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在換完煤氣出大門時，一對兒老夫妻拜托我?guī)兔Π阉麄兊拿簹夤薹派先嗆?，多次感謝后我看著他們緩慢離開，在我的視線里，漸行漸遠(yuǎn)，本就是件順手的小事兒，他們?nèi)绱丝蜌庾屛矣行┰S的不自在，可以感受到他們真的是不愿去麻煩別人，只是可惜歲月如此，不比當(dāng)年。類似的畫面就好比在上學(xué)路上的公交車，站在座椅旁的倔強(qiáng)老頭兒，一手提著購物袋，另一只手緊緊抓住頭頂?shù)姆鍪?，死活不接受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讓給他的位置，不是不想坐，只是在和自己較勁，在和歲月逞強(qiáng)，公交車越是搖晃，他顯得越是堅(jiān)強(qiáng)，表情雖是費(fèi)力，心里卻像孩子般得意笑著。

　　提到三輪車，不由得想起了奶奶，奶奶就從來不在公交車讓座這個問題上倔強(qiáng)，大概在九幾年小學(xué)的樣子，奶奶有時會帶我坐上303來西北旺市場逛一逛，每次市場大門口吃倆羊肉串才肯進(jìn)去，并不關(guān)心走多久，買了些什么，只要自己不是空手而歸，有時是輛小汽車，有時是個小恐龍，奶奶腰不好不宜久站，那時候的車也不會有很多人，一般都有人讓座給奶奶，偶爾沒有的話奶奶會拜托售票員幫忙找個位置，我只能尷尬的低頭鼓搗自己的玩具。那時奶奶道謝的狀態(tài)，就像我今天遇到的那對兒老夫妻。身體不允許她像公車上的老頭兒一樣倔強(qiáng)，也只能是萬般感謝了。

　　奶奶的倔強(qiáng)總是滲透在她那輛三輪車上，記得前些年在她人生后一段時間里，她和我說想讓我把她的車擦一下，讓我扶她上車，看還能不能騎起來，即使不行，上去坐一下也好。再之前一些，是可以騎的，只是上下車時會有些費(fèi)勁，她又偏要利用上下車來試驗(yàn)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行，其實(shí)是要證明自己還行吧。最后她不再提起，也許那倔強(qiáng)并不是消失殆盡，只是沉默在心底了吧，因?yàn)樽詈蟮淖詈笠欢螘r間，從未再提起她的三輪車。

　　她特別樂意聽別人說：“嘿，瞧這老太太，騎的真遛”。也經(jīng)常因?yàn)轵T著三輪幫別人拉一些東西而沾沾自喜，比如某天幫誰從早市上拉回一捆蔥、某天幫誰在村口拉回幾顆白菜，到家后說：“今兒可回來晚了，給誰誰送白菜去了”，那種自豪感是油然而生的，樂于助人是她一輩子一直在做的事情，所以那個自豪的點(diǎn)不在這里，而是因?yàn)槿绱四隁q還能以己之力給人予方便。那種真實(shí)感任隔再長時間也無法淡去。她常說的一句話，“做好事兒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兒”。

　　三輪車她總共有過兩輛，第一輛質(zhì)量很好是那種鐵皮很厚，騎上去會稍有些沉重的，在當(dāng)時是很普遍的淺藍(lán)色，具體為什么要買這輛三輪車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時間也是在九幾年。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她忍不住要給剛放學(xué)的我展示一下她今天學(xué)習(xí)的成果，其實(shí)一路上邊說邊騎，都是媽媽在旁邊護(hù)航，我跟在一側(cè)笑著、看著，跟我如今一樣愛捧人：“嘿，騎的可真不賴！”。那時也就三五天的時間吧，都是媽媽陪著去練，總而言之很快就可以自己安全的上路了。印象中當(dāng)時的媽媽應(yīng)該不會騎三輪車吧，算了，反正是教會了奶奶。她開心的像個孩子。

　　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愿意讓我去碰她的車的，因?yàn)樗f過“只要你騎一次，我就得給送修車那兒拾掇拾掇”。偷著騎出去玩兒是經(jīng)常的事兒。印象深刻是在某個冬天，拉一車石頭、磚頭、瓦片子，滿滿一車，上面再坐幾個人，騎到河溝子旁，一起用石頭砸河里的冰，一車一車、土路、石子路、各種崎嶇坎坷，之后那車基本就報(bào)廢一半了，拾掇拾掇是管不了用的，送去大修了一次。忘了是否因?yàn)槟谴?，修好后媽媽重新上了一遍漆，變成了深藍(lán)色。

　　第二輛是鐵皮比較薄并且小一些的車，顏色是紅色和黑色種混合類似迷彩的樣子，不太喜歡那顏色，不過的確輕巧了許多，雖然奶奶又增了些年歲，騎起來還是之前一樣輕快，時不時還是會有人說：“嘿，瞧這老太太”。她依然滿足在心里。最后那車在車庫的角落，滿了灰塵，輪胎老化，鐵皮生銹，去世后也在那里留了一段時間，記不起最后的去處，就在去年年底，一直以來存車的車庫也夷為平地不復(fù)存在了，真的只剩下了記憶。

　　奶奶摔了臥床的一段時間，我睡在她的旁邊小床上，白天上班晚上陪在身邊照顧著，那段時間里其實(shí)過的很幸福，因?yàn)槲覀円黄鹛稍谀抢锼恢蜁恢绷奶?，聊很多很多，像小時候一樣，我開心的聽著她講，講的有很多過去重復(fù)的事情，有些已經(jīng)聽過很多遍了，但我愛捧人捧得奶奶講的也開心，有時她自己說講的都累了，要睡覺了。記得就是在那段時間，我才說起她的第一輛三輪車是怎么被我折騰壞的。可能對她來說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在人生的那個階段，還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今天路上還見到奶奶的朋友，如今也不愿去和她們說話了，有時還要費(fèi)力解釋下自己是誰，倒是愿意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她們，漸行漸近，漸行漸遠(yuǎn)。一切安好便好。

　　她和我說想讓我把她的車擦一下，讓我扶她上車，看還能不能騎起來，即使不行，上去坐一下也好。其實(shí)我已經(jīng)不確定是她真的和我說過，還是在夢里，還是我希望她曾這樣對我說過了，就這樣吧，愿這世界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