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恨離別

　　書香擦了把眼淚，沒有抬眼看玉海，卻將臉轉(zhuǎn)向窗外：“哥，這笛子你留給我？從此后，讓它伴我魂單影只，見景生情？笛聲琴音，總是斷腸之曲！哥你忍心?！?p>　　一句話說得玉海淚如泉涌，“香兒，哥不想……”

　　“哥，這本書，你留給我？15年，我與你共讀過多少書，書伴我，猶如哥伴我，哥你與我，亦父亦兄，亦師亦友，從此我的心里眼里，眉頭心頭，都是哥的影子，哥你放心？”

　　玉海望著書香的臉，淚眼模糊：“香兒，哥怎會(huì)放心？”

　　“哥，從此后，讀到好文章時(shí)，想與哥共享，抬頭喊哥時(shí)，哥在哪里，我只余惆悵空嘆，滿目蕭然，想他念他，卻不知伊人何方，哥你安心？”

　　“香兒，香兒，你挖了哥的心去吧?！庇窈Ｕ娴氖峭床挥?p>　　“哥，如果可以，我也想挖了自己的心啊?！?p>　　書香擦著不斷流出的眼淚，“哥，你教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從我的心里挖出去？我提筆寫字，字是你手把手一筆一劃教我寫的；我揮筆做畫，畫是你手握手一花一葉教我描的。我看書，哪一本不是你與我共讀過的？我彈琴，哪首曲子不是你與我合奏過的？”

　　因?yàn)椴敛桓蓛?，書香索性不再去擦眼淚：“這15年，哥，香兒的血里肉里，眼里心里，哪一處沒有哥的身影？哥，你告訴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哥從我的血肉中分離出去？”

　　書香捂住自己淚流不止的雙眼，“哥，從今后，我有話想說卻又不想宣之于口時(shí)，要去哪里找一個(gè)懂我心意的人？我心里為難，又有哪個(gè)能不動(dòng)聲色地為我排擾解難。哥你就這樣走了？你閃得我好苦！好苦！哥??！”書香撲進(jìn)玉海懷中放聲痛哭，淚水染透了玉海的衣衫。

　　“香兒，哥帶你走好不好，要不，哥不走了……”玉海覺得自己的心被書香揉得一寸一寸地碎裂開，這樣離開書香，他人走心也走不了，還不如叫他去死。

　　“香兒，香兒……”玉海泣不成聲。

　　好一會(huì)兒，兩個(gè)人才止住的悲聲。

　　玉海去外屋水缸里舀了半臉盆水端到里屋：“香兒，洗洗臉。”

　　書香洗了把臉，玉海用毛巾仔仔細(xì)細(xì)地給書香把臉擦干凈。

　　“讓香兒掉眼淚，讓香兒心里這么難過，哥真是該死。香兒，以后不哭了好不好？”玉海撫著書香的臉輕聲哄道。

　　“好啊，以后不哭了，哥走了，我還能哭給誰看??？”

　　書香頓了頓，慢慢說道：“人生，真的是好沒意思；活著，不過是索然無味；生命，開始就身不由己；美景，也不過像煙花般剎那；未來，只怕是漫漫長(zhǎng)夜。漫漫長(zhǎng)夜里，一個(gè)人獨(dú)行，無助，孤獨(dú)，恐怖，悲傷……”

　　“別說了，香兒，你聽哥說，”書香空洞的眼神、悲涼的聲音嚇壞了玉海。

　　“香兒，你不是個(gè)自私的人。香兒，每個(gè)人活著都有許多既使不愿意做也不得不做的事。香兒，你能跟父母對(duì)著干嗎？不會(huì)對(duì)不對(duì)？你從小就很聽話，現(xiàn)在讓你不聽話你做不到對(duì)不對(duì)？香兒，你這么聽話是因?yàn)楦改覆⒎怯H生，卻對(duì)你有養(yǎng)育之恩對(duì)不對(duì)？”

　　玉海手握書香的雙臂，雙眼緊盯著書香的眼睛。

　　書香抬眼看著玉海，慢慢說：“不錯(cuò)，我不會(huì)不聽媽的話，這是她養(yǎng)我應(yīng)該得到的回報(bào)，也是我被養(yǎng)應(yīng)該付出的代價(jià)。我的生命不是我的，既然不是我的，我是不是可以選擇不用負(fù)責(zé)任，是誰的誰拿去好了，我不介意。”

　　“香兒，你在說什么傻話？香兒，你回答哥一句話，哥愛你嗎？”

　　書香把看著玉海的眼睛移向別處：“愛，可是哥要走了，愛和不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那么，香兒，你愛哥嗎？”玉海伸手扶著書香的小臉轉(zhuǎn)向自己。

　　“哥你明知故問?！?p>　　“好，香兒，如果哥現(xiàn)在死在你面前，你會(huì)怎樣？香兒，”

　　書香又把臉扭向一邊：“我寧可自己死?！?p>　　“是，香兒，哥知道，你把哥看得重過你自己的生命，所以你才讓哥走，連哥被罵被辱你都受不了。可是，香兒，你在哥心里的地位是同樣的，哥離開你要下多大的決心你知道嗎？香兒，哥同樣無法忍受你被辱被罵被關(guān)被打，所以哥才不得不走。如果哥走了就帶走了你的生命，哥就哪都不去了，哥不走了。”

　　玉海說著說著，再一次把書香緊緊地?fù)磉M(jìn)懷里，不管了，他哪也不去了。被罵也好，被辱也好，他哪也不去了。

　　他想不到有一天，他會(huì)放棄他看得比性命還重的自尊，為了他愛的人。

　　好一會(huì)兒，書香抬起頭，擦干自己的淚水。

　　“走吧，哥，我不會(huì)有事的，我會(huì)好好的。如果我們有緣，將來還會(huì)再見的，如果……哥你也答應(yīng)我，好好的，將來再見面時(shí)，我們都好好的。無論世界怎么變，不變的，是我和哥的情誼?！?p>　　書香輕輕撫摸著玉海的臉：

　　“哥，我永遠(yuǎn)是你的樹，是你的花，只是以后我要學(xué)著自己成長(zhǎng)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將來不能嫁給哥，哥你也永遠(yuǎn)是我的哥哥。讓你失去自我，失去名譽(yù)，失去自尊，還不如讓我去死，所以哥，走吧?！?p>　　書香擦干眼淚，把笛子遞給玉海，又從床頭拿起琵琶。

　　“哥，我們?cè)俸献嘁磺洞航ㄔ乱埂钒?，哥走以后，不?huì)再有人跟我合奏了?！?p>　　說著，書香忍不住又哭了起來，玉海強(qiáng)忍心頭悲慟，替書香擦眼淚，“香兒，別哭了，你把哥的心都哭碎了?！?p>　　“好，不哭了，我們合奏吧?！睍阕约河檬植粮裳蹨I。

　　懷抱琵琶，書香手彈琴弦，琴音流出，玉?？粗鴷?，手持玉笛，嘴唇微動(dòng)，笛音和上。

　　琵琶聲聲泣血，笛音嗚嗚咽咽。

　　一曲奏完，書香無奈地嘆了口氣。

　　連《春江花月夜》也被他們彈奏得曲含悲意了，意境都變了啊。

　　“哥，我想唱杜近芳和李少春的長(zhǎng)亭別妻?！?p>　　這一段唱腔凄凄慘慘，悲悲切切，令人哀腸百轉(zhuǎn)，或可表達(dá)現(xiàn)在書香的心境，她需要宣泄。

　　玉海回了聲好，回身拿起京胡，書香拿起月琴……

　　“夫哇！

　　見兒夫不由我珠淚垂掉，

　　好一似萬把刀刺我心稍。

　　恨奸賊設(shè)下了狠毒的圈套，

　　可嘆你蒙冤屈入了籠牢。

　　實(shí)指望好夫妻白頭偕老，

　　萬不想頃刻間兩下分拋。

　　盼只盼，蒼天有眼存公道，

　　雪沉冤重相會(huì)且待明朝！

　　望官人你快把衷腸相告，

　　官人哪！夫妻們恨離別淚灑荒郊！

　　書香唱得太過凄婉，玉海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他只好用京胡將林沖的唱段拉出來。

　　書香接著唱道：

　　見休書不由我心如刀絞，

　　七出罪我犯的是哪一條？

　　我與你生死夫妻同偕老，

　　你、你、你……怎忍義斷情絕，將我拋……

　　一個(gè)拋?zhàn)?，書香唱得太過悲凄婉轉(zhuǎn)，幾度低迴，玉海實(shí)在受不了了，他扔掉京胡，不能再讓書香這樣唱下去了。

　　書香是想把自己心里的悲傷借著唱腔都宣泄出來，這是要讓人嘔出血來嗎？

　　“香兒，你別這樣，你這樣讓哥怎么辦??？香兒，你聽哥說，哥會(huì)等你長(zhǎng)大，等到你大學(xué)畢業(yè)，能談婚論嫁時(shí)，哥再來找你，好不好，香兒，你這樣，讓哥怎么放心離開？”

　　“好的，哥，”書香似乎想笑笑，可實(shí)在笑不出來，只好放棄。

　　玉海在書香的小屋里呆了一下午，屋內(nèi)不時(shí)傳出嗚嗚咽咽的笛聲和悲悲切切的琴音。

　　第二天，玉海走了。

　　準(zhǔn)備高考那一年，玉海玉林從書香的生活中消失了。

　　書香家搬了家。

　　后來，玉海的爺爺奶奶也搬了家。

　　兩家人從此失去了聯(lián)系。

　　書香強(qiáng)迫自己忘記過去，她不能怪媽，她不能怪任何人。無論心里有多苦，她得咽下，她還要做媽的好女兒。

　　百善孝為先，書香家沒有不孝之人。

　　大姨夫，爸和三姨夫，都是極孝之人。

　　親人中三姨是脾氣最不好的，可也極孝順，對(duì)姥姥姥爺百依百順。

　　書香在日記中寫到:“這一輩子，你再也不要被人放棄了。其實(shí)，你可以先逃的?，F(xiàn)在，你不是嬰孩了，你長(zhǎng)大了，就算你什么都不會(huì)，逃總會(huì)吧?？墒?，命運(yùn)真的是能逃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