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屋外的公園。
坂本耷拉著腦袋坐在長椅上,手插在頭發(fā)里,感覺好像一只斗敗的蔫雞。
“我的世界觀……完蛋了!”
“還是面對現(xiàn)實比較好喔~”晴香遞給他一杯用來鎮(zhèn)定的飲料。
“現(xiàn)在冷靜一點了嗎?”
溫柔得好像一個圣母。
當然這時候如果問她“黑心阿香是怎么回事”未免有失風雅。
坂本就不說話,剛剛他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事實上還沒恢復過來。
他哆嗦地拿著飲料灌了一大口,才低聲問:
“……所以,真的有鬼?”
“不但有鬼,而且坂本老師已經(jīng)被鬼盯上了?!鼻缦阏f,“不過您放心,身為巫女,守護眾生驅(qū)魔辟邪是我的職責,我一定會好好保護您的。”
當然這時候如果問她“那你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啊”未免太不識趣。
“…………謝謝?!臂啾镜吐暤乐x。
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沒力氣和這個女生吵了,畢竟最后人家獨闖鬼屋救下了自己——雖然這個“救”字用得實在有點微妙,但被救是事實。
如果晴香當時真的不管不顧走掉的話,那么一位敬業(yè)的教育工作者恐怕只能到陰間教鬼童了。
“說‘謝’還為時過早喲~”晴香說,“你身上有鬼烙,無論你走到哪里,都會像你的三個同伴一樣被它抓走,這個鬼烙我無法消除,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源頭斬滅那只鬼?!?p> 這當然還是假話,如果連個鬼烙都處理不了,也枉稱巫女了。
但晴香的任務是找到被鬼抓走的英樹,而想要救出英樹就得知道當時發(fā)生了什么,這就得著落在這位唯一幸存者身上。
所以……
“那么好好談一談吧,”晴香說,“那一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坂本又灌了口飲料,徹底沒脾氣地開口了:
“我們幾個都是劍道愛好者,柴田是我們這一組的教練。當時臨近市里的比賽,大家都很緊張,信心也不足,所以我就提議去山里參拜宮本武藏前輩的英靈,請他保佑劍道比賽能夠得勝,當時我并不知道世上有鬼,只是純粹想借此給大家一點信心……”
“你等等?!鼻缦銚]手打斷他。
宮本武藏是戰(zhàn)國時代有名的劍圣,的確不是什么邪靈,但問題是……
“你們怎么知道拜的是宮本的英靈?”晴香反問,“如果我沒記錯,他的道場根本不在雪夜山附近吧?”
“市區(qū)附近的夜現(xiàn)山里有一座古墓,我聽附近的村民說,那是宮本前輩的劍塚,只不過不為世人所知罷了?!?p> 看來問題就出在那個劍塚上了,晴香完全可以想象這些人一定是聽了什么傳言的誤導,認為劍塚是宮本武藏留下的,所以前去參拜,結(jié)果被劍塚中的邪靈烙下了鬼記。
“劍塚在哪,帶我去?!鼻缦阏f。
※※※
夜現(xiàn)山位于城區(qū)東北部,深入群山之中,兩人交駁了一個多小時電車,才算到了夜現(xiàn)山附近。
這里比想象中還要荒涼,豈止是現(xiàn)代化痕跡?根本連人跡都很少,四下里全是高山深谷,山林重重。他們只得步行沿著崎嶇山徑盤旋前行。
這里只有山里的野獸們在幾個世紀的時間里踩出的羊腸小道,時隱時現(xiàn),在沒有人煙打擾的環(huán)境下四下里全是參天古樹,巨大的超出你的想象,仿佛人走在其中就感覺自己變矮了一樣。
晴香默默地跟在坂本背后走著,一進山她就感覺到了,這里的陰氣重得出奇,在別人眼里這里或許只是一片原始森林,然而在她眼里卻猶如隔絕陰陽的兩界山。
山間迷霧重重,兩側(cè)左近全是灌木,帶著倒鉤的荊棘,四面一片雜草和青苔,樹枝倒垂下來阻擋去路,節(jié)瘤畢露的根部活像骷髏的魔爪,黑壓壓地向你逼近。
空氣里彌漫著陰冷、死亡的味道,混合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以及一些不是很愉快的味道,比如腐爛的野獸尸體,還有其他光用想的就會不寒而栗的怪味,一陣山風吹來,讓人覺得窒息。
“到了?!臂啾局噶酥盖懊妗?p> 真的到了,眼前展開的是一座巨大的古墓,它原本應該埋在山里的,但日本是個地震頻繁的國家,而地震又把古墓震出來了,它的一半暴露在空氣里,另一半還埋在塌方的山體中,墓前的神道已經(jīng)破敗得辨不清了,石碑碎裂,歪斜在一邊,被長草掩住,凄涼而慘淡。
“吶~巫女大人?!臂啾纠死缦愕囊滦洌拔覀儸F(xiàn)在該怎么——您在做什么?”
他忽然發(fā)現(xiàn)晴香一瞬不瞬地看著石碑。
晴香從石碑上抬起頭。
“你們來的時候沒注意到這個嗎?”她指著草叢里的斷碑問。
坂本搖了搖頭。
“這根本就不是宮本前輩的墓嘛~”晴香蹙眉說道,“碑文上的字跡雖然模糊不清了,但大體還可以辨認,里面寫的很清楚,墓主是一個名叫飯篠家直的劍豪,他因為嗜武成疾,為了追求劍道最高境界殺死了妻子,碑上說他一直想找人來打敗自己,卻不可得。”
“呃,真不是宮本前輩?”
“當然不是!”晴香瞪了他一眼。
不過如今事情已經(jīng)真相大白了,這位古代劍豪難求一敗,郁郁而終,而這就成了他的執(zhí)念,正巧有幾個劍道愛好者誤打誤撞來參拜他,結(jié)果就被它相中了。
抓人的目的也很簡單:找人打敗自己。
“我現(xiàn)在進去處理這個惡靈,你就別在這里礙事了。”晴香揮手將坂本打發(fā)走,用力推開了墓門。
一股青色的氣流噴涌而出,塵封百年的墓室在少女面前緩緩開啟。
四面青石砌墻,中間放著棺槨,棺槨前插著古奧的武士刀,一側(cè)的墻面刻著壁畫,畫上平湖秋月,一位中年武士臨湖而立,背影蒼涼、孤寂。
“原來你在這里?!鼻缦阄⑽⒁恍?。
怨氣就來自于壁畫,看來惡靈就在里面。
少女伸出了手……
接觸壁畫的瞬間,晴香忽然有種感覺,仿佛從現(xiàn)實到幻境的轉(zhuǎn)移,視、聽、嗅、味、觸,五覺變得飄渺不實起來。身體被急劇壓扁、拉長,仿佛從三維立體變成二維平面,無邊無際地延展開去,直至無盡黑暗虛空。
晴香靜靜地等待著,仿佛過了很久,也仿佛只過了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微微一震,腳下已經(jīng)重新踩上了實地。
眼前就是畫里的世界,平湖秋月,半個月輪掛在湖面之上,與倒影湖中的半月拼成完美的整圓,湖邊樹影婆娑,沙沙作響。
湖岸的一側(cè)坐著一對瑟瑟發(fā)抖的男女,晴香認得他們,英樹和未咲。
人,找到了!
只可惜完全變了模樣,同樣的消瘦,同樣的慘白,看起來好像古墓里挖出來的僵尸。
她走向二人,他們也看到了她,眼里透出同病相憐的同情:
“你好?!?p> “你好?!?p> “你也是被抓來的吧?”
晴香笑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英樹已經(jīng)再次開口了:
“你比我們幸運,我們來的時候可慘了,那個家伙愣是不放我們走,還不給我們吃的……想回去就得打敗他?!?p> 他怯生生地指了指遠處湖岸的高臺。
“可我們這些人哪是對手啊?不過這次有希望了,柴田教練親自出馬,應該很快就能離開?!?p> 晴香循著他的手指看去,高臺上默立著兩個人影,一個一身古代武士打扮,月白的武士袍,腰懸長刀,周身仿佛透著重重劍氣,儼然一代宗師風范。
另一個則穿著背心褲衩,腳上人字拖,畫風有點不知道怎么說。
“你來了。”
“我來了?!?p> “你不該來?!?p> “但我一定要來。”
晴香更傻了,這兩人一問一答,對答如流,怎么感覺有股濃濃的古龍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