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守在維多雅拍賣場外的客人，終究是沒能等來那僥幸的撿漏，他們隨著魔域管理者的到來而被疏散離開，雖有那么些不甘愿，但從未有人敢鬧過，這不乏是哪些法則之下叫人敬仰又或橫著走的大能，一骨子的傲氣與自大，都在面向那魔域管理者時，成了噤聲的鵪鶉。
“本店的招牌菜金鑲玉，客官您請慢用~”
望峰樓，魔域主城主干道盡頭的一座茶樓，臨對出去，與魔域三大巨頭只差隔一條寬敞大道。
這地理位置極佳，對應的消費也是極高，被從拍賣場前疏散的客人多有是走進此處，邊是坐著包廂品貴茶靚點，邊是觀望對街的金碧輝煌，坐下了便是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以至于興旺的茶樓不得人滿為患，店家小廝忙得腳不沾地熱火朝天。梳著高馬尾的女生也就這時走進茶樓，許是對方的相貌看著太年輕，除了引起些人的三兩眼注意，竟是再無他人記清對方的相貌，她穿過一樓大堂連上兩層樓，然后沿著三樓走廊走到盡，才拉開趟門掀過簾子走進去。
“怎么這么久？”
“見了個熟人，你也認識的。”
包廂一片鑲金裹玉，富足華麗的很，入門正對去有一處寬闊的露臺，望出去不是什么，正是隔了條大道的三大巨頭。房間里，一身穿暗紅勁裝的青年正端坐在前廳的八仙桌旁擦拭著手中的劍刃，聞言看了眼那將背上東西卸下的女生，只見人自顧自的來到桌前捏了塊點心放嘴里，才含糊不清地繼續(xù)道：
“當年一戰(zhàn)打完大伙就散了，除卻家族之間還保持聯(lián)絡，剩下的基本都杳無音信了，如今——欸！你怎么把瓜子殼兒都吐地上了！”
“……”
話鋒忽然一轉，青年手上動作一頓，目光先是掃了眼臨近露臺旁的一地瓜子殼兒，才收過目光，就見人一把火撒去的同時不滿道：
“好歹你一長輩的怎么能這樣！”
“大呼小叫的，有你這樣尊敬長輩？”
回應的聲音慵懶，帶著嫵媚婉轉的魅意，叫人不由聯(lián)想其主人該是怎樣的絕色。那確實是絕色。說話的人膚色白皙鳳眸輕挑唇點朱紅，烏金黑發(fā)以翡翠玉葉金簪盤起，襯著一身緊致的高叉大紅旗袍，正倚在露臺的松香雕花欄上，咯嘣咯嘣地嗑著望峰樓那十金半兩的瓜子兒。
“就你這副女相能有長輩的樣子嗎？還初代戰(zhàn)神…”
對方鳳眸一掃，懶得與小輩爭論，邊是嗑著瓜子邊望著下頭人頭攢動的街道。那時魔域尚未允許飛行魔導器上天，來往城區(qū)之間，要代步的工具多為牲畜拉動又或低空飛行的魔導器械，擠著興旺的城區(qū)街道來走，速度極慢，可偏偏裝模作樣高人一等的架勢總有人喜歡。——一座八角玲瓏車輦被四頭長相奇丑的異獸拉動，正緩慢的推開人流從他們望峰樓下經(jīng)過，女人嗑著瓜子看著，忽而聽見身后有人說道：
“走路都比他們快?！?p> “那是四方領主之一的車輦?！迸寺唤?jīng)心，瞧了眼身旁吃著金箔紅豆糯米糕的女生，才慢悠悠的指向樓下的某處，說道：“說來，你們那死對頭也來了?！?p> 女生停止咀嚼，望著樓下那人頭攢動，好半天才憋了一句：
“說來，我今天是碰見一個與你有關的人?！?p> 賭城競技場的防御級別很高，哪是一場威力不容小遜的爆破場面，也只是叫整個空間氣泡晃了又晃，把臨近的空間氣泡給擠了又擠，動靜微不足道，更別說于外圍觀看下注的金主而言，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的焰火罷了。
只見擂臺現(xiàn)場余波未盡粉塵不散，淺風掠起蒙了雙眼也嗆了咽喉，夜無月抬手用袖口掩住口鼻，站在已經(jīng)完全崩毀得坑坑洼洼的擂臺上，抽空掃了眼身旁同樣遮擋口鼻的隊友，不由悶聲道：
“你下手太猛了?！?p> “我怎么知道你要炸?！?p> 對方淡定甩鍋，好似那最后加把火的人不是自己那般，聽得夜無月心頭微微一動，唇角上揚正要開口的一剎間，忽而迅速收住同時手里長劍一挽！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驟然從滾滾塵煙中橫掃而出，力道沖勁猛烈，斬斷綿延煙塵，才叫二人反應迅速御劍格擋，就見那后頭一雙人影從眼底晃過，竟是披著滿身靈光烈焰向著他們夾擊而來！
雙方實力有差距已成不爭的事實，可對方不知怎么的就帶著一股子不服的勁兒，迎面直鋼瞬落下風，卻總吊著口氣趕不走打不死，打的是消耗戰(zhàn)，消耗的卻是他們自己。
夜無月想得明白，擦著刀刃的鋒芒順勢側身而過時，他劍花一挽抬手一招，雙魔法陣疊加上手的那瞬，目光不期而然的，便是與那同樣輕飄飄躲過對手進攻的隊友隔空對上。出乎意料的是兩人忽而同步一致的動態(tài)，意想不到的是兩人手上亮起的瑰麗陣法，二人視線交錯而過，仿佛目光對上只是那一剎間的錯覺，而后下一刻，一聲炸裂蒼穹的巨響連同絢爛的火光轟天炸起，與此同時，暗紫的幽光也在那瞬間奪目綻放，與火焰的洶涌澎湃劃清楚河漢界。
術式，爆破。
術式，封雷。
往來人流絡繹不絕，摩肩擦踵的擁擠間，一人忽然駐步停留，讓跟在后頭的三個人險些撞一塊去，其中一人抬了抬兜帽，正巧是望見為首披著銀灰色袍子的人正抬頭往一處地方看去。
于是人也跟著視線所及之處望去，結果平平無奇，也沒什么可看。
“可是有什么不對？”
“…無事?！?p> 為首那人似乎走了神，后半秒才收過目光應了一聲。
此時距離晚上九點的四號場拍賣會開場還有不足一小時的時間。
三局兩勝的第三輪隨機賽最終還是贏了下來，以最暴力的方式。夜無月是多久沒有體會過這種一錘定音的決戰(zhàn)方式？想想那已經(jīng)不是擂臺的擂臺，想想修復現(xiàn)場等候的時間是平時的翻倍，想想那被轟的面目全非爬都爬不起來的兩個人，…夜無月想想就一陣窒息，自個安慰自己直把鍋甩那不靠譜的隊友身上。
“本場結算獎金二十八萬金幣，經(jīng)驗值兩千零一點，距離下一段位還差經(jīng)驗值一千零三十點?！?p> 畢竟，防御反彈傷害的傷害，是不算傷害的吧？
“獎金已結算，請您注意查收?！?p> “好的?！?p> 承載著一個人身份信息的公會手環(huán)在三大巨頭間是通用的，因此夜無月也不必像其他人那般備著各種通行證物，他收過手環(huán)從結算的隊伍中退出，一抬頭，就這么巧的與同樣結算完的前隊友對上了目光。兩人場上場下幾乎都沒有別的言語交流，此刻目光對上，最多不過是點頭示意，…這還是夜無月的單方面行為，他看著人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別無所謂的也就跟了上去，沒辦法，出去外頭的路就這么一條。
不過——
“你就是剛才的96號吧？”
沒走出去多遠，剛跟已經(jīng)離場的上村水月他們確認定點的夜無月，就是聽見前面有人說道。競技場與賭場之間隔著一條半透明的水下隧道，隧道九曲十八彎地架空在一處深水之中，水中光線昏暗，偶爾能模糊地瞧見些巨大陰影從隧道之外緩緩晃過，…那是洛斯格普賭城最大的競技場，深海競技場。
“嗯？”
哪有多少心思去注意別人說的什么話，只是對方喊的96號是自己比賽時的編號，夜無月才不由放緩腳步朝那聲音的方向看了眼。水域昏暗，龐然大物的陰影似乎正從水深之處緩緩上浮，隧道里人不多，走前頭的不靠譜隊友在這會兒已經(jīng)走出好遠的距離，而后來而來的人也還沒走到這個距離來，看著往前幾步站在那的人影，夜無月又低頭看看腳底逼近的陰影，最后抬頭望向?qū)Ψ剑?p> “有什么事情嗎？”
養(yǎng)在水里的東西滲人得很，不知形體巨大，不知數(shù)量多少，出場便是遮天蔽日，擺尾便是驚天動地，夜無月自是有幸見過一回，那深海巨物的神秘與詭譎，無不是分分鐘在隧道里的所有人的恐懼底線上蹦跶著。
“我來找你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確認一件事?！?p> 對方聲音爽朗干脆，話題目標明確，看著夜無月道：
“兩個月前，也就是藍照546年4月28日，你在哪里?！?p> 洛斯格普賭城與維多雅拍賣場雙方的炫富形式各有不同，不似隔壁從內(nèi)到外都金閃閃閃瞎眼，維多雅拍賣場內(nèi)部多以黑與紅作為主調(diào)，裝潢風格簡單低調(diào)，不以金錢衡量的裝飾物去裝扮，不以奢華名貴的材料去鋪砌，引人注目的不是黑與紅組合帶來的神秘感，而是進門的那剎間看到的一樽黑玉雕像，以及往后每一段路都會出現(xiàn)的黑玉雕像。——矗立在大堂中央的雕像主角，是一個僅僅披著一張寬大布料的瘦弱男人，他蒙著雙眼微微仰頭，一手持傾斜一邊的天平秤，一手執(zhí)掌一顆荊棘叢生的骷顱骨頭，他似是邁步上前，蒙蔽的雙眼之下，目光仿佛是在追隨著什么。
夜無月他們一進來便是看到這樣一幕。
“維多雅拍賣場追崇的是陌客？”
“怎么不是制裁者？”
雕像的主角是一個傳統(tǒng)而廣為人知家喻戶曉的人，與之共同存在于歷史上傳說里口口相傳的，還有八個。令狐臻對這并不陌生，不論是學生時期還是再遠點的啟蒙教育中都有描述過，九個人意有所指九把兵刃，概括出來的便是一個時代的輝煌與沒落，…只是那描述里，代表陌客的哪是眼前這雕像手中的天平秤和骷顱骨？
“這是陌客于世人后期的形象?！?p> 此時距離四號場的拍賣會開始還有不到半小時，拍賣提前一小時開放入場的規(guī)則讓這高大上的殿堂看起來有些空蕩，除了前臺招待處裝扮精致的客服小姐姐外，便是那守在通往拍賣場關卡處穿著制服的侍應，哦，還有幾個是正在等候檢查參加拍賣請?zhí)目腿恕?p> “可這拍賣的地方，不是應該弄個有威嚴點的嗎？”令狐臻想不懂就問：“陌客的身份是吟游詩人，這…”
“制裁者代表的是律法的公平公正公開，不比陌客合適。”
“意喻不同罷了?！?p> 元素之國在分裂后的課程變動并不大，其中一項便是貫穿一到六年級的史學課程，而里面關于圣劍以及圣劍相關的幾位傳奇人物的講述，更是讓所有學生記憶猶新。全概論翻譯注釋一字不漏的背誦以及對于時代閱讀理解的考試是所有師生的噩夢。
只是略微的驚訝，意外倒是說不上，夜無月收過目光順帶瞥了眼身旁人，見對方神色默然也懶得再說。他們來的時間比較趕，從洛斯格普賭城出來后又趕了趟公會下訂任務，維多雅拍賣場的開放入場時間他們幾乎是踩點趕上。
“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
“公會預約，參加四號場拍賣，一共三…四個人?！?p> “好的，麻煩出示您的身份證明?！?p> 一雙通體瑩潤的銀藍色手環(huán)被先后放上冰涼光滑的柜臺上，夜無月垂眸瞧著，對于那如影隨形也不錯漏半分的行徑還是忍不住微微蹙眉，不耐地把注意力轉移，卻又不由想起方才競技場出來時，被一個不相識的人給攔著問的話，…這怪異叫他覺得有哪里不對，可他一時沒頭緒，正走神，突然就聽見有人在叫他：
“夜無月？”
“？”
那聲音里帶著不確定，以至于夜無月聞聲抬頭看向聲源時，眼里還透著股茫然，然后就聽見沚水驚訝道：
“見過先生。”
能讓沚水喚作先生的人也就那么一個。
看著眼前那滿鬢花白的老人，剩下三人回神過來反應一致地低頭喊了聲先生，——哪怕畢業(yè)多年，每每在外碰見以前的師長，曾經(jīng)身為學生的他們還是本能地帶著尊敬去面對。只見這位常年灰袍加身的卡奧南學院校長在這時換上一身筆挺的銀灰色禮服，胸前別著紅寶石飛鳥胸針，手持鑲紅寶石的雕木手杖，銀發(fā)后梳，露出寬和的面相與慈祥的眉目，目光清明，正是往他們這兒看來。
“你們來參加拍賣？”
“是啊，無月他們有四號拍賣場的名額，我們就順道跟來了?！绷詈閺埧诰桶言捊o倒了出來。
“名額？”
“公會正巧有名額罷了，先生是參加哪場拍賣？”
與昂德安同行的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黑發(fā)黑眸黑禮服，膚色冷白五官凌厲，而另一人身著黑紅禮袍，頭殼錚亮身材豐腴，面容憨厚掛著抹笑容。夜無月總覺得后者好像在哪見過，但他沒想起來，邊是隨口問了句邊是收過歸還的手環(huán)，余光里瞥見引路的侍應悄然出現(xiàn)，也沒想別的，朝昂德安他們說道：
“我們這時間快到了，就不叨擾三位長輩，先行一步?！?p> “四號拍賣場。”
幾乎是掐著聲音落下的那瞬接上話，上村水月不動聲色的掃了眼那突然開口的男人，只見對方一顆光頭在大堂的光亮下錚亮發(fā)光，雙手懷抱藏在寬大的袖子里，朝他們微笑道：
“我們也是要去四號拍賣場，如果你們幾個年輕人不介意的話，不如一起？”
關于四號拍賣場即將舉行的一場拍賣會，維多雅拍賣場可謂是在宣傳上做足了啅頭，不說坊間那些小道消息吹得天花龍鳳，說這次拍賣名單上的貨全然不亞于六年前那場盛大的拍賣，就主城區(qū)那日漸嚴加死守看防的秩序維護，不說別的還以為魔域這地頭改過自新往明面上發(fā)展。理由千千萬萬，唯獨維多雅拍賣場對這次拍賣的重視是不假的。從物以稀為貴地公開不到一百的拍賣名額，到一個蘿卜一個坑取消撐場面的隨行人員，能走進四號拍賣場坐下的，無不是各方勢力精挑細選出來的決策人士。
除了雇傭兵公會的雇傭兵。
“尊敬的客人們，晚上好，您現(xiàn)在所處的四號拍賣場將在三分鐘后舉行一場小型拍賣會，請遵守場內(nèi)規(guī)則，切勿隨意走動。”
“本場次拍賣活動由卡特家族特別提供，商品的參考價位在座各位可以通過拍賣名單查詢，但并非最終售價，故有可能調(diào)整。以下時間是拍賣場相關細則——”
藍光躍動，空靈的女聲鋪天蓋地地傳達到在場每個人的識海當中，各個包廂間的客人們或是停下翻看拍賣名單又或別的動作，也有少數(shù)人對這忽然降臨的聲音充耳不聞。拍賣場的包廂以酒紅色做主調(diào)，除卻面向藍光那處是一面落地式窗戶，房間內(nèi)里的擺設風格復古典雅，多為沿用圣劍時代初期皇室貴族的風格。
“…以拍賣師落槌或者以其他公開表示買定的方式確認后，視拍賣成交。如報價超出競買人所擁有的全方位資產(chǎn)的百分之十，競買人將喪失往后參加三場大型拍賣與特殊拍賣的參與資格，并扣除在魁斯里裘斯金庫的信譽積分?！?p> 橘光暖燈，明亮卻不晃眼，裊裊淡香，輕淺而不膩歪，特權附贈的點心酒水被陸續(xù)送上，侍應在前輩與后輩的低聲交談中功成身退，男人目光隨意的掃了眼那身著月牙白禮服的年輕人，然后默默攏過寬大的袖袍，在對方身邊那人往這邊投來的探究目光中，怡然自得地端過面前的茶水抿了口。
“…以上為本次拍賣細則，如有疑問可向現(xiàn)場工作人員咨詢，祝您有個愉快的晚上?！?p> 聲音落下，一并消失的還有落地窗外的那團藍光，漆黑之下，包廂的那點微弱光芒成了夜里的唯一，只聽見夜里一個聲音蠱惑道：
“天黑請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