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萊,你騎前頭,幫我探一下路?!标懽屄聛?,示意萊萊給她擋一下。
“學校這會兒沒人了吧?”萊萊尋思,陸讓告訴她不想碰見陳夫珍,這么晚了應該沒人,不過她還是往前探路。
“可能吧,你看看有沒有?”陸讓說:“我就是希望沒有,不知道怎么打招呼?!?p> “時間長了就沒事的,其實已經(jīng)畢業(yè)了,你可以不用跟她打招呼啊,你又不欠她什么。只要你不樂意,就算她覺得你沒良心,又怎樣。”萊萊安慰陸讓。“自己舒服就好,怕什么?!?p> “嗯,我就是怕自己猶豫,是假裝不認識,還是打招呼,一猶豫就會慌張,所以就不想騎在前頭。那種感覺,有點像做賊?!标懽寣嵲拰嵳f。
“都三個月了,我看你運氣不錯,一直沒碰見?!?p> “陳老師!”萊萊一個激靈,趕緊下車,說曹操,曹操來了。
后面跟著的陸讓也匆忙下車,“嗯,陳老師?!彼辶饲迳ぷ?,好像剛才聲音沒怎么出來。
“放學了?”陳夫珍沒有笑,嚴肅的面容看著萊萊和陸讓,媒婆痣上的兩根毛依舊精神抖擻,兩人連連點頭。
“宋文文在市一中還好吧,你們常聯(lián)系嗎?”陳夫珍扶了扶眼鏡。
萊萊擋著陸讓前頭:“聯(lián)系啊,她在那邊挺好。”
陸讓硬生生的把“沒”字吞進肚子。
“哦,那挺好的,挺好,回家去吧,也不早了,我今天改期中考試試卷,哎呦,很晚了,我也得趕緊回家了,不然都沒有公交車了?!?p> “好,陳老師再見?!?p> 萊萊笑吟吟的揮手,然后騎上車:“走啊,陸讓,趕緊溜啊?!?p> “哦?!标懽岋w身上車,猛踩一通。
“你還好吧?”萊萊看了陸讓一眼,陸讓臉色不太好。
“你看,你不喊她,也沒事嘛”
“我喊了呀”
“???我完全沒聽到,我還想說你真牛!”萊萊格格的笑?!澳阌浀盟蛐洳艈??那時候我就覺得陳老師,不行??蘅尢涮涞呐苋マk公室告狀,說肖樹才打了她,拜托,她都快把肖樹才打傻了,那么厚的書,一下又一下的敲人家腦袋,她以為打鐵呢。肖樹才也只是推開她,我那個時候就不是很喜歡她,你記得嗎?”
“記得,就在走廊上,好幾個班的人都看見了,可是沒人敢說她不對?!标懽岦c頭。
“所以啊,能打聲招呼就喊一聲,不喊也沒關系,無所謂啊。下次如果跟我一起,我?guī)湍銚踔??!睅熒髟梗R萊站陸讓這邊。
“謝謝你?!标懽屨f。
“不謝?!比R萊笑起來:“客氣什么,就當她是我的班主任好了,反正也就一個臉熟,她從來沒教過我。我估計,她可能都不知道我叫朱品萊。她也不過是問了宋文文的情況,其他人,她也不在乎的嘛,糊弄兩句就撤?!?p> “畢竟是得意門生?!瓣懽寚@息,我陸讓才是班上第一名,可她從來都不是陳夫珍的得意門生。
”你不是問過我為什么初三下學期不做升旗手了嗎?“陸讓苦笑:”不是我不干了,是陳夫珍把我開了。她說我心思不在學習上,每天看著窗外出神,所以不可以再做升旗手了,影響學習。“
“哦,所以文文就頂替你,那學生會,也是她把你給開了?“萊萊有點驚訝。
陸讓點頭:”還有班長,也不讓我做,我們班的同學選我了,她不同意,讓我繼續(xù)做勞動委員。無所謂,現(xiàn)在想起來我還蠻感激你們班主任,還有皮喜他們班主任。一個是我的英語老師,一個是政治老師,他們看見陳夫珍不給我發(fā)課本,就把他們班的備用課本給我了?!?p> “你好慘啊?!比R萊嘆息,不過這是學校的一貫作風,什么時候繳清學費,什么時候發(fā)書,她也經(jīng)歷過。
”所以我只有上英語課和政治課有書可看,其他課都是看文文的書。陳夫珍說受夠我了,從初一進來到初三最后一個學期,我家就是能拖一天算一天,幾百塊的錢也能從年頭拖到年尾,所以,她不會再忍受我了,必須扣押我的課本?!瓣懽屟劬駶?,看路都模糊起來。
“小心小心!”萊萊大叫,陸讓這才回過神來,差點拐進了稻田里。
“抱歉,說的有點多了,負能量,不要放心上,過去式,不提她了,再也不提了。“陸讓擦了一下眼睛,吸了吸鼻子。
“嗯,不提了?!叭R萊沉默不語。
最難受的陸讓沒說,陳夫珍總是在每周五的自習課叫她站起來:”陸讓,你別上什么自習課了,回家找你爸拿錢去,全班就剩你一個拖后腿的,一點班級榮譽感都沒有,全鎮(zhèn)都沒見過你爸這樣的家長,能拖一天算一天,能拖一年算一年,拖上癮了吧?你要么把錢拿過來,要么,你問你爸,確定哪一天,我必須要有一個具體的日子,我要回復校長。“
“我們家也是拖欠學費,不過我們班主任都沒點過我的名,一般就是學期的最后一個月,我爸能趕在期末考試之前把學費交齊了?!比R萊不好意思的說,“我家里也是三個孩子,一次繳清還是挺難的,其實咱們學校拖欠的學生好像二十幾個,基本上都可以申請補助,我就申請了,我一直沒跟別人說,畢竟我是班長,覺得挺,難堪?!?p> “我沒申請。“陸讓說:”她讓我作為代表給學校歌功頌德,我不同意,就沒申請?!?p> “我也沒同意啊,可是我們班主任還是給我申請了,我肯定不同意,這多丟人啊?!叭R萊點頭:”看來陳夫珍還是有些針對你,畢竟你欠了三年,讓她很難做?!?p> 看著陸讓有些難過,萊萊想起一件趣事,“說了不提她,怎么又提,怨我怨我。你知道上次黃琪多搞笑嗎?特意跑過來問我,她說她同桌叫陸讓,是不是那個騎摩托車擋校車的女生,我跟她說你就是啊,以前跟我一起升國旗的,初三(5)班的前三名。她好驚訝,她很喜歡你的。“萊萊笑瞇瞇的看著陸讓。
”難怪呢?!瓣懽屢残ζ饋恚骸鳖^兩個星期,她根本不搭理我。“
這天晚上,陸讓沒有夢見陳夫珍那張冷漠無情的臉,可是她的聲音一直重復,一直重復:“不等了,師傅,我們開車?!?p> 陸讓把摩托車開到了天上,依舊追不上那輛去考場的校車,她哭啊哭啊,喊著:文文,幫幫我,幫幫我,讓陳老師停車??墒切\囬_得飛快,怎么追也追不上。很少進城的陸讓一直在空中察看,到底那個市區(qū)的中考考點在哪里啊。因為摩托車在天上飄著,熄火太久,陸讓從天上掉下來,摔得渾身是血,摩托車也不見了。她站在一個陌生的考場外,鐵門上了鎖,考試已經(jīng)開始了。陸讓抓著鐵門大叫:“文文,幫幫我,我還沒進去,文文,幫幫我。“
陸讓醒過來,她說夢話了,抹了一下脖子上的汗,濕噠噠的,窗外的星星很多,照著夜空很美,還好二姐在學校住,不然嚇著二姐了。
不要怕,她安慰自己,現(xiàn)實中,她最后還是進考場了。
2001年,政治考試閉卷改成了開卷,答案早已爛熟于心,陸讓快速的寫著答案,下筆如泉涌,答得非常順利。
監(jiān)考老師安靜的走過來,示意她把胳膊抬一下,她小心的抬起右手,她手肘壓著一張正正方方的衛(wèi)生紙。監(jiān)考老師打開看,沒有任何字或者符號,除了一些血跡。三個監(jiān)考老師耳語了一陣,陸讓怕胳膊肘再滲出血來,只好抬起來答題,她絕對不能弄臟試卷,絕對不能有做記號的嫌疑,她牢記政治老師的教誨。
過了一會兒,另外一個監(jiān)考老師過來,給陸讓的胳膊肘貼上了一張創(chuàng)可貼。監(jiān)考老師臨走輕聲說:“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跟老師舉手示意?!?p> 看來,從此以后,陳夫珍這個名字,不必再提,提過之后總是一場噩夢結束。
這世界上,她遇到的好老師很多,哪怕是之前毫無交集的監(jiān)考老師,也是待她很好的。對于文文來說,陳夫珍絕對是好老師,所有的好事,都優(yōu)先宋文文,恐怕市一中的擴張名額,陳夫珍也在其中助力不少。
中考之后還有高考,人生才算把握了基本方向,我一定會越來越好。陸讓把汗擦干凈,繼續(xù)躺下,想一想開心的事情,那一場政治開卷考試,她考了95分,對得起政治老師給她的備用課本了。當初就是想著要早點還給老師,所以她死命的背下來,把書吃進心里,考試前改成開卷,對陸讓來說,小菜一碟,輕松拿下95分。
陸讓覺得自己就像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她身上戴著恥辱鐐銬,卻深信著宙斯會被推翻。那么,為何要強迫自己熱愛宙斯呢,她明明恨這個主宰者的呀。因為所有人都跟你說,尊師重道,只有錯的學生,沒有錯的老師。
不,她錯了,在我這兒,她錯了,她很壞,她從來沒有善待過我。陸讓努力想掙脫這鐐銬,卻總在噩夢中驚醒,時間,時間什么時候來磨洗,重組這些記憶,她等待著,安靜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