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塵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距金軍和宋軍又有多遠。
支持他在這寒冷的雪夜里孤獨前行的,是一個信念,或者說一個推測:
再無聊的神也不會把他扔在遠離兩軍的荒野里,那樣毫無意義。
必死的考驗,就不叫考驗了。
現代人的體能兩極分化,宅男系的體能自然不能和古代士兵相比。但健身男的體能遠勝古人,充足的營養(yǎng)、現代化的器械和裝備,以及科學的鍛煉方法,都不是古代所能具備的。
龍塵就是這樣一個健身男。他身高一米八零,體重75公斤,兼具力量、敏捷和耐力,在這個時代,算得上出類拔萃了。
這段路程的困難,并不在于體能。
他的衣服短了一截。袖子蓋不住手腕,涼颼颼的。原本到大腿根部的戰(zhàn)襖下擺掛在屁股上,風吹屁屁涼。
褲腳還好,短就短,反正塞在靴筒里。
靴子起碼比龍塵平時的鞋子小了兩個碼。他不得不把那雙破了洞、而且又臟又臭的襪子扔掉,光著腳穿靴子。
就算沒了襪子,靴子還是擠腳,而且又硬又粗糙。
沒走幾里路,他的大腳趾就磨起了泡。但也毫無辦法,只能忍受著繼續(xù)向前。
一片銀白的曠野里,沒有任何顯著的地標可以參考。這讓龍塵無從判斷距離。
從月亮這段時間爬升的高度來判斷,他已經走了有兩三個小時了。腳上的泡都磨破了,火辣辣的痛。
終于,在一片銀月白雪制造出的如夢似幻的色調里,有一點不和諧的紅光,隱隱約約透了出來。
火光!總算找到了!
這皚皚白雪覆蓋的曠野,就像一片沙漠。雖然顏色不同,但本質一樣:都不適合人類生存。
雪漠里的火光,正如沙漠里的綠洲,帶給人的是希望。但同時,也是危險。
那火光后隱藏著什么?是宋軍嗎?還是金軍?
就算是宋軍,對他來說未必也就安全。他要如何說明自己的身份?那些宋軍會怎么看待他?
龍塵定了定神,在暗影中脫下了自己的衣褲,然后反過來重新穿上。
戰(zhàn)襖的里子是白色的,雖然臟得有些發(fā)灰,但也已經是非常好的保護色了。
他伏低身體,慢慢的朝光源方向摸去。
火堆在一個山凹中,前后都是平緩的土坡。
龍塵看到的,是火堆在后方山坡白雪上的反光。
也許,按照對面的常識,做到這種程度的遮掩已經足夠了。
然而,龍塵可沒有夜盲癥。
又往前摸了一段路,他已經能看見山坡上的哨兵了。
那家伙紅色戰(zhàn)襖上面罩著皮甲,手里拿著長矛,站在坡頂上,呆頭呆腦的望著前方。
龍塵在他的眼皮底下移動著,他卻毫無反應。
宋兵,而且是有夜盲癥的宋兵。
可,該怎么和他接觸呢?直接站起來,說聲“嗨”?還是“晚上好”?
...
完顏宗弼帶著斥候隊,在雪夜中奔馳。馬蹄踏穿積雪,發(fā)出清脆的咯吱聲。
之前遠望光柱,實際上并不能判定具體位置,只能估計大概方位。
在宗弼的估計里,他們應該已經接近目的地了。
如果那光柱并沒有在地面上留下痕跡,即使跑這一趟,也是發(fā)現不了什么的。
但至少可以排除些什么。
女真人很迷信。雖然宗弼本人更相信武力,在內心深處對薩滿教那套神神道道的東西有些不大當真,但架不住他手下的士兵信啊。
什么也沒發(fā)現,其實就是最好的結果。
宗弼正在心里轉著念頭,突然聽到身邊響起一聲驚叫。
一名騎兵的戰(zhàn)馬絆到了雪底下的障礙,馬失前蹄。
他本人騎術高超,倒是及時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但是馬腿傷了。傷得不重,但肯定是沒法繼續(xù)駝人了。
宗弼皺了皺眉頭,一指地下:“挖!”
在斥候們七手八腳的挖掘下,一具凍得僵硬的裸尸很快暴露了出來。
宗弼來到尸體前,蹲了下來,仔細查看尸體。
看發(fā)髻和長相,是漢人無疑。
肩膀上有甲扣壓出來的印痕,是個士兵。
手上有老繭,尤其以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上的繭子最為粗厚。
那就是個弓箭手。
只不過,尸體為什么全身赤裸呢?死者生前沒道理會裸奔,而死后當然更不可能脫掉自己的衣服。
“亥里斯,你,向南探查,注意地上的馬蹄印和人腳??!”
亥里斯去了沒多遠,就返回來報告:
“兀術,有腳??!”
離開之前前面,龍塵確實盡量抹掉了自己的腳印。
但他不可能有這個時間和體力一直抹下去,所以,完顏宗弼派人往南追蹤了幾十米之后,還是發(fā)現了他留下的痕跡。
這片土地上,只有兩種人:金人,敵人。
留下腳印的顯然不是金人。不是金人,就是敵人。
宗弼指向戰(zhàn)馬受傷的斥候:
“你,騎上備馬,帶上傷馬,回去報告仆固將軍。就說我追擊宋國的斥候去了,可能要晚些回營!”
那騎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軍禮:
“四太子,要著仆固將軍派來援軍嗎?”
“不用!區(qū)區(qū)一個步卒而已。宋人怯懦,必不敢在這雪夜里駐軍野外。
我料定,由此向南,一直到汲縣,中間必無大軍。有也只是幾個宋軍斥候,有何可怕!
再說,我大金輕騎,進退如風,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縱有大軍,又能奈我何!”
說到這里,宗弼高高舉起手中的馬鞭:
“兒郎們!隨我上馬,向南追擊!殺光宋人的斥候,把他們變成聾子、瞎子,到時候,黃河以北,這千里平原,便任我女真鐵騎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