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無心之舉
當日,晚娘本想去向宣威帝請安,問了宮人才知道現(xiàn)下他人在御書房。
果然是帝王,群龍見首不見尾的,即便是父女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
不過,和現(xiàn)在的這個“父皇”打好交道,想必不是壞事,于探案應(yīng)當有好處。
彼時,晚娘拿著一盒點心,由玉荷撐傘陪同著,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還未走至門口,遠遠地便看見一座大山似的黑影跪在御書房門前。晚娘忍不住好奇地探究看去,看那背影應(yīng)當是個男子,上半身挺得筆直,身穿黑色勁裝,手臂戴有護腕,想來是個習武之人。
擦身而過時,她還特地留意了一眼,那男子的面容倒不似五大三粗的硬漢,反而很是俊朗,濃眉星目,硬朗不凡。
這石板地冰冷堅硬,想必跪著極不好受,也不知這人犯了何錯……跪了多久了……
見那人目不斜視,眼神直直投在地上,雖是垂眸,亦可見其中含著的堅韌與不羈,便低聲問玉荷:“玉荷,此人是誰?。繛楹螘蛟诖颂??”
玉荷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回殿下,這是驃騎將軍衛(wèi)楚堯,衛(wèi)將軍啊,前不久剛打勝仗歸來,不過……我聽聞他現(xiàn)下已被剝了將軍之職,降為御林軍指揮使?!?p> “打了勝仗不應(yīng)當嘉獎才是嗎?怎地未升反降,還讓他跪在地上?。?!父皇此舉,豈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嗎?”晚娘疑惑不解道。
玉荷聞言,忙驚詫地道:“噓——殿下還請慎言!奴婢也是聽說的,這衛(wèi)將軍先前馳騁沙場、戰(zhàn)功赫赫,后因公失職,被陛下召了回來?!?p> “你可知道他因何事被召回皇城,又要受罰?”晚娘接著惑道。
“貌似是……傳他罔顧軍紀,將敵國嬰孩帶回營帳,還有人傳那嬰孩是他與敵國女人所生的,可奴婢才不信呢!人人皆知,衛(wèi)將軍是名正人君子,英雄豪杰,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呢!”玉荷想了想,往身后不遠處看了一眼,忿忿不平地道。
“敵國嬰孩……”晚娘低喃,這個衛(wèi)楚堯的故事恐怕也相當精彩呢。
她微瞇起眼,看向傘外的刺目陽光,眼見午時日頭正盛,那人想必已跪了良久,心底倒起了一絲動容。
隨即又是自嘲一笑。
如今杜家之事還未調(diào)查清楚,她就已經(jīng)被周邊許多人,許多事影響了心神,哎……她都自顧不暇了,怎么還有空理會別人的事呢?
真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眼下,圣上估計還在氣頭上,我們來的不是時候,不然先回去再……”
晚娘擺出原主的氣勢,嬌聲道:“不必。來都來了,請個安總是要的。”
門口守著的公公一見是朝陽公主前來,忙進去通報,很快宣威帝便親自笑容滿面地來門口迎她了。
他看到門口仍跪著的那人,眉毛立時又蹙了起來,表情里竟有一絲不忍。
晚娘往身后瞥了一眼,心中暗道皇帝恐怕也只是做做樣子,不是真的想重罰他的,便忙上前拉住宣威帝的衣袖,撒嬌道:“父皇,前幾日說好了陪兒臣踢毽子的,衛(wèi)將軍這么一座山似的人擋在這里,著實掃興,快讓他退下去吧!”
宣威帝聞言,原本緊皺的眉宇立時舒展開來,往身旁的貼身內(nèi)侍看了一眼,那內(nèi)侍知道陛下這是準允衛(wèi)將軍退下了。
……
與自家寶貝女兒進了御書房,宣威帝快步踱至晚娘面前,關(guān)切道:“珮珮,朕聽聞蘇家那丫頭落水了?你可有何事???是不是嚇著了?”
晚娘一驚,還以為皇帝會責問于她,沒想到竟然關(guān)心起她這個人人口中的“始作俑者”起來了。
“兒臣無事,還請父皇安心?!?p> “那便好……那便好……”
“不過,父皇,那蘇小姐確實不是兒臣所推?!蓖砟飳Υ耸逻€想解釋一二,誰曾想宣威帝不甚在意地道:“即便是珮珮你推的又能如何?那蘇虞的女兒著實囂張……與臣子不便言說,下回朕需讓慧妃好好管教一下她這個侄女了!”
“還能有你女兒囂張跋扈啊……”晚娘嘴角抽動,心下暗忖。
這宣威帝在她面前,是慈愛有加的老父親,在群臣面前,他便還是那個冷漠威嚴的九五至尊,這對比也太鮮明了吧!
難怪原主會被寵得囂張跋扈,刁蠻成性,即便是她,也會被寵成那樣吧。
……
請完安,晚娘深知即便不用她去“套近乎”,這父皇已經(jīng)夠?qū)櫯畠旱牧耍?p> 心中感嘆著,斯人已逝,這具軀殼早已換作她人,若是能幫著原主盡盡未完的孝道,也算是還了她借身還魂的恩情了吧。
出御書房時,門前早已沒了那人身影。
晚娘卻不知她今日的一個無心之舉,竟讓一人記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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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臨走前,宣威帝忽然又將厲承修召去“九華殿”議事,留晚娘一人在外等候。
“陛下,您讓大理寺查的事情已有眉目。杜家一夜之間被屠滿門,沒留下一個活口,那些人還放火燒宅,里面的物件所剩無幾,顯然是殺人滅口。另外,侍衛(wèi)還在現(xiàn)場找到了一張殘破的牛皮圖,請陛下過目。”說罷,厲承修從袖中掏出此圖,雙手呈上。
宣威帝接過,只一眼眉宇凝重,開口道:“這是京都的布兵城防圖,此圖若落到敵手,對我國勢必不利!看來那匿名折子上所言非虛,這杜有衡非同一般?。 ?p> “滅門之事并非朕指派,怕是杜有衡被人揭穿后,有人前來殺人封口。屠盡滿門……倒像是蠻夷所為。奉行,你怎么看?”皇帝說著,又將此圖遞還給他。
厲承修接過,低頭瞧了一眼,言道:“依臣看,此人確實想殺人封口,但此圖并未被毀,實在可疑。若是夷國人,定將此圖帶回去,而非遺落在杜家……此舉對他們并無好處,可卻直接坐實了杜有衡通敵賣國的罪名!他一五品翰林學士又是如何拿到城防圖的?其中疑慮頗多,還是由大理寺繼續(xù)調(diào)查為好?!?p> 宣威帝來回踱了幾步,未答。
沉思良久,方才捋著胡子交代道:“……此事怕是牽連甚廣,還是早些了結(jié)為好。奉行,你命手下人將杜家人的尸體好好安葬后,便全數(shù)撤回,對外宣稱滅門之事是山匪所為,大理寺不必再查?!?p> “陛下……”厲承修還想再說些什么,忽覺屏風后有異動,忙護住皇帝,厲聲喊道:“是誰?出來!”
“……是我。”
片刻,伴隨著熟悉的聲音,從屏風后躡手躡腳地走出一人來,竟是公主殿下。
厲承修見是她,這才放下警惕。
隨后微怔,不是讓她在殿外等他嗎?怎的進來了?
方才左等右等不見他出來,晚娘在外似乎聽到“杜家”二字,心中存疑,趁著門外公公稍不注意便進來了。
正巧聽到侍衛(wèi)在杜家發(fā)現(xiàn)了“城防圖”一事,心中不禁風起云涌——
“杜家為何會有城防圖?怎么可能!如此明顯的嫁禍手段,難道朝廷看不出來嗎?”
索性厲承修的想法與她相同,她正聽得入神,就被他厲聲喊了出來。
“珮珮怎么在這?”宣威帝沒想到是自己的女兒,驚訝道。
晚娘靈機一動。
吐吐舌頭,走到厲承修身旁,拉著他的衣角,低著頭假意羞赧道:“父皇,兒臣等不及,便進來找夫君了……”
皇帝瞧了眼滿面紅霞的女兒,不由寵溺地打趣道:“好好,朕現(xiàn)在便將你的夫君還給你!”
厲承修聞言,渾身一顫,僵著脊背側(cè)目看去。面孔竟微微有些發(fā)燙。
他也以為她是真害羞了,殊不知這是剛才氣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