的突然出現(xiàn)而把眼淚嚇得憋回去的金泰妍。
這個新來的瘋了？沒腦子？
南正勛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很蠢。
他也不是什么爛好人。
只是偶然沖動了，僅此而已。
因為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被眼前的畫面所勾起的一段時光。
那是屬于屋塔房的記憶。
一個野孩子，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強撐著、不敢死地活下去。
前輩后輩這樣的身份對這個野孩子來說，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在“活下去”都已經(jīng)成為問題的時候，一個揣著亡母遺愿時刻不敢忘的人又怎么會怕所謂的“前輩”。
無論是男孩，還是少年。
在遇到養(yǎng)父以前，南正勛在那些打罵過他的人們口中，是一個“狗崽子”，會惡狠狠地呲牙，也會惡狠狠地撕咬。
現(xiàn)在，看著那個可憐的悶葫蘆，“狗崽子”暫時醒了過來。
其實事后想起來，本可以有更妥當(dāng)?shù)慕鉀Q方式。
這是南正勛不成熟的沖動。
也是他在“野生”的那段時光里自己養(yǎng)成的義氣。
或許應(yīng)該感謝亡母的保佑，盡管沖動，可終究是好心的方向，這個曾經(jīng)一段時間里沒人教養(yǎng)的野孩子沒有學(xué)壞。
對于金泰妍而言，她在一片灰蒙蒙的視野里，看到了一個微弱的火苗。
當(dāng)然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無法對抗整個大環(huán)境下的風(fēng)氣。
所以，結(jié)果理所當(dāng)然的并不美好。
南正勛的面頰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兩巴掌，大腿被踹了六七腳，被潑了一桶洗拖把的臟水，打掃了整整一晚的練習(xí)室，直到被管理老師拿著鎖門的鑰匙罵了出去。
后來還連著刷了三個月的衛(wèi)生間。
而在這整個過程中，南正勛沒有還手，也無法還手。
他或許還可以是“狗崽子”，但已經(jīng)有了家人，就不再是可以當(dāng)“狗崽子”的環(huán)境了。
這一點，他心里清楚。
所以，他只是任由打罵。
也只是把發(fā)抖的金泰妍藏在身后。
——為什么要那樣幫她？
李珍基后來問過南正勛這個問題。
——那孩子縮著脖子站在那里，白白的、小小的一團(tuán)，就像我以前在大雨天撿到的兔子一樣可憐。
南正勛摸了摸嘴角的創(chuàng)可貼，滿不在乎地?fù)蠐项^。
而在那一段打罵的經(jīng)歷里，南正勛并沒有注意到金泰妍的手死死地攥著他的衣角。
身處這個令人壓抑的城市里，就算眼前的火苗再怎么微弱，溫暖也會在心里一層一層地被放大。
這個玩命撐著、怎么都不肯熄滅的火苗。
——喂，給你毛巾。
——南正勛，你不要過去，別把事情惹到自己身上。
——正勛xi，我剛才看到那個討厭鬼退社了。
——正勛o(hù)ppa，你請假了？佳恩的畢業(yè)典禮？這樣啊……祝賀她。
——Oppa，這個是我家店里的墨鏡，送給你……生日快樂。
……
“泰妍xi太刻苦了，其實今天可以和我們?nèi)コ钥救獍?，今天放松一下，你的成績那么好，下次我們一起吧？?p> 咽下蛋糕，金泰妍回頭看著說話的林允兒，看到這個人坐在地板上壓著腿，沉默了片刻。
然后，輕輕地點點頭。
“你來練習(xí)室，要加練嗎？”
金泰妍的眸子眨了眨，映出了林允兒看起來開朗的笑容。
這個人，果然是很受歡迎的。
“不是，這個家伙要來給你送吃的，我順便走走路消食。”
林允兒說著把自己的圍巾摘了下來，隨便卷成一團(tuán)，丟向了沙發(fā)。
金泰妍下意識地想要抬手去抓那團(tuán)圍巾，她怕會把南正勛碰醒了。
結(jié)果，圍巾還是落在了南正勛身上。
事情就像她所預(yù)料的那樣，南正勛睜開了眼睛。
“允兒，是你吧？泰妍絕對不會這么做?！?p> 剛剛醒來的南正勛聲音還略帶一點沙啞，眼皮聳拉著，眉毛因為佯裝生氣而擰巴了起來。
“你要睡可以回宿舍去睡啊，睡在這里可能會感冒的?！?p> 皺了一下鼻尖，林允兒撇著嘴角亂用臉，像是比目魚。
“嗯……也對，泰民今天的學(xué)校作業(yè)還不知道寫完了沒有，那我就先走了，回去看看?！?p> 南正勛站起身，穿好大衣，疊好林允兒的圍巾放在沙發(fā)上，向兩個女生擺擺手就離開了練習(xí)室。
金泰妍放下食盒從地板上站起來，動作完整地?fù)]揮手；
林允兒原樣坐在地板上，動作簡略地?fù)]揮手。
南正勛的背影消失后，金泰妍慢慢坐回到了地板上。
林允兒拍了拍壓麻的腿，伸了伸懶腰，輕輕站了起來。
“泰妍unnie，明天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