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靚王元年(辛丑,公元前320年)
1 衛(wèi)國國君再次貶號為君。
【胡三省曰】
之前在周顯王二十三年,衛(wèi)國國君已經(jīng)從公自貶為侯,這次又從侯貶為君。衛(wèi)處于秦、魏之間,國勢是越來越弱了。
慎靚王三年(癸卯,公元前318年)
1 楚、趙、魏、韓、燕五國聯(lián)軍伐秦,秦國出兵迎戰(zhàn),五國聯(lián)軍敗走。
2 宋國開始稱王。
慎靚王四年(甲辰,公元前317年)
1 秦國在修魚大敗韓國軍隊,斬首八萬級,又在濁澤俘虜韓軍將領(lǐng)?和申差,各國諸侯震動恐懼。
2 齊國大夫與蘇秦爭寵奪權(quán),派刺客刺死蘇秦。
3 張儀游說魏襄王說:“魏國土地不到一千里,士卒不到三十萬,四面都是平地,沒有名山大川之險,邊防軍要戍守楚、韓、齊、趙四國邊境,真正能保衛(wèi)國內(nèi)城鎮(zhèn)和要塞的軍隊不過十萬人。魏國的地勢,本身就是戰(zhàn)場啊!現(xiàn)在諸侯各國,締結(jié)合縱盟約于洹水之上,結(jié)為兄弟之國。這兄弟之國,有什么用呢?如今這世道,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還有爭奪錢財而相攻相殺的,想再用當(dāng)年蘇秦合縱抗秦的計策,明顯是不可能了。大王您如果不臣服于秦國,秦國出兵攻打河外,占領(lǐng)卷城、衍城、酸棗;再攻擊衛(wèi)國,占領(lǐng)陽晉,則趙國不能南下,魏國不能北上,南北交通斷絕,合縱的縱沒了,怎么合呢?我這樣說,不是為了我個人的利祿,實在是真心為大王的國家著想,希望大王您仔細(xì)考慮。我愿意辭去宰相職務(wù)。”
魏襄王聽從了張儀的話,背棄合縱盟約,托張儀的關(guān)系,向秦國求和。張儀回到秦國,繼續(xù)擔(dān)任秦國宰相。
4 魯景公薨,兒子姬旅繼位,是為魯平公。
慎靚王五年(乙巳,公元前316年)
1 巴國、蜀國爆發(fā)戰(zhàn)爭,都來向秦國求援。秦惠王想乘機吞并蜀國,但是一怕道路險遠(yuǎn)阻隔,二怕大軍遠(yuǎn)征,后方空虛,韓國乘機來侵,所以猶豫不決。司馬錯建議伐蜀。張儀反對,說不如伐韓。秦王問他什么道理。張儀說:“和魏、楚兩國交好,專門對付韓國,大軍深入伊水、洛水、黃河交匯的三川地區(qū),攻打新城、宜陽,抵達東周、西周的郊野,占據(jù)九鼎重器,取得天下地圖和戶籍,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莫敢不聽,這是帝王之業(yè)。我聽說爭名的要爭于朝廷,爭利的要爭于鬧市,這三川地區(qū)和周國王室,就是天下之朝廷鬧市,大王不到那兒去爭,去爭巴蜀戎狄小國,離帝王之業(yè)太遠(yuǎn)了吧!”
司馬錯說:“您說的道理不對!我聽說,要國富,先要土地廣闊;要強兵,先要人民富足;要興帝王之業(yè),先要廣施恩德;這三樣都具備了,王業(yè)自然締成。如今我秦國地小民貧,我希望大王先從容易的事情著手。蜀國是西邊偏僻之國,戎狄部落之首,如今出了桀紂那樣的暴君,他自己國家亂了,現(xiàn)在咱們打進去,正如豺狼追逐羊群一樣容易,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利足以富民,不必經(jīng)過大的殺傷,他們就會屈服。我們興仁義之師,吞并一個國家,而天下不會說我們是暴行,取得四海之內(nèi)最大的利益,而天下不會批評我們貪婪,這是一舉而名利雙收,還有禁暴止亂的美名。
“反過來,如果我們攻打韓國,劫持天子,那是惡名昭彰,未必有利,卻有不義之名。冒著惡名去攻打一個天下都不愿意它被攻打的小國,反而會給我們帶來危機。為什么呢?我給您分析分析看:周,是天下所宗的王室,而齊國呢,是韓國的友好睦鄰。周國知道自己將失去九鼎重器,韓國知道自己將失去三川重地,周、韓兩國將并力合謀,還會向齊、趙兩國求援,向楚、魏兩國求和。惹急了,把九鼎送給楚國,把地割給魏國,大王您也制止不了。這就是我說的危機。不如伐蜀,萬無一失?!?p> 秦王聽從了司馬錯的意見,起兵伐蜀,歷時十個月,取得完勝,貶蜀王為侯,派陳莊做蜀相。蜀歸屬于秦國后,秦國更加富強,也更加輕視其他諸侯國了。
2 蘇秦死后,他的弟弟蘇代、蘇厲也以游說之術(shù)顯赫于諸侯。燕國宰相子之和蘇代結(jié)為姻親關(guān)系,組成利益共同體,想要取得燕國政權(quán)。蘇代出使齊國回來。燕王姬噲問他:“你看齊王能稱霸天下不?”蘇代說:“不能?!毖嗤鯁枺骸盀槭裁床荒??”蘇代說:“不信任他的臣下。”燕王若有所悟,鉆進蘇代的圈套,一切事務(wù),都讓子之專權(quán)。
燕王糊涂,子之的朋友們就接連迷惑他,給他下套。鹿毛壽對燕王說:“人們都說堯舜是圣賢,是因為他們能把天下讓給別人。如果大王您能把天下讓給子之,那您就與堯舜齊名了?!毖嗤蹙桶褔氯客懈督o子之。子之權(quán)勢大重。
這時,又有人對燕王說:“堯禪讓給舜,舜禪讓給禹,禹死之前,也是要禪讓給益做天子的,但是,他卻還是用他的兒子啟的人來做官吏。等到禹老了,認(rèn)為啟的才德不足以為天子,要傳位給益。但是,啟的黨羽攻打益而奪取了天下。所以,天下人都說禹虛偽,他的本意就是要傳給自己兒子,但是又騙取禪讓的美名,安排布置好讓兒子自己去取得天下?,F(xiàn)在大王您名義上把國事都委托給子之,但官吏都是太子的人,所以子之治國也是假的,實權(quán)還是在太子?!?p> 燕王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癡迷,于是把年祿三百石以上的官員印綬全部收回,交給子之重新任命。子之南面行王事。而燕王姬噲年老,不愿聽取政事,反而愿意做臣子,國事無論大小,全部由子之決定。
【胡三省曰】
為之后燕亂埋下伏筆。
赧王元年(丁未,公元前314年)
1 秦國入侵義渠,得二十五城。
【胡三省曰】
在上一卷周顯王二十五年,秦國已經(jīng)在義渠設(shè)縣,以其君為臣,那么秦國是早已經(jīng)吞并義渠了。這里又說入侵義渠,是什么緣故呢?大概是當(dāng)時雖然設(shè)縣,但只是稍稍侵占其地,還沒有完全兼并吧。這回又占領(lǐng)二十五座城池,那義渠之國所余無幾了。
【柏楊曰】
之前義渠已經(jīng)滅了,可能是這次義渠反叛,引來大軍。
2 魏國反叛秦國,秦國出兵討伐,占領(lǐng)曲沃,送回魏國人民,又在岸門打敗韓國軍隊。韓國送太子韓倉到秦國做人質(zhì)以求和。
3 燕國子之當(dāng)了三年燕王,國內(nèi)大亂。將軍市被和太子姬平密謀攻擊子之。齊王派人對燕太子說:“寡人聽說太子整頓綱紀(jì),讓君臣父子之名義地位回復(fù)正常,寡人愿以舉國之力相助,一切聽您指揮!”太子于是聚集黨羽,以市被為將,攻打子之。沒想到未能攻克,子之反攻太子。雙方交戰(zhàn)數(shù)月,死者數(shù)萬人,百姓恫恐。齊王派章子為大將,集結(jié)五個大城市的軍隊,率領(lǐng)齊國北部的民眾來攻打燕國。燕國軍隊不作戰(zhàn),城門也不關(guān),任由齊軍進入。于是抓住子之,斬為肉醬,又殺死老燕王姬噲。
齊王問孟子說:“有人勸我不要吞并燕國,有人勸我吞并。齊、燕都是有一萬輛兵車的大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如此長驅(qū)直入,五十天就拿下了,人力是做不到的,一定是天意。天意要給的,如果自己不取,反而要遭天譴。先生怎么看?”
孟子說:“關(guān)鍵是看燕國人民高興不高興,吞并它而燕國人民高興,就吞并它,這樣的事歷史上也有先例,武王伐紂就是。吞并它而燕國人民不高興呢,就不要吞并他,歷史上也有先例,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但他還是沒有攻伐商朝,就是因為民心未到。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那被伐之國的人民,卻端著飯食和水壺來迎接王師,還能有別的什么緣故呢?就是因為他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盼望著得到解放啊!但是,如果新來的統(tǒng)治者更壞,水更深,火更熱,那情景就會倒轉(zhuǎn)過來,他們又去迎接其他人了?!?p> 齊國吞并了燕國,打破了戰(zhàn)略均勢,諸侯各國開始商量救燕國。齊王問孟子:“諸侯各國蠢蠢欲動,要攻打齊國,怎么辦?”孟子說:“我只聽說過以七十里土地的小國行仁政而得天下的,那是商湯的事跡;還沒聽說過地方千里的大國還害怕別人攻伐的?!渡袝氛f:‘盼望賢君來,賢君來了,人民就可死而復(fù)蘇了。’如今燕國統(tǒng)治者凌虐其民,大王您派出軍隊去討伐他,人民都認(rèn)為是您把他們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所以端著飯盒水壺來歡迎。但是,如果您殺了他們的父兄,囚禁他們的子弟,毀壞他們的宗廟,搶奪他們的國寶重器,那怎么行呢!天下諸侯,本來就害怕齊國的強大,如今您的土地又翻了一倍,而不行仁政,那就一定會招來全天下的刀兵了。大王您趕快下令,釋放燕國的老幼,歸還燕國的國寶重器,和燕國人商量,為他們設(shè)立新君,然后光榮撤退,這時候還可以避免災(zāi)禍啊!”
齊王舍不得到手的利益,不聽孟子的話。
不久,燕國到處爆發(fā)抗齊斗爭。齊王后悔了,想跟孟子商量,又不好意思去見他,說:“哎呀!我真是沒臉面去見孟子老師??!”陳賈說:“大王不必自責(zé),我先去見他。”陳賈就跑去見孟子,說:“先生認(rèn)為周公是何等樣人呢?”孟子說:“古代的圣人啊。”陳賈說:“周公派管叔監(jiān)管商國,結(jié)果呢,管叔反而跟商國武庚聯(lián)合起來叛變。周公是知道管叔要叛變,還派他去的嗎?”孟子說:“他當(dāng)然不知道?!标愘Z說:“這么說,圣人也會犯錯吧!”
孟子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是替齊王開脫,就說:“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弟弟沒想到哥哥會叛變,這不很正常嗎?再說了,古時候的君子,有錯就改,現(xiàn)在的某些君子呢,明知道自己錯了,還干脆就錯到底!古代的君子,他犯錯就像日食月食,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當(dāng)他改正錯誤的時候呢,也是萬民仰望。今天的某些君子呢,豈止是一錯到底,還要編一大堆話來掩飾!”
4 這一年,齊宣王薨。兒子齊湣王繼位。
赧王二年(戊申,公元前313年)
1 秦國名叫疾的右更官員率師伐趙,占領(lǐng)藺城,俘虜守將莊豹。
【胡三省曰】
右更,官名,秦爵位第十四級。
2 秦王想要攻打齊國,擔(dān)心齊國和楚國關(guān)系親睦,于是派張儀出使楚國,游說楚王說:“大王如果能聽我的,和齊國絕交,斷絕往來,我愿意將秦國商於之地六百里獻給大王您,并且送上秦國公主做您的灑掃之妾。這樣,咱們秦楚聯(lián)姻,相互嫁女娶婦,長為兄弟之國?!背醮笙玻纯淘S諾張儀照辦,群臣都祝賀楚王,只有陳軫哭喪著臉。楚王怒道:“寡人不動一兵一卒,就得地六百里,你哭喪著臉干啥?”陳軫說:“我擔(dān)心的是,商於之地不能到手,齊、秦兩國反而聯(lián)合起來對付楚國,大難將至??!”楚王說:“這是何道理?”陳軫說:“秦國之所以看重楚國,是因為有齊國支持。如果我們閉關(guān)絕約,和齊國絕交,那楚國就孤立了。對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秦國憑什么要看重它,還送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國內(nèi),必定不會兌現(xiàn)他給您的承諾。這樣大王北邊和齊國絕了交,西邊又招來秦國的禍患,兩國都會發(fā)兵攻打我們。依我看,不如表面虛張聲勢,假裝和齊國絕交,暗中仍然保持友好。派人跟張儀回秦國接受土地。他如果真給咱們,再和齊國翻臉也不遲?!?p> 楚王說:“閉上你的嘴!你等著看我怎么從秦國得地?!庇谑菍⒊嘤∈谟鑿垉x,厚厚地賞賜他。然后閉關(guān)絕約,和齊國斷交,派一個將軍護送張儀回秦國,準(zhǔn)備接收土地。
張儀一回到秦國,就假裝從車上摔下來受傷了,三個月都不上朝。楚王看那邊沒動靜,心想:“張儀是不是對我有意見,覺得我跟齊國斷交還不徹底呢?”這時候他和齊國已經(jīng)沒有外交通道了,于是派一位勇士叫宋遺的,借了宋國的符節(jié)去見齊王,當(dāng)面辱罵齊王。
齊王大怒,改變外交政策,和秦國交好。
這時候,張儀傷好了,開始上班了,接見楚國使者說:“咦?你怎么還不去接收土地呢?從某地到某地,一共六里?!笔拐咧辣或_了,回報楚王。楚王大怒,要發(fā)兵攻打秦國。陳軫說:“我現(xiàn)在還能再說句話嗎?現(xiàn)在攻打秦國,還不如和秦國交好,送它一座名城,和秦國聯(lián)盟攻打齊國,這樣在秦國失去的地,從齊國再找回來?,F(xiàn)在大王您已經(jīng)和齊國絕交了,如果再和秦國開戰(zhàn),那是逼著齊、秦兩國聯(lián)合對付我們,全天下的軍隊都開到楚國來了,國家必定大傷元氣??!”楚王氣得發(fā)瘋,哪里聽得進去,派屈匄率師伐秦。秦國也發(fā)兵,派庶長魏章迎戰(zhàn)。
赧王三年(己酉,公元前312年)
1 秦楚兩軍戰(zhàn)于丹陽,楚軍大敗,斬甲士八萬,生擒屈匄及列侯執(zhí)珪的朝臣七十多人,并且占領(lǐng)了漢中郡。楚王不服輸,全國動員,傾國兵馬出動,與秦軍再戰(zhàn)于藍田,楚軍又大敗。韓、魏聞到血腥味,也來趁火打劫,向南襲擊楚國,打到鄧城。楚王只能撤回前線軍隊,又割了兩座城給秦國求和。
2 燕國人立太子姬平為君,是為燕昭王,燕國的內(nèi)亂外患,終于告一段落。姬平在燕國被齊國攻破之后,吊唁死者,撫恤孤幼,與百姓同甘共苦,又放下身段,重金訪求賢才。燕王對大臣郭隗說:“齊國乘我國內(nèi)亂而攻破燕國,我自知國小力弱,現(xiàn)在還不能報仇。但是,如果能得到賢士與我共同治理國家,以雪先王之恥,那正是我的心愿啊!先生如果發(fā)現(xiàn)有賢能的人,推薦給我,我愿意屈身拜他為國師!”郭隗說:“以前有一位君王,派左右近侍拿著一千兩黃金去買千里馬,找到了千里馬,但是馬已經(jīng)死了,那近侍還是花五百兩黃金把馬頭買了帶回來。君王大怒。近侍說:‘死馬都買,何況活馬!主公您等著,千里馬它自己就來了!’不到一年,果然有三匹千里馬送上門來。如今主公您要招賢納士,就請把我當(dāng)成死馬吧!四方之士,比郭隗更有賢能的,將不以千里為遠(yuǎn),紛至沓來矣!”
于是燕昭王為郭隗興建宮殿,以國師之禮相待。消息傳出去,天下賢士紛紛投奔燕國,樂毅從魏國來了,劇辛從趙國來了。燕王以樂毅為亞卿,主持國政。
【胡三省曰】
為之后樂毅攻破齊國埋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