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Z縣及周邊村鎮(zhèn)救援工作已經(jīng)告一段落,災后重建的工作也進行得很順利,B大只安排了四天的志愿服務時間,因此今天蔚緣她們就要離開了。
她們特地組織小朋友開了一場會演,無非就是把這四天里教的歌唱一唱、詩背一背以及單詞念一念,要是有小朋友自愿表演節(jié)目也是可以的。
桑桑的爺爺奶奶在地震中雖然受了些輕傷,但是沒有大礙,兩位老人從Q村被轉移到了這邊的集中安置點,和桑桑見了面。
起初桑桑大哭了一場,但見爺爺奶奶沒事,這幾天都特別高興,排節(jié)目時也自告奮勇要上臺朗誦英文詩。
雖然蔚緣很不想承認,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即使她有本科學歷,也無法掩蓋她從小學開始就是學渣的事實。
所以桑桑拿著手抄的英文詩,有點奇怪地看著她,說“蔚老師,我覺得你的發(fā)音和我磁帶里聽到的不太一樣”時,她羞慚地把桑桑推給了閱卿哲。
桑桑的詩并不是從小學課本上選的,而是課外書上一段雪萊詩歌節(jié)選。就是那句著名的“冬天已經(jīng)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出處——《西風頌》節(jié)選。
桑桑趴在閱卿哲腿上,蔚緣在旁邊旁聽,聽他講什么“字母組合wh在o前w不發(fā)音”“rh開頭h不發(fā)音”,還有英音和美音的區(qū)別云云。蔚緣支著下巴,突然好想睡覺。
英語真的好催眠啊……
一大一小兩個學霸卻還是特別精神。
等閱卿哲教完桑桑,把桑桑送出去后,才回來叫醒趴在折疊床上睡著的蔚緣。
他有些無奈:“你們老師安排你單獨指導桑桑,你倒是把桑桑推給我,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閑?蔚緣,你可長點心吧?!?p>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點心?什么點心?”
他啞然失笑。
她這才反應過來,一張臉羞得通紅:“對不起,我一聽英語就特別想睡覺?!彼趾闷娴貑枺骸澳阌⒄Z真好,你出國留過學嗎?”
他說:“嗯,我碩士和博士都是在國外讀的。”
她一臉敬佩:“哇,太厲害了吧?!彼嶂^想了想,“不過你本科怎么選B大?嗯,我不是貶低自己的母校啊,只是覺得你那時應該能上更好的大學才對啊。”
他垂下眼笑了笑:“因為當時想在B大找一個人。”
她好奇:“找到了嗎?”
他說:“那時沒有?!庇痔а弁蛩?。
但現(xiàn)在找到了。
蔚緣好奇得心臟像有小貓在撓,可她固然好奇,也知道繼續(xù)問下去有點窺探隱私的意味,所以只是點了點頭:“這樣啊?!?p> 她突然想起她和閱卿哲在災區(qū)重逢的那天晚上。
他看著她,眼瞳晶亮,似有星河流轉,說了這么一段話:因為曾經(jīng)有人跟我說,生命應該是汪洋大海,可以蒸發(fā)為云遮陰避涼,亦可凝結成雨潤物無聲。
那個人是誰呢?
他那樣的表情和語氣,應該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吧。
她心情不知怎么有些低落,沖他笑了笑,說:“我去跟同學們一起弄會演的事了?!?p> 他點點頭,微笑道:“去吧?!?p> 最后的會演很成功。
桑桑讀完那首《西風頌》節(jié)選,還朝蔚緣和閱卿哲的方向驕傲地露出一個笑容。
會演結束后來接B大志愿者的車就過來了。
桑桑依依不舍地將蔚緣送到車前,閱卿哲跟在桑桑后面,看蔚緣抱著桑桑親了好幾下。
桑桑紅著眼說:“蔚老師,你以后一定得回來看我?!庇诛w快地補充,“和閱哥哥一起?!?p> 蔚緣愣了一下,笑著說“好”。
桑桑又說:“你和閱哥哥會有小孩子嗎?”
蔚緣差點兒把口水噴出來。
她摸了摸桑桑的頭,轉移話題:“老師下次給你帶新衣服和新玩具哦?!?p> 桑桑勾了勾手:“蔚老師,我想跟你說幾句悄悄話?!庇挚聪蜷喦湔?,“男人不可以偷聽哦?!?p> 閱卿哲笑著后退了一步。
桑桑在她耳邊說:“蔚老師,我覺得閱哥哥這樣的人很適合結婚哎,他肯定會對自己的小孩超好,你要是不把握好我長大可是會嫁給他的?!?p> 蔚緣臉有點紅,她哭笑不得,捏了捏桑桑的小臉:“你才多大啊?!彼q豫了一下,看向閱卿哲,又回過頭小聲地在桑桑耳邊說道:“如果他喜歡我就好啦。”
閱卿哲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竊竊私語,忍不住笑了一下。
蔚緣直起身,再次望向閱卿哲,咳了一聲,問道:“你下節(jié)課來上課嗎?我聽沈老師說你就請了兩節(jié)課假?!?p> 他笑道:“嗯,這邊基本沒什么工作了,我再待兩天也要走了?!彼D了一下,又說:“你這么想上我的課,之前的作業(yè)寫完了嗎?翻譯后的肽鏈加工步驟還記得嗎?”
蔚緣:“……我先走了,拜拜?!?p> 他失笑:“路上小心。”
蔚緣坐在靠窗的座位,隔著玻璃跟桑桑打了一會兒啞謎,示意桑桑和閱卿哲可以回去了。
等車發(fā)動,桑桑伸長了右手,夸張地揮舞著和她告別。閱卿哲站在桑桑旁邊,清雋秀氣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車上的女生剛剛就都在看他,蔚緣的視線也一直定格在他身上,等車走遠了她還回頭望了望一高一低兩個身影。
她應該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四周是灰色的殘磚碎瓦,而塵土飛揚的黃土地上,開著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蒲公英。微涼的秋風吹起他的發(fā)絲,他的面容如水般沉靜清澈。
而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的人是她。
真是最美好不過的事情了。
蔚緣回到B大,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她到寢室的時候,周宜霜不在,不過看周宜霜的東西放在桌上,心想對方應該是回寢室了。
第二件事是買手機。
她打開電腦,用電腦QQ聯(lián)系蔚纖,讓蔚纖給她打錢。
蔚纖在那頭有些無奈:要錢才想起你姐。
要不怎么說大學生就像放出去的衛(wèi)星,偶爾才會傳回信號“打錢——打錢——”呢?
在蔚緣眼里,蔚纖和閱卿哲都屬于人生贏家,從小就碾壓她這種平庸的“咸魚”人生。
蔚纖經(jīng)常跳級,大學更是申請超前修課三年畢業(yè),再一路開掛提前碩博畢業(yè),回國后又開了自己的心理診所,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成三層樓的心理醫(yī)院了。
如今她姐二十有五,已在業(yè)內有了一席之地。
所以,蔚纖很有錢,也很大方。
等蔚纖把錢打進她的銀行卡,蔚緣就收拾錢包出門了。
蔚緣到了手機店,大手一揮,買了最新款,又插上手機卡,把各個軟件驗證登陸了一番。
周宜霜在前天晚上回她了:我沒事。悄悄告訴你,其實是陸樂家里出事了……
蔚緣差點兒驚掉了下巴。
她對陸樂和周宜霜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們倆在燒烤店吵得不可開交、天昏地暗的階段,這么快就發(fā)展出了風花雪月、情意綿綿了?
蔚緣買完手機又去買了蛋糕和甜點,接著回了寢室。
她一推開門,就見周宜霜在桌前坐著。看到她,周宜霜撲過來,道:“緣啊——”
她嫌棄地推開周宜霜,翻了個白眼。
周宜霜討好著再次黏上來:“對不起對不起,我的緣,我錯了?!?p> 蔚緣斜眼睨她:“說,你錯哪兒了。”
周宜霜試探道:“不……不應該瞞著你和陸樂談戀愛?”
蔚緣用手肘戳她,哼了一聲:“是有事也不和我解釋清楚,害我擔心你家里真出事了?!?p> 周宜霜摸了摸鼻子:“唉,那兩天真的太忙了,沒空看手機?!?p> 蔚緣又哼了一聲,把從Barum買的泡芙遞給周宜霜:“喏,你最喜歡的草莓泡芙。陸樂出什么事了?”
周宜霜嘆了一口氣:“他媽媽去給人做家政的時候摔到了,一條腿骨折,普通病房沒床位,他們也住不起貴的。我爸媽在醫(yī)院工作嘛,就拜托他們打點一下。”
陸樂家庭條件不太好蔚緣是知道的:父親早逝,奶奶臥病在床,不過他媽媽是個老實人,丈夫死了仍一直照顧婆婆,一個人苦苦支撐兩個家庭。家里負擔重,陸樂讀完高中就出來工作,幾經(jīng)輾轉加入了胡亦光的工作室。
陸樂年紀輕輕出來混社會,難免沾染一些不良風氣,愛抽煙喝酒,流里流氣,還非主流,但是本心不壞,不看五顏六色的頭發(fā)和花里胡哨的皮衣皮褲,臉還是挺清秀可愛的。
蔚緣有些惆悵:“啊,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
周宜霜又嘆了一口氣:“我偷偷墊了不少錢,住院治療這方面應該沒太大問題了,就是他媽媽打碎了雇主家的一個挺貴的花瓶,雇主說至少按價賠償百分之八十,就算那樣也是好大一筆錢……”
蔚緣抿了抿嘴,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蔚緣小聲問道:“霜啊,你這么掏心掏肺的,把你的私房錢都拿出來用,不擔心以后分手嗎?”
周宜霜搖了搖頭,笑了:“我又不是指望他報答我,只是想著兩人有緣分,一起走這么一段路,為他盡我所能,日后分開他也能回想起我的好,就夠了?!?p> 蔚緣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錢不夠用的話,找我借啊?!?p> 周宜霜感動得眼淚汪汪:“緣啊,你人真好?!?p> 她抿著嘴笑了笑,心驀然柔軟得像一片湖。
人海茫茫,兩個人能有緣分同行,確實是難得的幸運。瞻前顧后,擔心得失,只會給自己徒添煩惱。
她知道,只要是他,無論結局怎樣,日后回想起來都會心懷感激。
感激他曾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中,像一道注定照亮她的光。
閱卿哲父親壽宴的前一晚,閱卿哲托人給蔚緣送來了一套禮服。
她打開禮盒,工藝精美的禮服上放著一張卡片,上面是閱卿哲手寫的字跡:
你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潔無云而且繁星滿天;明與暗的最美妙的色澤,在你的儀容和秋波里呈現(xiàn)。
請笑納。
閱
要不是這字跡確實是手寫,她都要以為是淘寶的求好評卡片了……
她紅著臉走到陽臺,拿出手機,撥出了閱卿哲的號碼。
對面接得很快:“蔚緣?”
她磕磕巴巴地回:“呃……嗯嗯,那個,禮物我收到了,謝謝。”
他語帶笑意:“你幫我的忙,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不用客氣。”
她問道:“明天……我怎么過去?”
“我會去你們學校接你,下午四點半,可以嗎?”
她咬了咬唇:“嗯,可以的?!?p> 他發(fā)出一聲輕笑,透過電話傳過來后,讓她耳朵有些癢癢麻麻的。
他道:“早點休息,晚安?!?p> 她也小聲回道:“晚安?!?p> 電話掛斷,她回到寢室,拿起桌上的禮服,欣喜地在身上比了比。
周宜霜在那邊嗤之以鼻:“看你笑得好像一朵菊花哦?!?p> 蔚緣瞥了周宜霜一眼:“閉嘴?!?p> 周宜霜好奇:“誰送的?。俊?p> 蔚緣得意地摸了摸禮服上手工縫制的亮片:“男神?!?p> 周宜霜皺著眉想了想:“你男神?嗯,我想想……”她大驚失色地看向蔚緣,“該不會是閱卿哲吧?”
她笑而不語,又打開另一個袋子里的鞋盒,高跟鞋上綴著珍珠和絲帶,顯得少女又夢幻。
周宜霜看她默認了,豎起大拇指:“我說你怎么不怪我背著你談戀愛,原來你才在干一票大的?!?p> 蔚緣穿上鞋走了兩步,含羞帶怯地睨了她一眼:“八字還沒一撇呢?!?p> 周宜霜嘖嘖兩聲:“反正我看有一捺了。”她看蔚緣穿上那件精致的禮服,“人靠衣裝啊,蔚小緣……等等,他怎么知道你三圍?”
蔚緣回頭看到周宜霜猥瑣的笑容,有點無語:“他問過我了。”
周宜霜長長地“哦”了一聲。
為了避免下樓時太過招搖,蔚緣在禮服外面套了一件風衣。閱卿哲的車停在宿舍樓下,尾號是三個八,路過的學生都不免投去一眼。
蔚緣剛走出來,一個穿黑西裝的中年紳士就下車給她開了后座的門,她嚇得后退了一步,發(fā)現(xiàn)周圍的學生都看向她,只得尷尬地笑笑,提著裙子上了車。
她是第一次見閱卿哲的司機。
車內開了暖氣,她把風衣脫下,閱卿哲自然地伸出手:“我?guī)湍惴虐??!?p> 座椅有三排,他幫她放在了最后一排的座椅上。
她的腳不安地搓著柔軟的地毯:“呃,你車牌號還蠻好的。”
她說完就想打自己一耳光。
她到底在說什么奇怪的話題啊……
他失笑:“嗯,我父親特意選的,老人都喜歡這類的?!?p> 她尷尬地笑了笑。
大概半個多小時后,車子駛入一條盤山公路,四周林木郁郁蔥蔥,她還看到了一座尖頂教堂。
閱卿哲微笑道:“快到了,別緊張。”
其實這半個小時沒蔚緣預想的那么尷尬。
或許是父親壽辰的緣故,閱卿哲幾乎一路上都在接電話,倆人便沒什么機會聊天。
她沖他笑了笑:“嗯,我是有點緊張……”頓了一下,她問道:“你父母……人好嗎?”
她這樣說好像兒媳婦見父母啊……雖然她確實是來應付閱卿哲父母的。
但是此刻她看到這片風景如畫的高級住宅區(qū),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足以勝任這項工作。
車子駛入敞開的雕花鐵門,他望著噴泉后露出的高聳屋頂,說道:“他們不是壞人,你別害怕。你不想理的話,沉默就好,一切有我?!?p> 她略微安下心,又遲疑道:“可是我不理人的話,會不會顯得很不禮貌?”
他扭過頭沖她笑,狹長的眼尾勾起撩人的弧度:“沒關系的,因為我在。”他轉回頭,又低聲道:“他們怎么想你都沒關系,因為他們沒有必要了解你,我了解你就夠了?!?p> 她紅著臉,說道:“好。”
但實際上緊張還是難免的。
她挽著閱卿哲的手,踏上階梯,走過風雨廊。門口迎賓的男侍微微彎腰,朝他行禮:“閱少爺?!?p>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進入宴會主場,她不由自主地靠他更近,小聲地說:“我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我不會給你丟人吧?對不起,我確實想幫你……”
他微笑,目不斜視:“你來就夠了,沒事的?!?p> 大廳中央并肩而立的中年男女應該就是他的父母吧。
蔚緣也不敢說小話了,脊背挺得更直,像繃緊的琴弦。
閱卿哲在中年男女一臂遠的位置停下腳步,聲音沉靜:“父親,母親?!?p> 蔚緣也連忙露出一個笑容:“伯父,伯母?!?p> 閱鐘毓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沒有回應。舒錦茵的視線倒是一直放在她臉上,一雙眼如同平靜無波的深潭,微笑著問道:“這位小姐是?”
閱卿哲淡笑道:“我女朋友,蔚緣。”
蔚緣偷偷打量他父母的面色,他母親聽到這句話既不驚訝也不生氣,面色如常。他父親皺了皺眉,還是沒看她一眼。
她知道他們對她不滿意。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暫時不打擾您接待賓客了。”閱卿哲輕輕頷首,看閱鐘毓擺了擺手,便帶著蔚緣去了一邊。
到了邊上,蔚緣松開他的胳膊,有些尷尬:“他們好像不太喜歡我?!?p> “吃小蛋糕嗎?”他問她??此c頭,他翻開蛋糕的防塵罩,用烘焙夾小心地夾出一只蛋糕:“他們也不見得喜歡我,沒關系的?!?p> 她“撲哧”笑出了聲,心情輕松許多:“他們怎么會不喜歡你?。课乙怯心氵@樣的兒子,我都要燒高香了?!?p> 他輕輕搖搖頭,把蛋糕盤遞給她,笑道:“我可不愿意你把他們當成榜樣?!?p> 她捧著盤子,接過他遞來的小調羹,有些錯愕:“嗯?”
他示意她坐下,眼中笑意盎然:“不過我愿意你兒子拿我做榜樣。”
蔚緣一臉蒙。
這話是別有深意還是她自作多情?
他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沖她抱歉地笑了笑:“我還要接待賓客,你在這里坐一會兒,想喝東西的話,前面吧臺可以隨意點?!?p> 她點頭:“嗯嗯,你去吧。”
蔚緣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為了避免自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奉行少做少丟人的原則,安靜地在一旁當背景板。
閱鐘毓的壽宴不多時便正式開始,閱鐘毓走上大廳中央的舞臺致辭,大約內容是感謝各位參加我的壽宴,又特意提到了幾位前輩和好友,感念曾經(jīng)的合作與扶持,末尾希望各位享受這場相聚云云。
時間不長,大約五分鐘,很照顧臺下人的感受,既不至于太過啰唆惹人厭煩,也不至于太過簡短顯得敷衍。
她看著閱父走下臺,臺側的閱卿哲跟在他身邊,和西裝革履的長輩交談起來。
隔著重重人影,她注視著閱卿哲的一舉一動,就在這時,有人坐在了她身邊。
蔚緣和旁邊的女人對視了一眼,對方一對遠山眉沒入云鬢,一雙桃花眼暗生秋波,妝容精致,項鏈和耳環(huán)都是HW的最新款。
祁蘊儀將落下的發(fā)絲撩至耳后,笑容得體而疏離:“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蔚緣一邊心里嘀咕“你不都坐下了”,一邊笑了笑:“您請便。”
她又托腮望向閱卿哲的方向,片刻后,聽到祁蘊儀問道:“您是閱少爺?shù)摹???p> 來了!難道這就是她早預料到的惡毒女配大放厥詞的情節(jié)?
她轉回頭,故作羞澀地笑了笑:“是啊?!?p> 祁蘊儀看著她的笑容,略微失神,有些感慨:“我還以為他那樣的人,應該不會和誰在一起,或者和誰在一起都沒關系?!?p> 蔚緣看向祁蘊儀,眼神有幾分疑惑。
祁蘊儀淡淡地笑了笑:“你不覺得嗎?他很多事都能做得很好,卻從來不是出于喜歡,也沒有喜歡過什么。”
蔚緣有點不高興,反駁道:“那你覺得他出于什么?”
祁蘊儀愣了一下,望向與閱父并肩而站的閱卿哲。
出于什么?如果是因為閱家的威嚴,因為父母的壓力,只有小時候才說得通。如今的閱卿哲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做的許多事都與閱家的想法大相徑庭,所以必定不是這個原因。
凡事都有動因,撇除外力強迫,剩下的無非是愛或恨,可閱卿哲做的這些事……
祁蘊儀打了個冷戰(zhàn)。
從什么時候開始,閱卿哲已經(jīng)不是她印象中那個冷漠而不入世的少年了?不顧閱家反對投身醫(yī)藥行業(yè),致力于各種慈善事業(yè),常常出現(xiàn)在志愿服務的第一線……
祁蘊儀望向蔚緣猶帶天真稚氣的臉,再張口時聲音有些發(fā)啞地轉移了話題:“我與他幼時相識,他一直是個冷淡的人?!?p> 他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矜貴之氣與生俱來,整個人如同被風骨撐起來,氣質包裹著,唯獨不見溫熱的血肉。
祁蘊儀本想綿里藏針給蔚緣一個下馬威,沒想到最后自損三千,把自己的銳氣折了大半,柔聲道:“這次見他,他明顯比以前愛笑許多,或許真是你的緣故?!?p> 哼,說得你們很熟一樣。蔚緣虛偽地回了她一個笑容,不再說話了。
祁蘊儀還沒有離開的意思,閱卿哲的母親帶著她的姐妹坐了過來。
她被夾在祁蘊儀和舒錦茵中間,眼觀鼻鼻觀心,內心十分想化成蝴蝶飛走。
舒錦茵隔著她與祁蘊儀寒暄了幾句,便看向她,微笑道:“蔚小姐可還享受這次宴會?”
畢竟是閱卿哲的母親,蔚緣真誠地擠出一個笑容:“這個宴會很好,我很享受?!?p> 如果她們不這樣笑里藏刀,她會更享受。
舒錦茵點點頭,道:“如果你喜歡,下次宴會我會叫卿哲邀請你?!?p> 蔚緣受寵若驚,表情不禁流露出幾分詫異:“謝謝您?!?p> 舒錦茵轉過頭去和旁邊的姐妹聊天,手抬起來指了指宴會廳周圍擺放的花:“畢竟是宴會,萬壽菊、鶴望蘭這些固然名貴些,品相好,但是盡是和璧隋珠不免扎眼,要放些百合和黃菊中和,就算是做陪襯也是不錯的?!?p> 蔚緣:“……”
她還沒琢磨清舒錦茵是不是指桑罵槐,閱卿哲就過來了,正好接上了舒錦茵的話,神色疏淡:“什么百合黃菊,您若是不喜歡,撤下去便是,扎眼總比扎心好些。畢竟都是花,此處不需用,別處亦有人欣賞?!?p> 沒等舒錦茵說話,閱卿哲看向了蔚緣,微微一笑:“我看你在這邊坐了挺長時間,口渴嗎?跟我去前面喝點東西吧?!?p> 蔚緣連忙站了起來,走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沖舒錦茵禮貌地笑了笑:“伯母,我先走了?!?p> 舒錦茵被閱卿哲氣得不輕,面無表情地轉過了頭。
蔚緣也不太在意,滿心都是閱卿哲為自己挺身而出的欣喜,笑瞇瞇的她挽上閱卿哲的手臂:“你父親那邊沒事啦?”
閱卿哲搖了搖頭:“我看你一個人在這邊如坐針氈才過來的?!?p> “英雄救美嗎?”蔚緣膨脹了,膽子也跟著大了許多。
恰巧走到吧臺前,閱卿哲回眸一笑,眼中似有星辰:“雪中送炭吧?”
蔚緣撇撇嘴,翻看著吧臺上金箔印的飲品單,閱卿哲想了想,在旁開口:“我記得,你最喜歡喝葡萄味的芬達?”
蔚緣震驚地看向他。
他居然知道這個?好像是那次打電話陸樂跟她說話時被他聽到了,沒想到他還記得……
閱卿哲敲了敲吧臺,跟侍者說道:“有嗎?”
侍者嘴角抽了抽:“只有雪碧,不過兌上葡萄汁應該是差不多的味道?!?p> 畢竟宴會也來了很多年輕人,以防萬一,還是準備了些碳酸飲料。
蔚緣就這樣拿到了一杯“仿制”葡萄芬達,閱卿哲笑著問道:“好喝嗎?”
她壓著悲憤,僵硬地笑了笑:“嗯?!?p> 就像吃火鍋自助全拿方便面一樣,這么高級的宴會上點雪碧絕對是腦子有坑??!
其實她更想喝菜單上那個“御前十八棵”,或者“邕湖含膏”,再不濟也要“西湖龍井”……
閱卿哲看見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轉開了視線,因為回到閱家而略微不悅的心情也驀然放晴。
畢竟她那時丟下他的冰雪甘草湯,去和別的男人喝葡萄味芬達,這次就算他心有芥蒂的小小報復吧。
閱父壽宴過去后的第三天,人間蒸發(fā)的胡亦光終于露面,讓陸樂叫蔚緣下午去拍視頻。
蔚緣化上很濃的妝,穿著淘寶爆款去了拍攝現(xiàn)場,胡亦光坐在人群中,看她過來抬起一雙琥珀色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眼中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幾分冰冷:“蔚緣,好久不見,別來無恙?!?p> 她不愛和胡亦光打太極,揉了揉鼻子,隨意回道:“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我很好,謝謝你,你怎么樣?)”
胡亦光嗤笑一聲,把手邊的劇本拿起來遞給蔚緣:“看一下,十五分鐘后拍?!?p> 此時臨近晚秋,天氣微涼,胡亦光居然要拍一場落水的戲。
蔚緣有點頭疼。
看完劇本,拍攝很快開始,這次陸樂扮演的是一個聾啞人,另一位龍?zhí)准装缪菸稻壍哪杏选?p> 視頻開頭,龍?zhí)准着三執(zhí)滓?,甩掉了正牌女友蔚緣。蔚緣傷心買醉,跌跌撞撞來到公園,正好碰上聾啞人陸樂。
陸樂走過來,咿咿呀呀地想要安慰淚流滿面的她,而蔚緣非常嫌棄,狠狠地推了陸樂一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是什么東西啊,是不是想揩老娘的油?你別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滾!”
然后不管一臉受傷,站在旁邊的陸樂,蔚緣搖搖晃晃地走上橋,想坐在橋邊休息,卻一不小心掉進橋下的河里。
接著蔚緣假裝溺水,在齊腰深的水里掙扎半天,陸樂看到后,毫不猶豫地跳下河救起了蔚緣。
被救上岸的蔚緣面對不計前嫌的陸樂,無比羞愧,而陸樂做好事不留名,站起身離去,只留給坐在地上的蔚緣一個瀟灑的背影。
胡亦光剛說完“cut”,蔚緣就打了一連串噴嚏。
陸樂拿了條大毛巾過來,剛想給蔚緣披上,胡亦光就在旁邊冷冷制止:“剛才那條效果不行,要重拍?!?p> 蔚緣無語地擦了擦鼻涕,看向胡亦光:“哪里不行?”
胡亦光面無表情:“你好多天沒演了,表情動作都不自然?!?p> 蔚緣心里踹了胡亦光好幾腳,說道:“我落過水了,頭發(fā)衣服濕的,重拍會穿幫?!?p> 胡亦光冷笑:“我們這種視頻需要在意穿不穿幫嗎?”
這波自黑讓蔚緣無話可說。
行,你是老板,你說的都對。
蔚緣只好爬起來又演了一遍。
落水三次后,蔚緣覺得胡亦光就是在整她,她略微想了想最近有什么事值得胡亦光報復,想起后一邊哆嗦一邊怒視胡亦光:“閱卿哲說了你一句,你至于這么小氣記一個月嗎?你是不是男人啊!”
胡亦光哼了一聲,卻沒再叫她重拍。
蔚緣走的時候,胡亦光正盯著電腦看視頻原片,在她路過的時候目不斜視,出了聲:“你跟閱卿哲去參加閱鐘毓的壽宴了?”
蔚緣的腳步頓了一下,沒說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蔚緣剛走出公園,就聽到陸樂在背后喊她:“阿圓姐!”
她停下腳步,看向陸樂,用眼神詢問怎么了。
陸樂遞給她一條大毛巾:“你衣服濕著,小心著涼?!彼謴难澏道锾统鲆痪礤X遞給她,害羞地撓了撓頭,“我知道宜霜給我媽墊了不少錢,我現(xiàn)在錢不夠,先還她一部分?!?p> 蔚緣不伸手,裹著毛巾搖了搖頭:“她肯定不要。你怎么不自己給?”
“最近胡哥好像有什么事,工作安排得很緊,我沒時間。”陸樂說著還想往她手里塞錢。
蔚緣皺起眉,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然后視線又放在陸樂臉上。
因為母親住院的事,陸樂明顯憔悴許多,下巴還有青色的胡茬,不過一雙眼卻比以前亮多了,心情貌似也不算太苦悶。
她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你……你和周宜霜在一起,總要考慮換個體面的工作吧?”
陸樂沒想到蔚緣居然會提起這個,愣了愣,沮喪地低下頭:“我……我是想過的,但是我學歷不高,又沒有一技傍身,除了胡哥這里,我不知道哪里還能給我這么高的工資……”
蔚緣看著陸樂,感覺濕發(fā)被風一吹,頭疼得要命。
她還說陸樂,要是閱卿哲知道她拍這種視頻,又會是什么反應呢?不過,總歸不會是欣賞吧?
她出來之前就卸了妝,未施粉黛的面容在月光下更加顯得蒼白,她嘆了一口氣:“你才二十歲,腳踏實地努努力,總會找到別的出處。”
陸樂點點頭,表情很堅定:“阿圓姐,我會加油的!”
她拍了拍陸樂的肩,跟陸樂告別后便離開了。
雖然蔚緣聽陸樂說胡亦光給他安排了許多工作,但意外的是,那天之后,胡亦光就沒再讓陸樂再叫蔚緣去過工作室。
蔚緣自然樂得清閑,又過了兩天,輔導員發(fā)通知說學校要開秋季運動會,運動會結束后有表彰大會,還會一起表彰前段時間赴震中Z縣的志愿者。
畢竟要上臺領獎,蔚緣化好妝,穿了一條長裙,又為了避免在運動會上顯得太突兀,套了一件風衣,坐在了操場旁邊觀眾席上。
周宜霜坐在她旁邊,但周宜霜為了之前的半途而廢將功補過,報了兩個項目,檢錄時便走了。
蔚緣一邊看操場的比賽,一邊想著明天有閱卿哲的課,饒是之前拍落水戲而得的感冒還沒好,吹著清風的她心情也十分愜意。
直到周宜霜慌張地回來,坐在她身邊,氣都沒喘勻,就忙不迭地拉住她的手:“緣啊,你看微博熱搜了嗎?”
蔚緣一臉蒙地搖了搖頭:“沒有啊?!?p> 周宜霜握緊她的手:“你等下看的時候,一定要鎮(zhèn)靜……”
什么?難道是TFBoys(加油男孩組合)公布戀情了?
一頭霧水的蔚緣打開微博,立刻石化了。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名字后還有一個橙色的“熱”字。
她點進去,身上的溫度瞬間就降了下去了。
周宜霜攬住她的肩:“蔚小緣,沒事的,你也別太難過,就是有些人上綱上線,還專門把你挑出來說……”
話題里的熱門微博是有關她給胡亦光的工作室拍視頻的。
微博原文先是提到胡亦光拍的這些視頻經(jīng)新媒體傳播,播放量能到好幾百萬,視頻內容卻低劣、低俗、無下限。
蔚緣被特意圈出,因為她多次扮演視頻的女主角,濃妝艷抹,穿著社會。而她是B大大四學生的真實身份也被扒出,評論她作為一流大學的學生,生活作風不檢點,宣揚拜金主義,三觀不正,給青少年灌輸精神垃圾,實在有愧于高等教育的栽培云云……
再往下翻評論,幾乎都是對她的攻擊,她好像突然就變成了造成世風日下的罪人。
蔚緣頭一次遇到這種事,直接愣在了那里,渾身的血液都像被凍住了。
周宜霜連忙抱著她安慰:“唉,我剛才一看到就氣得要死,他們根本不了解你生活中是什么樣的人,就在那里瘋狂跟風黑你。我本來不想讓你看的,但是想想,你自己看到總比別人對你指指點點后才知道要好……”
蔚緣深吸了幾口氣,勉強沖周宜霜笑了一下:“霜,謝謝你?!彼牡谆艁y不已。
她站起身:“表彰大會的事,麻煩你和輔導員說下,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宿舍了?!?p> 周宜霜拉住蔚緣的手,一臉擔憂:“蔚小緣,你別想不開啊?!?p> 蔚緣眼眶紅紅的,聽見這句話笑了,說道:“安啦,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想不開的,你放心?!?p> 蔚緣一路低著頭走出操場,生怕別人認出她就是熱門微博的主角,同時惴惴不安地想父母看到這件事會怎么樣,老師同學看見這件事又會怎么樣,還有閱卿哲……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嚇了一跳,在看見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后,強忍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她按下接聽:“喂?”
閱卿哲聽出了她的哭腔,放柔聲音問道:“蔚緣,你在哪兒?”
她抽噎:“B……B大?!?p> 他語氣沉靜,就像給蔚緣打了一劑強心針:“那件事我看到了,你不要擔心,我會幫你處理?!?p> 蔚緣眼淚流得更兇了。
剛剛她面對周宜霜沒有哭,是因為她們兩個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學生,連社會險惡都不曾體會,她哭了周宜霜只會跟著難受,但現(xiàn)在面對閱卿哲,她心中的委屈不安頓時決堤。
她哽咽著說:“謝謝你……”
“你在B大哪里?我已經(jīng)在B大門口了,我們見一面,好嗎?”
聽他的聲音愈加柔和,蔚緣略微止了淚,環(huán)顧了下四周,說道:“我在操場前面,靠近停車場的十字路口?!?p> 天色舒緩地暗下,晚霞映著暮光,色澤美麗而溫暖,那輛熟悉的黑色SUV就在那片晚霞中駛近了。
蔚緣的雙眼再次被淚水模糊。
閱卿哲下了車,站在蔚緣面前。
她淚眼蒙眬地望著他,他眉眼秀氣,眉頭微蹙,神情是顯而易見的關切。
接著他抬起手,用溫暖的掌心撫了撫她的發(fā)頂。
“別哭,不要怕,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