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氛圍有些古怪。
“哼?!?p> 老秀才宋昌明負手而去。
身形有些踉蹌。
看樣子被氣得不輕。
寧恒也有些無奈,摸魚不是他的本意,至于老先生生氣,絕不是因為他。
“嘿,子恒!”
罪魁禍首朱子濤絲毫沒有一絲愧疚,從門外歪進一個腦袋,偷偷的招了招手:“你是不是把先生氣著了,我看先生去找院長了?!?p> 寧恒打量著隔壁清河村地主家的兒子,老實說,過去和這家伙交情還可以,要說原因嘛,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差生當然喜歡和差生玩了。
這樣隨意甩鍋好嗎?
“明明是你氣的先生?!?p> “好了好了,今兒個可算給你得瑟了一回,先是子羽,又是宰予的,聽得我頭大,趁早,我們溜出去玩玩?”朱子濤躡手躡腳的溜進來,手心攤開,被戒尺打紅的手心攥著一錠銀子,“你不在書院這幾天,我這手心可沒少遭罪,你回來了,我也少受罪,走,哥帶你喝茶去!”
“不去,下午還要上學的?!?p> 寧恒其實有些期待下午老宋會不會做出改變。
倘若還是這樣混班教書,那他就得想想辦法了。
書院其實還有其他的先生,秀才是少數(shù),老舉人不少,甚至有幾名致仕的老學究,只不過,他們很少出面教讀,而是居住在麓山書院,深居簡出。
朱子濤心若脫兔,見寧恒猶猶豫豫,一刻也不想在書院受折磨,小聲道:“這不還早嗎?我家馬車就在書院外,溜去定康縣一個來回,麻溜點,別說喝茶,辦個女人時間也夠了。”
寧恒打量一眼朱子濤,比他大那么一歲,十五歲,正是雛雞長毛的時候,勾欄的那些老鷹最喜歡的雞仔。
寧恒本不想去,可想著去定康縣,順道打聽一下衙門的案子,算算時間,也該有結果了,去一趟縣城也好。
“咳,那個……其實喝茶和辦女人,應該是一件事。”
“是一件事嗎?”朱子濤有些疑惑,隨后尷尬撓了撓頭,“其實就是出去玩玩,這里悶死了,我才十五歲,我爹不讓我房間有丫頭伺候,都是些老嬤,說我才氣未聚,怕壞了精魄,非得等我十八,哦對了,你多大了?”
“我?也就二十吧?!?p> 寧恒淡淡的說。
“唉,我是說年齡,子恒,你別鬧,大冬天的,雞都知道縮在一起,我不信?!敝熳訚荒樄中?,“除非你掏出來看?!?p> “滾,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么?”
“我的貂蟬在哪!”
“貂蟬是誰?”朱子濤一臉迷茫。
寧恒也愣了一下,這個世界有孔圣,時空錯亂的分界點是在哪個朝代?
“貂蟬是一位……”寧恒說話間,差點撞在一輛馬車上,很自然的掀開簾子一角。
寧恒整個人一僵,身體被從后面拽了一下。
“喂,上錯車了?!?p> 是朱子濤的聲音。
但是寧恒沒有動。
珠簾的后面坐著一個精致的小美人兒。
娉娉裊裊,及笄歲月,葉眉舉案,眼眸碧波,顧盼神飛,香腮如雪,朱唇點絳,一只纖纖玉藕,纖蔥小手煲暖爐,同時,一顆被咬過的鮮紅棗子從嘴角滑落,掉在毛絨的毯子上。
彼此間凝望一個呼吸。
錯愕。
驚恐。
寧恒緩緩放下簾子。
哦。
上錯車了。
唐突了佳人。
只要把簾子合上的快,并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就沒事了。
寧恒轉身就走。
溜了。
溜了。
朱子濤以為是張空馬車,追問道:“貂蟬是誰?”
“絕世小美人?!?p> “哦?!?p> 朱子濤指了指前方的馬車。
一匹老瘦馬在刨蹄子,鬃毛凌亂。
馬車簾子掀開,一口黃牙的老仆笑著:“少爺,您里面請?!?p> “我不想去了?!睂幒銚u頭道。
“為什么?”
“就是忽然不想去了?!?p> 寧恒轉身回望,那輛馬車被書院的老人牽著,正往書院里面走。
側簾子掀開了一下。
寧恒看不清那一張精致的臉蛋兒。
就見一顆棗子,嗖的一下飛來。
“哎喲,誰他媽打我!”
朱子濤忽然捂著后腦勺,一臉迷茫。
寧恒同樣的伸出手,下意識的接住了一樣東西——咬了半邊的紅棗。
“我打的?!睂幒銛偭藬偸?,“先說好了啊,早去早回?!?p> “急什么!”
“沒什么,就是忽然想讀書,你沒聽說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嗎?”
“子恒……你變了,不再是從前和我摸魚的少年了!”朱子濤一臉痛心疾首的上了馬車,“噯,等一下?我銀子呢!”
“我哪知道?!?p> 寧恒心里想著那個可人兒,心里想著,要是再見一面,一定要勸姑娘換點別的吃,因為吃棗要完。
“算了,一兩銀子,懶得去找了。”朱子濤雙手放在后腦勺上,一臉愜意,“今兒個溜出來容易,以后可難了?!?p> 寧恒把玩著棗子。
懶得接話。
棗子上有兩道整齊的齒痕。
他想了想,莫名的把棗子放進兜里。
沒別的意思。
就是想下次見面,也一招呼,朝馬車打回去。
“喂,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什么?”
“我說,麓山書院今后可沒機會溜了,松溪公致仕,回麓山書院養(yǎng)老了?!敝熳訚f到這,一臉痛苦,再看寧恒,有些心不在焉,嘆息一聲:“不會吧,你不知道松溪公?”
寧恒自然是知道的,顏青山,字松溪,大梁文帝二十五年狀元,文圣世家顏衍公,翰林院的教授,官至工部侍郎,正三品,是朝堂真正的六部大員,讀書人沒有不知道的。
按理說,這樣的世家大儒,正三品,剛剛起步才對,怎的致仕了。
而且,顏青山乃是修族學而入廟堂,根不在麓山書院,就算致仕,也應該是回老家種田才對。
有貓膩。
寧恒感覺到,這可能會為麓山書院帶來一些改變,興許是好事情,可惜,信息太少。
“松溪公有女兒否?!?p> “我怎么知道?”朱子濤瞪大眼睛,“你這切入好奇怪啊,不是,子恒病一場后,腦子壞了?”
寧恒笑而不言。
“不是……噯,我為什么要說不是!”
朱子濤又捂了捂腦袋,話語一轉,言說著去定康縣該怎么玩的事,一直徘徊糾結于勾欄瓦肆品茶還是酒樓吃菜。
十五歲。
春天未到。
冬日里身子里埋著蠢蠢欲動。
到底是地主家的兒子,不愁吃穿。
滿腦子思想滑坡。
寧恒則關心自家的便宜老爹。
一進定康縣。
寧恒壓根沒什么心思欣賞古人民風。
慫恿著朱子濤往定康縣的縣衙附近的酒樓吃飯。
他有些餓。
打算白嫖一頓再說。
寧恒看一眼離縣衙五十步左右的一家叫做‘四方客’的酒樓,微笑中透露著貧窮,看向大腹便便的朱子濤:“這家酒樓看起來不錯呀,就是客人有些少?!?p> 朱子濤卻是縮頭縮腦的跑進對面的‘仙來居’酒樓,坐在一個靠窗的地方,有些畏畏縮縮的說:“子恒,你很有眼光,那家酒樓是不錯!”
“那你怎不去?”
“咋去,我爹開的!”朱子濤偷偷歪著一個腦袋看了看,頭一縮,“要是讓我爹發(fā)現(xiàn)了,我會被打死的,你信不?”
寧恒:“我信?!?p> 朱子濤大手大腳的點了五個菜,一份大豬蹄子,一份蝦仁豬心,一份東坡肉,一份燒魚頭,一份燒雞公和青絲素湯。
朱子濤手捧玉勺,眼睛發(fā)亮:“子恒,嘗嘗這青絲素湯,這菜可貴著呢,司農監(jiān)的經(jīng)農博士們種的,皇室特供,平日里可吃不著。”
寧恒抱著個大豬蹄子,一臉感動:“子濤,那怎么好意思呢,我還是吃這個吧,便宜,不然我會很愧疚的?!?p> “噯?,我們兩兄弟,一同挨先生戒尺八年了,感情深,別見外,別光吃肉,多吃菜,真的,這青絲菜可貴了!”朱子濤細品。
寧恒不為所動,不就是幾根青菜抽的嫩葉嗎。
農村人。
誰稀罕。
是吧。
“好吃的得留給你,畢竟你要付錢的?!?p> 寧恒啃了幾口肉,油汁從牙縫里呲進舌尖,最后滑進味蕾里,這滋味,窮人才品得出來。
有錢真好。
寧恒再一次發(fā)愁,他其實對錢沒什么興趣。
但是他真的沒錢。
這就很難受。
“對了,你家酒樓的生意,好像沒這家好啊?!?p> 寧恒來了個主意,所謂指點江山太遙遠,不如就近先薅兄弟。
“你也注意到了嗎?”
朱子濤嘆息一聲,臉上掛著與年紀不相稱的深沉和凝重。
“我要不好好的讀書,就要回家繼承萬貫家產了,頭疼,我沒什么經(jīng)商頭腦,也對賺錢沒什么興趣!”
寧恒放下啃得精光的大豬蹄子。
不香了。
“雖然如此,我可不想被我老爹看不起?!敝熳訚龂@息一聲,“子恒,你不懂,地主家也很難的?!?p> “看我口型?!?p> “什么?”
“狗—嗯—棍!”
“別這樣,子恒,我就是開個玩笑?!?p> 寧恒再一次受到爆擊。
你他媽跟一個窮人開這種玩笑。
那不是扎心了嗎?
無能的怒吼在堆積。
好想叫一聲鍵來!
算了。
好歹兩世為人。
窮人還能被一泡尿憋死?
寧恒觀察一陣,發(fā)現(xiàn)前來這家酒樓的客人,大多都坐在一樓點菜,轉梯子的地方,有一個說書人在說書,旁邊還有個俏丫頭偶爾用琵琶彈奏幾下。
問題就出在這。
所謂白嫖一時爽。
一直白嫖一直爽。
進來聽書,你得來盤瓜子,泡杯茶吧。
這種古代版的咔位經(jīng)營方式,是非常前衛(wèi)的。
來這的都是潛在的消費客,而且古代娛樂方式少,久而久之,會形成固定客,影響到日常生活行為。
“其實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讓你家酒樓生意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