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對盤
秦嶺,子時。
本是無星無月的一夜,太乙山的山腰卻被一簇一簇的火光覆蓋了過去。隨著馬蹄聲遠望,不細看,還會以為這一片林子遭了火光之災(zāi)。那一把把帶著火的箭羽,以燎原之勢,把連帶的樹林挨個給點上了烽火。
為首的少年駕著馬,手中的箭卯準(zhǔn)了不遠處的獵物,夜行多時的他已然習(xí)慣了在黑暗中捕獵的視野,他拉起弓弩,微微瞇眼后射出了手中的箭,只聽“嗖”的一聲,帶火的箭峰就穩(wěn)穩(wěn)的扎入了獵物的身體,那是只夜間出來覓食的兔子,掙扎的跑了幾步,就跌倒了過去。
真是要命了!
連著跟跑過去的,還有一群拎著水救火的老太監(jiān)們,他們在心里嘀咕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敢停下來。
那馬背上的少年看著他們匆匆忙忙的背影,“嘖”了一聲,轉(zhuǎn)身就拉起弓,在那些救火的太監(jiān)旁描著邊又來了一箭。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這樣再玩下去,怕是又要被皇上責(zé)罰的!”其中資格最老的一個太監(jiān)捂著腦袋,避開了這一箭,爾后眼疾手快的揀回了兔子,跑到了少年的跟前。
透著夜色,老太監(jiān)一時間辨不清這祖宗的表情,只能提著兔子瑟瑟發(fā)抖。
那少年看了一眼兔子,又看了看他對面圍著篝火,旁邊以火圈畫地為牢,是分作兩隊正在比武的將士們,少年沖著這行人吼了一聲:“看什么看!都別停下來,你們不是想上戰(zhàn)場么?那在這里,手上的劍也不要停下來,除非對面的人死了,贏了的人和我一同去夜獵?!?p> 聞言的士兵不敢怠慢,但他們的心里都窩著火,他們看著這個少年,眼中壓不住的憤懣,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別人,是當(dāng)今皇帝李淵的第三個兒子,齊王李元吉。隨行的士兵,本是為了和這個小王爺出征晉陽,打下長安西北之地,誰知道這個齊王性子驕橫,打仗卻極為窩囊,用一百騎兵丟了并州,灰溜溜的跑回來之后被貶了官職,沒消停幾日就又露出了頑劣的本性,訓(xùn)兵之道不見長進,裝載羅網(wǎng)的獵車卻多了不少。
此次回到長安,只更變本加厲。
李元吉看了看這些老太監(jiān),眼中滿是不屑:“都被罰了一次了,這幾日風(fēng)頭都過去了,還不準(zhǔn)我玩玩?!?p> 沒人能有這個本事攔住他,李元吉卯準(zhǔn)了夜色中的一只飛鳥,正欲彎弓,持箭的手卻被人從背后擒住了,那人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聲色嚴厲的訓(xùn)道:
“都給我停手,你以為這里還是在并州,你那些出了名的破事一個地方出名還不夠,到長安城了還不知收斂?你這剛恢復(fù)的一官半職,是想讓父皇給你收回去?”
李元吉一抬頭,遇到一張熟悉的臉,隨機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掃興的應(yīng)了聲:“哥!你怎么來了?”
“我可不是專程看你打獵的,你二哥就快回來了,路過秦嶺,父皇派我來替他接風(fēng)洗塵?!崩罱ǔ缮砗筮€隨行著魏征,兩人看了看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俱是搖了搖頭:“這次你丟掉的并州,父皇怕是要你也跟著去奪回來?!?p> “憑什么?每次二哥一回來就沒好事!”李元吉一驚,扯著韁繩帶馬走了幾步:“大哥你為何不去,況且那劉周武,不是指明了要三姐去和親?!?p> “派三姐和親,你也不看看你有幾個腦袋夠她砍?!崩罱ǔ汕昧怂粨裟X袋,看傻子般的看了看對面的李元吉,冷冷的說:“并州,本是父皇親自打下的第一處江山,卻被你用一百老弱步兵活生生的送給了劉周武,那些撥給你的精兵反倒成了貢你玩樂的人靶。你卷鋪蓋跑回來的時候也不嫌丟人?我都替你丟人。”
李元吉心虛的從馬上跳下來,踱了幾步,但又覺得這也不能全怪他,為什么要派自己去啃劉周武這塊硬骨頭,還不如夜獵來的舒服。
“大哥,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何況宇文歆已經(jīng)彈劾了我?guī)妆咀嗾哿?,還不夠我受的?”李元吉望住他哥李建成,心想當(dāng)今太子總歸能幫他想想辦法,半是討?zhàn)?,半是撒嬌:“我不去討伐劉周武,這種事讓二哥一個人去就好。要去,我和大哥一起去。”
李建成看他這副模樣,倒是被氣笑了,問他:“你二哥對你有哪點差了,哪次你闖禍不都是我們輪流幫你兜著?他可沒對你說過重話?!?p> “正是因為太好,才覺得不舒服?!崩钤嗣亲樱挥X得一聽到秦王就沒好事:“大哥訓(xùn)我,我就沒事。聽說這次回來,二哥又收攏了不少精兵,秦王幕府外已然擠滿了謀士,不過就是一戰(zhàn)淺水源而已,這些人未免也太會見風(fēng)使舵?!?p> 李建成白了他一眼:“若是你打勝的這一戰(zhàn),你的齊王府門前也會像他這般門庭若市?!?p> 李元吉倒不領(lǐng)情,反問起了李建成:“大哥,你怎么這般幫著他?你以為我是為了誰說的這番話,要我看,得讓父皇治一治他幕府這風(fēng)氣。”
李建成沒理他這般胡攪蠻纏,道:“呵,不治你的風(fēng)氣,反去整頓他的?我看你這脖子上的東西,留著就是個擺設(shè)。”
這話不知道戳中了李元吉的那一處痛點,方才趾高氣揚的祖宗一下子背過了身,狠狠的道:“我這脖子上的東西,連擺設(shè)都算不上,太后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也難怪,這個弟弟的身世可憐,李元吉出生時,母親竇皇后厭惡他的長相,不愿意撫養(yǎng),命令家人將之拋棄。侍女陳善意偷偷將他抱回,秘密撫養(yǎng),等李淵回來之后,才認了這個兒子。
但可憐歸可憐,這驕縱的個性卻不像是吃過苦的人家養(yǎng)出來的。
“你對她也過于生疏了,在她面前,要叫她皇額娘。”李建成看了他一眼,拿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隊伍,道:“你二哥回來了?!?p> 隨行的隊伍,插著唐軍的大旗,前面卻多了輛馬車。
李元吉的眼睛向來好使,看了一眼,就注意到了蕭紀安,向李建成問道:“那人是誰?以往他左右不是房玄齡么?怎么又多出一人?!?p> 李建成沒做聲,答李元吉話的是在一旁的魏征:“那人是這次救下他的醫(yī)官,聽聞還略懂些風(fēng)水師?!?p> “風(fēng)水師,那不是隸屬欽天監(jiān)?什么時候欽天監(jiān)還能帶出門了?”李元吉瞇眼盯著那人又看了兩眼,興致便來了:“我去會會他?!?p> 李建成一把扯住這個不嫌事大的弟弟:“莫要胡鬧?!?p> 沒過一會,遠處的車馬和隊伍便到了跟前,李世民遠遠的在外面就看到這迎人的陣勢,心道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果真,一走進,李元吉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老樣子。
“恭喜二哥首戰(zhàn)告捷。這一戰(zhàn)聽說二哥贏的輕巧,既然來了,怎么不帶弓弩,幾月不見,我們來比劃比劃?”李元吉繞著李世民走了幾步,眼睛卻盯住了他身側(cè)的人,無論是房玄齡也好,長孫無忌也好,或多或少都吃過這小祖宗的苦頭,但凡是秦王身邊的人,無不對他避而遠之。
李元吉見李世民沒搭理他,就把弓箭丟給了他身邊的蕭紀安:“忘了二哥不喜歡這些,那你身側(cè)的這人不妨借我,目標(biāo)就定那只兔子,一箭定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