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徒刑

　　（一）

　　公元2890年的某一天。

　　巨型空天飛機矗立在不遠處，輪廓仿佛融入藍天。

　　發(fā)射場里，磁場控制室被多臺自動火炮圍繞著。

　　控制室100米開外，有兩個人影躲在暗處。

　　“這就是發(fā)射場？我的天……”劉玉杭半蹲著，壓低聲音說，“要不是你給的錢夠多，我才不會冒險干這一票！”

　　幾天前，面前這個叫張人輝的男人，花大價錢雇傭了劉玉杭。

　　任務很簡單——協(xié)助他進入發(fā)射場的磁場控制室。

　　“評估一下風險?！睆埲溯x對手腕上的一個表說完，隨后抬起右手，按住了右耳的微型聽筒，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你在跟誰說話？”劉玉杭問。

　　“浦西，我的AI助手?！睆埲溯x看向遠處的磁場控制室。

　　“又是AI，她那么厲害，你就跟她潛入唄叫我干嘛！”劉玉杭一邊抱怨，一邊擺弄著手里的干擾設備，“我就不信一個AI不能干擾自動火炮。”

　　“她已經(jīng)是離線狀態(tài)了，也就是一個單機程序，而且算力在不斷衰減，”張人輝回過頭，看著劉玉杭，“她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運算的結(jié)果，是計算出對你這個時空的最小擾動策略——具體來說，不是讓我直接找那些老航天，而是建議我找到你，直接去操作磁場控制室?！?p>　　“不是……這玩意兒關(guān)鍵……”劉玉杭做出為難的表情。

　　張人輝點擊了一下腕表的屏幕：“再看下你的銀行賬戶?！?p>　　看著余額，劉玉杭瞪大了眼睛：“我去……我現(xiàn)在相信你小子來自未來了，你真的把股市當做提款機……”

　　“別廢話，剛剛浦西評估了一下沖過去風險，很高，但我們必須闖過封鎖線?！睆埲溯x說完，帶著劉玉杭朝目標進發(fā)。

　　自動火炮被劉玉杭的設備屏蔽，安靜地注視著前行的兩人。

　　來到門前，張人輝將手指放在驗證器上，門開了。

　　“你怎么能開這個門？”劉玉杭壓低聲音。

　　“少說兩句死不了！”張人輝給了他一肘子，之后轉(zhuǎn)身進入控制室。

　　“你可快點啊，我的屏蔽有時間限制的，一會兒說不定就失效了！”劉玉杭站在門口，看著安靜的自動火炮說道。

　　張人輝走到操作臺前，仔細地看了一下儀表盤。

　　“嗯，能源充足。”他說著，按下了啟動按鈕。

　　嗡嗡的巨響充斥著所有空間，而后聲音又變小了。

　　“媽的，你干什么呢！你是把磁場打開了？”劉玉杭捂著耳朵罵了一句，而后，一顆子彈穿透了他的左腹——一門自動火炮恢復了運行，并檢測到了這兩個入侵者。

　　張人輝慌忙將劉玉杭拖進房門：“你他媽在門口干什么！”

　　腹部的血淌了一地。

　　劉玉杭很快覺得有點困。

　　“老板，之前我問你這事兒的來龍去脈，你總說有擾動，現(xiàn)在我不是快死了嘛……能給我講講不……”劉玉杭用無比快速但輕微的聲響，對著張人輝的耳朵說道。

　　張人輝默不作聲，看向腕表。

　　“老板，你說過，快死的人和你在網(wǎng)絡上開辟的一部分空間，是兩個擾動最小的地方，達不到擾動閾值，可以講的……”

　　腕表的屏幕上顯示：“擾動低于閾值，可以回答，建議：回復以完成其遺愿?！?p>　　更多的自動火炮朝著控制室射擊，加厚鋼板阻擋了子彈，卻傳出尖利的聲響。

　　張人輝看向遠方的天空，那里，空天飛機靜止著。

　　他扶著癱倒的劉玉杭，心情無比寧靜，終于開口：“好吧。”

　?。ǘ?p>　　物理課上，老師的幻燈片上竟然顯示著一條魚。

　　老師點擊屏幕，魚開始游動。

　　鏡頭拉遠，小魚的旁邊出現(xiàn)一條大魚，大魚靜止不動，宛如一個獵人。

　　電光火石間，大魚一口吞掉了小魚。

　　老師笑著，開啟慢鏡頭回放——大魚張大了嘴，把小魚瞬間吸了進去。

　　“大魚張嘴，急速膨脹的空間，導致了大魚嘴里形成負壓，”老師聚攏嘴吸了一口氣，“小魚就被這么‘壓’進了大魚嘴里?！?p>　　老師接著說：“如果我的汽車前面，正好有一臺壓路機，它可以把路面壓低，那么會發(fā)生什么事？”

　　“由于重力，汽車會一直朝低處走?！币幻瑢W搶答。

　　“完全正確，”老師接著說，“正如小魚會被吸走、汽車會被重力帶著走一樣，我們所處的時空，也并非是均勻的，因此，就有了曲速引擎的猜想——制造出巨大的不均勻時空，飛船就可以高速前進……張人輝？你別打瞌睡了！講的雖然不考但是你好歹了解一下啊！”

　　張人輝驚醒，原來是個被老師點名的噩夢。

　　多少年了，第一次聽說曲速引擎的那一課，印象還是如此深刻。

　　“人輝啊，都快試驗了，你還睡什么睡！”導師裴教授指了指大屏幕。

　　“哦哦。”張人輝抬頭，看著身邊其他41位同仁——他們是曲速引擎研發(fā)課題組的核心成員，每一個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大屏幕。

　　試驗其實從幾周前就開始了：

　　首先是預啟動，提前預熱空間阱，緩慢增加負載到工作狀態(tài)；

　　其次是確定燃料，用經(jīng)過磁場控制的反物質(zhì)粒子描邊，劃定燃料區(qū)域。

　　最后，空間阱負載加滿，磁場強度改變，之前被描邊區(qū)域內(nèi)的所有物質(zhì)，將在反物質(zhì)粒子的引導下湮滅，產(chǎn)生巨大的能量，制造出不均勻的時空，牽引空天飛機高速前進。

　　三個步驟都無法回滾，一旦開啟就無法短時間內(nèi)關(guān)閉，這也讓每一步的操作都不得不謹慎異常。

　　張人輝腦海中重復著這三個步驟。

　　倒計時開始，試驗按部就班進行著。

　　……

　　當空天飛機成功升空、曲速引擎運轉(zhuǎn)正常的信號傳回時，地面上一片歡呼雀躍……

　　然而，在所有人看著大屏幕數(shù)據(jù)歡呼的時候。

　　張人輝隨手切換畫面，把自己面前屏幕的畫面切到了燃料場。

　　一瞬間，他內(nèi)心咯噔一聲——燃料場湮滅后的殘渣，與試驗預計完全不同。

　　在邊緣區(qū)域，本應出現(xiàn)大量冗余的礦物石塊，然而，此時的畫面上，燃料場邊緣卻是幾座民房！

　　張人輝咽了一口唾沫，把畫面拉近……門牌號清晰可見。

　　他手忙腳亂地查詢門牌號的屬地，而現(xiàn)場，越來越多的科學家也發(fā)現(xiàn)了燃料場的異樣……

　　“這是怎么回事！”大家慌亂起來，現(xiàn)場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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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后，內(nèi)部的調(diào)查報告先出來了。

　　由于預熱空間阱，時空提前就發(fā)生了擾動，緩慢地積累著擾動量，在飛船發(fā)射的瞬間，時空扭曲到達閾值，將千里之外一座城市置換到了燃料場，上萬名城市居民，連同他們的住所，腳下的大地，被作為推動燃料，湮滅了……

　　“我們的試驗步驟錯了，人輝，預熱不應該在第一步，相反，磁場應該最先開啟，穩(wěn)定住時空再預熱的……我們太想節(jié)約能源了……”裴教授老淚縱橫。

　　從空中拍攝的畫面看，發(fā)射場周圍，一片荒漠，中央一個巨大的深坑；而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中央，多出了許多巨大的石塊。

　　社會上聲討科學家的聲音，甚囂塵上。

　　又一天早上，張人輝失魂落魄地走向工作地點。

　　過馬路時，一個人突然大力推了他一下。

　　他撲倒在前，身后，一輛卡車飛馳而過。

　　“你TM過馬路不看燈的！不要命啦！”卡車司機回頭怒罵。

　　張人輝抬頭看著推他的人，面孔藏在兜帽里，只留下背影，衣服上是一個巨大的藍色火箭LOGO。

　　還沒來得及說謝謝，那人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街道轉(zhuǎn)角，只留下張人輝一個人。

　　像是死過一回，張人輝在路上的腳步，逐漸堅定。

　　“老師，我愿意替大家承受這一切?！睅滋焱纯嗟乃伎己?，張人輝對導師說。

　　“什么意思？你小子傻了？”裴教授反問。

　　“我的意識是，告訴公眾，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告訴他們，曲速引擎是我一個人的發(fā)明。當初設計步驟的時候，也是我主張先預熱后開啟磁場的……”張人輝說。

　　老師給了他一個耳光。

　　“我是組里水平最低的，曲速引擎還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需要其他前輩努努力了。”

　　“你怎么讓公眾相信，這是你一個人的成果？都23世紀了……”裴教授皺著眉。

　　“老師，您長久呆在實驗室，可能比我更脫離當代的人們……事實上，在我們的時代，人與人之間認知的差距比貧富差距更大，由于腦機接口和AI的發(fā)展，有知識的定義，已經(jīng)從懂得原理，變成能夠檢索到信息了……再加上憤怒本身會弱化理性認知，綜合起來后果就是，他們會相信我?！?p>　　裴教授摘下眼鏡，把張人輝擁入懷里：“不行，我不允許……”

　　“老師，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過去，能不能救回死去的那些居民？”最后，張人輝問了一句。

　　“不能，你到達的，只是另一個平行宇宙，時間無法倒退。”裴教授老淚縱橫，聲音很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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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裴教授昏迷的那個夜晚，課題組與相關(guān)方面協(xié)調(diào)完畢了所有事項，為保全這一批最強科研力量，犧牲掉42分之一——張人輝，其余41名科研人員得以保存。

　　法庭上，張人輝坦白承認了一切，也等來了人民的審判：

　　鑒于他對于曲速引擎的卓越貢獻，他并沒有被判死刑。

　　懲戒他的手法，卻更加殘忍。

　　他被判時空徒刑——呆在經(jīng)過預熱的時空阱周圍，被卷入扭曲的時空，在無序的平行宇宙中受到輪回的折磨。

　　他被允許攜帶AI助手浦西，除此以外，人們對他毫無憐憫。

　　設備開啟，張人輝在一片藍光中消失。

　　（三）

　　“要不是我快死了，肯定吐你一臉口水，太他媽扯了……”劉玉杭聽完張人輝的敘述，在地上無力地笑著。

　　“你愛信不信，過不了一會兒，我的身上會發(fā)出藍光，那就是我又要飄去另一個時空了，是時空徒刑的效應……”張人輝說，“希望你能活到那會兒?！?p>　　“行吧……你飄到我們這個時空，就為了提前開啟磁場……救人？”劉玉杭說。

　　“嗯，雖然無法回到過去，救我那個世界的人，但能救這個世界的人，和這個世界的自己，也不錯。”張人輝的體表，已經(jīng)開始泛起藍色的光芒。

　　“啊……”劉玉杭呻吟著，“老板你原來是個英雄啊……”

　　“別，我只是個贖罪的家伙……”

　　“……聽說，英雄內(nèi)心都很悲涼的，比如，你來我們這兒救人，當初卻沒有來自未來的英雄救你……”劉玉杭哼哼著笑了，“我嘴比較毒老板……”

　　張人輝沉默。

　　“老板，我的錢記得給我侄子啊……答應我不然我咒你下次穿越……降落到豬圈……”

　　“老板，我侄子畫畫不錯……”

　　劉玉杭開始顫抖，語言開始絮叨。

　　張人輝知道，他快不行了。

　　“老板，我侄子說他30年后想當服裝公司老板，LOGO都設計好了，靈感來自他家窗前突然出現(xiàn)的大火箭……”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你看他畫的怎么樣……你還真的會發(fā)光……”

　　張人輝體表的藍光愈加濃烈，肌膚宛如蒸騰在空氣里。

　　穿過藍色的氣流，他打開折疊的紙，定睛看到了劉玉杭侄子設計的LOGO——

　　一個歪歪斜斜的藍色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