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發(fā)現(xiàn)他動不了了,甚至連眼睛都無法轉(zhuǎn)動。
他的眼前是一片陰沉昏暗的天空,無數(shù)提著大刀長矛的人從他眼前踩過,但他卻沒有任何知覺。
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喊殺與金鐵交擊之聲,其中還夾雜著一聲聲慘叫。
這是一個戰(zhàn)場嗎?
除了戰(zhàn)場,他想不到會有其他地方能發(fā)出這樣的聲響。
但戰(zhàn)場的雙方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兵力,一波死去,另一波立馬接上,連綿不絕。
這場戰(zhàn)爭似乎永不停歇。
過了多久了?
十天還是二十天?
陸羽算不出來,頭頂?shù)奶炜辗植磺灏滋旌谝?,永遠都是那么的昏暗陰沉,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時間概念。
他無數(shù)次想轉(zhuǎn)頭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但他做不到,就算有無數(shù)雙腳或踏或踢在他的身上,他都未曾移動分毫。
于是他放棄了,任由各種雜亂之音充斥在他的耳中。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流逝,他已經(jīng)漸漸習慣了這種嘈雜,甚至還觀察起了每次踩在他眼前的人影。
這些人大多都穿著藤甲,手持長矛,只有少數(shù)幾個是穿的鐵甲,臉上或兇狠,或怯懦。
還有一個身穿亮銀鎧甲,腰配雙刀的魁梧男子,威風凜凜,猶如戰(zhàn)神。
但據(jù)他所知,藤甲懼火,早在一千年前就被大奉朝廷所淘汰。
那這些人又是來自哪里呢?
大奉北方戰(zhàn)事多發(fā),步兵多是裝配步人甲,由諸多甲葉用皮條或甲釘連綴而成,基本可以護住全身要害,組成的重步兵陣營更是將北方雪蠻牢牢地擋在了關(guān)外。
而南方少戰(zhàn)事,加之悶熱潮濕,步兵基本配備的鎖子甲或皮甲,輕便透氣。
當然更有各種花樣百出的少爺兵,那鎧甲基本就是圖一個花里胡哨,真打起仗來就沒什么用了。
這也是當初伏延叛亂,能從南方一口氣插入大奉腹地的原因之一,最后還得調(diào)動北方邊軍前來平叛。
而且這段時間他偷偷計算過,每過一段時間,這些已經(jīng)從他眼前過去的人便會從他眼前再過去一次,所有動作表情都分毫不差。
那么很明顯了,這些人并不是人,甚至連鬼都不是,這是一處古戰(zhàn)場,這場從不間斷的戰(zhàn)爭也不是真的戰(zhàn)爭,只是當初那場慘烈戰(zhàn)事的具現(xiàn)。
那么需要多么慘烈的戰(zhàn)事,才能在時過成百上千年后,依舊在此地不斷回現(xiàn),甚至沖天的煞氣將這方天地都盡數(shù)籠罩。
時間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陸羽面前的景色突然一陣變幻,周遭的喊殺聲猛然消失,一個鬼臉黑衣人映入了他的眼簾,但黑衣人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或者說是他意識的存在。
“嘿,運氣不錯,這次居然撿到一把細劍,看樣子應(yīng)該能賣上不少錢,只是這劍煞氣也太重了點吧,得找人去好好掩蓋一下?!?p> 黑衣人開心地說道,似乎極為滿意。
細劍?
我是一把劍?
陸羽懵了,怪不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動不了,一柄劍怎么自己動?
不過為什么我會成為一柄劍?
那場前世之夢他記得清清楚楚,為何夢醒之后自己會成為了一柄劍......難道我還在夢中?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陸羽大喊道。
但黑衣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聽不到嗎?
正在陸羽費力思索之時,黑衣人已將細劍收入背后囊中,卻縮了縮身子,低聲罵道:“這太阿古戰(zhàn)場還真是邪門,明明沒鬼,卻比鬼蜮還要滲人,算了,趕緊溜吧,反正收獲也不少了?!?p> ......
陸羽不知道他具體被賣了多少次,反正不長的時間,他已經(jīng)被轉(zhuǎn)了至少十次手了。
現(xiàn)在的他正躺在一個柜臺之上,旁邊一個身穿鐵甲,氣宇軒昂的中年將軍正與店鋪掌柜談?wù)撝鴥r錢。
“呂將軍,你看這劍的做工雕紋,那絕對是大師的作品啊,而且這把劍據(jù)說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千年了,上千年沒有一點銹跡,必然是一把寶劍啊,我從人家手里收來都花了兩百兩銀子,您直接給我砍到一百五十兩,實在是賣不出來啊?!?p> 山羊胡掌柜一陣訴苦。
兩百兩?
陸羽此時能說話的話絕對會將這奸商揭穿,他被賣到現(xiàn)在明明只賣了一百兩而已......
只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為何會買一把細劍?
難道是有什么收藏的癖好?
不過那呂將軍似乎是個老實人,聽到掌柜如此說,頓時面現(xiàn)難色,面對這平頭百姓,一點都沒有將軍的威嚴。
“趙掌柜,本將軍確實拿不出那么多銀錢,一百五十兩已經(jīng)到了極限了?!?p> 山羊胡掌柜頓時眼珠子一轉(zhuǎn)。
“呂將軍,看您這話說得,再怎么您也是個將軍啊,雖然朝廷的俸祿算不得多高,但這發(fā)下來的軍餉......”,山羊胡子話音一頓,丟給那呂將軍一個你懂的眼神。
誰知那呂將軍頓時就勃然大怒,“休得胡言,北方蠻子年年入侵,軍中將士奮勇拼殺,朝不保夕,誰若敢克扣軍餉,那與禽獸何異,我呂巖絕不答應(yīng)!”
山羊胡掌柜頓時腹誹道:難怪這么多年了還是個雜牌將軍。
不過還是訕笑道:“將軍息怒,是小人失言了,只是此劍乃是女子所用的細劍,不知將軍買去有何用途?”
呂巖這才面色稍緩,解釋道:“半月后便是小女十八歲生辰,本將軍見此物適合女子佩戴,便準備買下它送予小女作為生辰禮物?!?,隨即嘆了口氣道:“可惜錢財未夠,只得另選一物了,告辭?!?p> 說罷便朝著店外走去。
方才趙掌柜那一番話確實讓他極為憤怒,但奈何事實就是如此,克扣軍餉這種事在邊軍中幾乎快成為了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算他再氣憤都無可奈何,只能保證自己的手下將士不會遭受此等委屈。
趙掌柜見他轉(zhuǎn)身要走,頓時面色一急,這把劍收來不過一百兩而已,方才只不過是試探一番,看能不能多誆點價錢,就算兩百兩賣不到,以一百五十兩賣出,那也是極賺的。
而且這把劍又是細劍,用作裝飾尚可,但與人對戰(zhàn)就差了那么點意思了,此地又是大奉北部,對于兵器講究的就是一個實用,不像南部那些公子哥,喜歡佩戴精美寶劍作為裝飾,若是錯過了這個買家,這把劍還不知道得在店里放多久。
生意人嘛,將手中貨物轉(zhuǎn)化為流動資金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趕緊喚住了就要走出門的呂巖。
“呂將軍請留步!”
呂巖轉(zhuǎn)身疑惑道:“趙掌柜還有何事?”,話音一落,便見趙掌柜雙手捧著細劍從柜臺后走了出來。
“將軍愛女心切,在下感同身受,平日又奉守邊關(guān)保家衛(wèi)國,想必是極難見上兒女一面,如今想送女兒一件生辰禮物卻還為這區(qū)區(qū)錢財所難,當真讓在下羞愧不已,既如此,在下便以一百五十兩虧本賣于將軍,也算為令媛的生辰聊表下心意?!?p> 趙掌柜面色誠懇,一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
呂巖聞言頓時感激萬分,麻溜地將錢付清,最后帶上細劍離開了店鋪。
欺負老實人啊。
陸羽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此后半月,細劍一直被裝在一個木匣中,陸羽也因此一直身處于黑暗之中。
當他再次見到光亮時,已經(jīng)到了一座宅院中,正被一個少女握在手中。
少女身材頎長,面容十分秀麗,眉宇間隱約帶著一絲柔弱,雖是北方女子,但卻有著江南女子般的溫婉。
“爹,這是送給我的嗎?”,少女打量這手中細劍,眉宇之間滿是驚喜,就連那一絲柔弱都少去了幾分。
呂巖憨厚一笑,“當然是送給你的,爹知道你自小便喜歡這類兵器,只是你娘覺得女孩子舞刀弄槍的不好,對了,你千萬要藏好了,別讓你娘給發(fā)現(xiàn)了?!?p> 少女瞇眼一笑,“謝謝爹,我保證不讓娘親發(fā)現(xiàn)!”
“什么不讓我發(fā)現(xiàn)???”
這時,一個戲謔的聲音傳來。
父女兩皆是面色一緊,少女趕緊將細劍藏到了背后,看了過去。
一個中年美婦走出廳堂,正朝著父女倆行來。
“沒什么!”
“沒什么!”
父女倆齊聲回道,面色緊張,鬼都知道有問題。
中年美婦嗔怪地看了呂巖一眼,開口道:“又給柔兒買這種東西,你哪來的錢?”
呂巖頓時縮了縮脖子,吶吶道:“朝廷發(fā)的獎賞......”
一個高大威猛的軍中漢子露出此等模樣,卻是顯得有些滑稽。
中年美婦聞言頓時挑了挑眉,瞪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多加責備,看向緊張兮兮的少女道:
“拿出來吧,要藏到什么時候,這次就算了,但下不為例,都要嫁人的姑娘了,還喜歡玩這些東西?!?p> 少女頓時眉開眼笑,“謝謝娘!”
呂巖則站在一旁憨厚傻笑,自己這夫人除了有點嚴厲,什么都好!
他常年居于軍中,手下那些陣亡將士的家屬一直都是她在暗自接濟的,卻從未有過任何怨言。
他作為一個將軍,雖說是雜牌,但也有著一定的地位的,而他卻只有這么一位夫人,也從來都不羨慕別人家的三妻四妾。
此后自然是一家團聚,其樂融融,在他們吃飯的時候,陸羽還了解到這呂巖家中還有一個兒子,不過相當頑劣,據(jù)說不久之前和一幫狐朋狗友跑到京城去了。
晚飯之后,呂巖夫婦早早地回到了房中,呂柔自然不會去打擾,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內(nèi)。
一番洗漱之后便坐到了桌旁,撐著下巴,盯著擺在桌上的細劍,滿臉好奇。
“小劍啊小劍,你叫什么名字?。俊?p> “沒有名字嗎?要不要我給你取個名字!”
“要不我叫你秋月吧,嗯,就叫秋月,這個名字我們不告訴別人?!?p> 少女微翹著嘴,似乎對這個名字極為滿意。
陸羽也是一樂,大多數(shù)十八歲的女孩都是一兩個孩子的媽了,這呂柔居然還如此童趣,當真是少見。
接著又聽呂柔嘆了口氣道:“唉,可惜我就要嫁人了,娘說嫁人之后便要相夫教子,不能貪玩,不然會惹得夫君不喜的,到時候肯定不能將你帶過去了......”
“也不知道娘給我找了一個什么樣的夫君,據(jù)說是爹的好友的兒子,比我還小一點,也不知道長什么樣,性格如何;其實有時候我倒挺想做個江湖女俠的,逍遙自在,想去哪便去哪?!?p> “可是不行啊,爹在軍中帶兵打仗,一年都回不來幾次,弟弟又貪玩,時常跑得不見人影,只有我能陪在娘親身邊,若是我走了,娘一定會很傷心的,也不知道嫁人之后還能不能時?;貋?,不過娘說那家人也是在這城內(nèi),這么近的話,應(yīng)該可以的吧......”
呂柔癟了癟嘴,趴在桌上,如那世間多數(shù)少女一般,順從著父母的婚姻安排,憂慮又帶有憧憬的想著自己那從未見過面的未來夫君。
“不嫁不就可以一直陪著你娘了,或者招個上門女婿也可以啊。”,陸羽自顧打趣一聲,反正別人又聽不到他說話。
誰知那趴在桌上的少女卻如被針扎一般猛然站起身來,左右張望,驚慌道:“誰?誰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