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烏
仙華峰最近比過年還要熱鬧許多。
因為又有生人跑上山了。
方懸再次郁悶地躲起來,他還對朱羽念叨道:“我這叫虎落平陽被犬欺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若不是你這么不爭氣,我又何必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藏起來?”
朱羽這幾天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她淡定地抿了口茶:“你也可以現(xiàn)身,我相信幾個小嘍啰而已,且不說他們封印了自己的修為,就算他們恢復如初也一定不是君上你的對手啊對不對?!?p> 最后三個字輕聲念出音調上揚,顯得格外俏皮,也格外欠揍。
這回來的人是正明派的人,而且聽他的自我介紹里說,他是聞雅音的弟子。
他態(tài)度恭敬,跟梁滿的見到偶像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他帶了點敬畏,抬起頭,目光里含著心有余悸:“師父說,赤羽前輩您……高義啊!”
哪有什么高義不高義的。
朱羽抬手,請他喝了一杯茶,如老友敘舊般輕松自在地問:“你師父最近怎么樣了?修為長進了多少?”
晏子易茫然地看著朱羽。
好嘛,勝似老友卻終究不是老友,她現(xiàn)在還活著且還有情誼在的老友們都顧慮重重,以他們的身份也都來不了這個地方。
朱羽含笑,喝茶,把想法咽回喉嚨里去。
各方勢力都來她這座不大不小的山上轉兩圈打探打探,也不知道目標到底是什么,他們又想得到一些什么。是她,或者是解放她,更或者是那個他們雖然沒明說,但大家都知道、都在尋找的男人?
朱羽不擅長耍心計,她也猜不透,她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
若是即使這樣都無法解決問題,那就把制造問題的人給解決掉吧,這是她這么多年來最擅長的操作之一。
“我聽人說了,你們圍剿過魔君,不過他雖然身受重傷,但還是逃跑了?!敝煊鸫蛩阆劝l(fā)制人,看能不能從晏子易的嘴里套出話。
晏子易愈發(fā)恭敬,心想不愧是兩百年前神仙樣的人物,真真神機妙算,就連他們圍剿魔君的事都已經(jīng)得知了,立刻半點隱瞞都不敢有,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把話都說了出來。
朱羽的那句“我聽人說了”,他自然是選擇性耳聾。
“您說得沒錯,這次的圍剿是我們趁他來修仙界不設防的時候行動的,并且由兩位老掌門親自帶隊,有三四位元嬰真君,十幾名結丹真人,不過即便動了這么大的架勢,還是讓他跑了。”晏子易遺憾地咂咂嘴。
看不出來吭,這小畜生還挺厲害。
朱羽面不改色,聽著晏子易繼續(xù)往下說。
“他逃跑的時候用了好幾張千里符,即便是元嬰修為,神魂也應當承受不住了,更何況這位魔君傳聞他的精神不是很穩(wěn)定,老掌門斷定他逃不了多遠,一定藏在什么地方療傷,于是搜尋了他兩個月,不過一直沒找到?!?p> “哼,精神不是很穩(wěn)定?!鄙褡R籠罩了整座仙華峰,對所有事都了如指掌的方懸氣呼呼地翻了個身,“一群不敢明著來只敢下黑手的死變態(tài),還好意思說我精神不穩(wěn)定,我呸?!?p> “那你們現(xiàn)在派這么多人來我仙華峰,是來觀風的還是來試探我的?”朱羽懶洋洋問道,晏子易忙彎腰低頭連說不敢。
“跟你們講話就是累?!敝煊鹕粟s客的心思,“彎彎繞繞,就是不肯直說?!?p> 晏子易愕然,愣了愣,他明白了朱羽的不耐煩,最后又是一低頭,嘆口氣,走了。
他還有好幾張能暫時把自己壓制成凡人的符,他辛苦點多跑幾趟也沒關系,這位赤羽前輩到底是師父很尊敬也很喜愛的人,她不能讓自己被討厭。
不過,彎彎繞繞?
晏子易走在山路上,瞇著眼看了眼太陽,陽光灼目熾烈,坦坦蕩蕩,在它的照耀下,路面上無遮擋的地方一絲陰影都沒有。他又笑了笑,繼續(xù)埋頭往前走,他大概有點明白為什么師父形容赤羽前輩的時候,會說她是個像金烏一樣的女子了。
可是,如果光芒太耀眼的話,是會刺傷到別人的吧?
“小雀兒,他夸你,你很高興吧?!敝煊鹨灰姷椒綉揖褪斋@了他的陰陽怪氣。
“是啊我可高興了,不過我還有更高興的時候,譬如他講述你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迸c他相處這么久,朱羽早就知道該怎么應付和反擊他突如其來的惡意了。
“嘖,我現(xiàn)在可是被痛打落水狗了,人生真是大起大落?!狈綉覔u頭怪模怪樣地說。
朱羽輕笑一聲:“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吧!”
方懸沒有否認,破天荒地沒有諷刺她,而是點點頭:“是啊,我小時候以為有地位就能過上好日子,可我沒想到當我獲得了地位和權力的時候,竟然也沒過上好日子。”
朱羽挑眉,撐著頭看他。
“你想聽?”方懸注意到了朱羽的目光。
“你講,我就聽?!敝煊鹌徽f“想”,就是不讓他如愿。
“其實沒有什么很驚心動魄的故事,沒想到吧。”方懸不知為什么有點得意洋洋,朱羽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看見他這副模樣就想到了以前很黏她的才八歲就喪命的弟弟。
“小時候老是挨打挨罵挨餓,我爹娘就護著我,有吃的也會留給我,不過后來他們死了就沒人保護我了,我年紀輕輕就要為人做事,還要忍受他們亂摸的手。”方懸嫌惡地翻了個白眼。
朱羽眼睛微微睜大:“你討厭跟人有肉體的接觸?”
方懸微笑看她,出乎意料地說了個不討厭。
“小時候是討厭的,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出賣自己的身體能幫助我更好地獲得地位權利和金銀珠寶之后,我就不討厭了?!彼麥惤煊?,鼻尖幾乎挨著鼻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語氣簡直稱得上親熱,“就像我接近你也不是因為喜歡你,而是我覺得這樣做對我更有利而已?!?p> 朱羽干巴巴一笑,然后毫不猶豫地給他一拳,拳頭在快要挨上他的面頰的時候,猛地剎住了。
方懸握住朱羽的手腕,收了所有的笑,鄭重地問:“你心軟了?”
語氣很沉很嚴肅,但這竟然是個問句。
朱羽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之后,重重一點頭,也很鄭重地回答他:“我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