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橹皫滋烀萘?,老陶和書局的幾個伙計,到現(xiàn)在還沒爬起來。
于是,張洛就自己開了鎖,想著先進(jìn)去、把鋪面整理一下。
但是哪想到,到處都是還沒有來得及裝訂的書頁。
看著裝訂用的錐子和線,張洛想起了胡子哥。她剛要使喚人去找他來,又覺得自己過分了一些。
于是,張洛便想把書頁排起來,按書卷插上編繩,好等老陶他們來開工。
正收拾著,忽然看見掌柜的抽屜鎖扣松了,并沒關(guān)上。
她扯開一看,里面只得一個破木盒子,盒子里是幾張沒要緊的收據(jù),說得是支付燈油火蠟的費(fèi)用。張洛剛要把盒子放回去,哪想到那盒子爛的底兒都掉了。
一張疊得整整齊齊,壓得薄溜溜的文書飄到了地上。
張洛張開一看,下巴都差點(diǎn)嚇掉:
因?yàn)?,這張文書,就是租賃這房屋的租契。上面除了租金價格很嚇人:一年10000兩白銀,房主的名字,也閃到了張洛的腰。
“常東望?”
老陶很是時候的、伸著懶腰,從后院的小門過來了。他先看見了百無聊賴的小太監(jiān)小白鵝,然后就看見了張洛在柜臺里。
“張會計,來得這樣早?”
老陶看見張洛找到了店面租約,也嚇了一跳:“張會計……”
張洛皺著眉,想要說話,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如今這房主死了,新房主可要來和我們立新租約?”
老陶噗嗤一聲笑了,他見小白鵝離著遠(yuǎn),聽不見他們說話,便偷偷說:
“張娘子這么聰明的人,怎么犯了糊涂?!那常東望不過是個給人頂缸的。不然誰會給他一萬兩銀子,租這么個地方?買,都買了幾十樁這樣的院落店面了?而且,您看著,明年房租還得漲!”
“還漲?那……就算再怎么掙,也捯飭不出多少銀子,補(bǔ)宮里供奉不足了呀?”
老陶呵呵的笑起來,搖搖頭:
“唉,您這么說話,倒是叫我想起賈道士來。您還真以為,這里是給宮里那些沒飯吃的,找補(bǔ)?”
正說話,又有幾個工人來上工了。
老陶才把房租文書從張洛手里拿過來,重新放回木盒子里。他指指身后最底下的一個柜子:“不信,您瞅瞅這里。這里寫得都是每人、從常東望那里分錢的數(shù)……”
然后,老陶關(guān)上了抽屜,招待工人去后倉裝訂印刷去了。
張洛一邊去開柜子,一邊聽見一個工人問老陶:
“陶大爺,張會計怎么臉色不好?”
“和她爹一樣犯了心病,到午飯時候,怕就好了?!?p> “賈道士有心病?我怎么沒聽說?”
另外一個工人看見小白鵝嫌悶,出了院子,自去玩了,才敢問。
“賈道士……若不是老逆著先帝,也不至于最后落得給被剿滅靈虛宮的結(jié)果?!?p> 老陶拍著大腿,故意說這話給張洛聽。
張洛突然覺得眼淚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轉(zhuǎn),她不知道、是不是這話忽然喚醒了這身體賈誼從前的記憶。
她忍住眼淚,對院子里的老陶說:
“或者……或者是賈……道長進(jìn)言的方式方法不好,所以才?”
幾個工人也覺得有理,對老陶點(diǎn)點(diǎn)頭:
“是啊,畢竟和官家說話,不好說得直了……”
“就是我們,和您老哥說話,都得客氣著些,不是?更何況是和天子……”
老陶也不爭辯,只是打發(fā)他們?nèi)ズ髠}干活,然后就自去照顧進(jìn)來買書買畫的王公貴子。
等日頭上了三竿,看常東望分錢記錄的張洛,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硪粋€很耳熟的囂張動靜。
她探頭出去一看,居然是太學(xué)生領(lǐng)袖梁八郎。
他穿著一身黑狐裘,胸前戴著碧玉纏金判子,腰上別著一把雕飾極其華美的寶刀,手上戴著一只碧璽扳指,并兩三只不同顏色寶石的戒指。
上次拿扇子拍打自己的藍(lán)衣服太學(xué)生,還是跟其他幾個一樣,緊緊跟著梁八。
“聽說,這里,都是當(dāng)年那才滿京城的賈云章寫的書?”
老陶趕緊點(diǎn)頭:“梁官人說的是?!?p> 梁八拿起書,聞了一下:“呀,臭不可聞呀!”
說著,其他五六個太學(xué)生也接過那書本,假裝傳閱了一把,然后也捂住了鼻子:
“唉,梁兄,不知道是這文章臭不可聞,還是這印制的板子,臭的……”
老陶一看就知道,這是來找茬的:
“這些書真是賈道士親筆寫的。如今我們這里管事的,便是他的獨(dú)女,宮中的張會計,怎么能有假?”
“呀,怪不得!此女不但恬不知恥,還心狠手辣。前兒,你們聽說了沒有,她在宮里殺了兩人,都不受罰呀?!?p> 老陶心里偷樂,準(zhǔn)備借梁八的手,報自己挨板子的仇,假裝辯解:
“這……這就言過其實(shí)了。張娘子如何會殺人?不如……幾位聽張娘子自己說說實(shí)情?”
其他路過的王孫公子和富貴人家的子弟,聽見那魅惑了君王的張妲己就在店里,就都圍攏了過來,要看看她的真面目。
梁八身后的人就開始鼓噪:
“張會計,你不出來說說,這些假貨都是哪里來的嗎?”
“就是啊,賈道士好歹是你爹,你就拿這樣四流不如的東西,冒充他寫的,糊弄斯文?”
“連這印數(shù)的板子,都是泥巴的!怪不得這么臭!人家使用的,是松木,柏木,紫檀木印書,她倒好,泥巴來糊弄……”
老陶本來還想借著這些人鬧事,嚇唬嚇唬張洛。哪想到,這些人越說越帶勁,居然伸手進(jìn)店里來,胡亂扔書,并撕扯墻上格子里放的、待出售的字畫。
外面原本看熱鬧的好事者,瞧見老陶也彈壓不住梁八他們,也忍不住進(jìn)來湊熱鬧。
“臭的!”
“什么玩意!”
“有辱斯文的東西,都該撕了!撕了它!”
頓時書局的鋪?zhàn)永飦y做了一片。
老陶只得扶著帽子,去喊后面的工人來幫忙。但是工人瞧見前面鬧事的,都是貴家子弟,誰也不想為了區(qū)區(qū)幾兩銀子一年的工錢,惹麻煩。幾個伶俐的,居然先翻后墻跑了。
又撕扯了一陣,老陶連身上的藍(lán)綢緞襖子都快被太學(xué)生們扯破了,他嚇得、只捂著腦袋:“救命,救命??!”
但是回答他的,只有撕書撕畫的動靜,和梁八他們哈哈哈大笑聲,以及乘機(jī)打太平拳的起哄聲。
突然,房屋頂上冒起了白煙。
不一會,鋪?zhàn)雍竺嬉补俺龊艽蟮臒熁鹞兜馈?p> “有人放火燒房子啦!”
接著,里面?zhèn)鞒雠梭@恐的尖叫聲。
店鋪里剛才還打滾的公子們立即住了手,匆忙提著袍子,就往店外跑。因?yàn)槎贾浪馃o情,誰也不想死。
老陶這才趴在地上,拍著一地的碎紙,嚎啕大哭:
“來人,來人,救火啊!救火啊!”
梁八他們遠(yuǎn)遠(yuǎn)看見開封府巡營的人過來了,而且為首的,還是騎著馬的岳虞候,就想腳底下抹油,溜走。
這時,張洛臉上捂著一塊濕了的帕子,撲了出來:
“梁八公子,您不能走!”
梁八迅速認(rèn)出了張洛,態(tài)度又猖狂起來:
“唉,這不就是張會計嗎?!誨淫誨盜的窩里,還捂著臉,裝什么良人?”
張洛也不接他的話茬,只是舉著兩只手的單子,就對著天一撒:
“這是梁家欠錢不還的單據(jù),大家每人拿一份,可瞧仔細(xì)了?!?p> 接著,小一百張賬簿紙張,就撒的店里店外滿街都是。
看熱鬧的,自然忍不住撿起來,只見上面記得滿滿的:
某年某月某日,梁余慶、酒錢四百二十一兩三錢,
某年某月某日,梁余慶、花鈿錢五百七十兩(抹零)
……
梁八身后的太學(xué)生們驚訝的遞過單子給他:
“梁兄,這說的是令尊呀……”
梁八的方臉,都青了,他接過來,撕得粉碎:
“這是污蔑!這是污蔑!我父家祖上也曾主學(xué)政,他怎么會去吃花酒,賒欠酒錢?”
張洛半退回老陶身后:
“難道梁八公子才就是為了滅口,才正月十四要來燒我們的鋪?zhàn)拥???p> 梁八萬沒料到張洛會這么說:
“你這里賣的是書,我便是要不認(rèn)賬,又如何會來你這里放火燒賬簿?”
“咿?梁八公子剛才不是也喊,這里是誨淫誨盜的窩兒,自然是知道這里的房主,是礬樓的常東望,現(xiàn)在怎么還耍無賴,不認(rèn)賬?”
張洛一臉義正言辭,其實(shí)這單子是梁八他爹從常東望手里分錢的記錄。常東望不過是巧立了些下賬支錢的名目罷了。
眾看客們,甚至梁八的一兩個迷弟,聽見梁家居然跟常東望這樣的、靠吃軟飯起家的潑皮,勾結(jié)在一起,馬上露出了詫異和厭惡的表情。
“梁家還和常東望……”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所以,這話真把梁八郎說惱了。他沖進(jìn)店,一腳跳過地上橫著的老陶,劈手就打張洛。
只聽見身后一聲斷喝,接著梁八的手,就被人從后面按住了。原來,路頭上的岳虞候趕了進(jìn)來。
他手下的幾個人也沖進(jìn)店里,去檢查火頭,好去滅火。
誰想,卻發(fā)現(xiàn)屋里房頂根本沒著火:
不過是張洛把炭盆搬了出來,還在里面塞了濕炭塊,并喊了幾個沒來得跑的工人,捂著臉,拿著扇子煽風(fēng)鼓煙……
岳虞候按住梁八的手忍不住松脫了,他沒想到真的是張洛在搗鬼。
梁八得計了,猛地轉(zhuǎn)過身,當(dāng)著眾人,怒斥岳虞候:“這賊婦人根本就是在栽贓陷害!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