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當(dāng)年的結(jié)局/舊時的秘辛
莫辰沉默地扒拉著飯菜。
他的沉默已經(jīng)維持很久了。他只是沒想到，“她”的沉默竟也一直持續(xù)著，久久不破……
他本以為，等不到他的回應(yīng)和安慰，“她”的心理防線很快就會開始崩潰，所有的謊言和偽裝都將無以為繼。然后，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還是他太低估了“她”的心理素質(zhì)嗎？他本以為，以“她”這段時間展露出的脆弱敏感而言，這樣的刺激——這樣由嫉妒和恐慌交織而成的雙重煎熬，已經(jīng)足以讓“她”不堪負(fù)荷原形畢露。
還是他太不了解“她”了嗎？就像……他似乎也從未真正了解過當(dāng)年的那個“他”一樣。
所以，當(dāng)年，在他們分別進了兩個不同的班級大約半年之后，當(dāng)“陸宇黎最近像變了個人似的”的傳言通過其他玩伴的嘴傳到他的耳朵里時，他才會震驚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粗話連篇，囂張輕狂，似乎還有人在校外見過“他”抽煙……
……這是“他”？
莫辰無論如何都沒法想象，他所熟識的陸宇黎，有朝一日，竟會被人用這么一串匪夷所思的詞句來描述。
而且，雖然見面的機會不像分班前那么多了，但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并未中斷?。∶髅?，每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那個“他”，包括隔著手機電腦和他閑聊暢談的那個“他”，還是那個文質(zhì)彬彬的“陸大百科”，還是那個清秀溫和的“二白”，還是一如既往地對他諸多依順包容……
那個傍晚，莫辰正是帶著這樣的一頭霧水，在那趟放學(xué)的公交車上偶遇了“他”。
即使沒有那場偶遇，他原本也已經(jīng)想好了，一定要盡快找機會向“他”問個清楚——問清楚那些傳言的真實性，以及，如果證實了那些傳言不是無中生有，他更要弄明白這一切的緣由！
原本，發(fā)生在彼時彼刻的那場偶遇，簡直就像天賜的機緣一般巧妙、及時！
……如果他沒有在同時偶遇了那個讓他久久魂牽夢縈的“她”的話，本該是這樣的。
只是，“她”就是出現(xiàn)了，“她”也就是這么橫在了他們倆之間——坐在那個側(cè)座的位置上，對面是他，右邊則是“他”。
于是，莫辰的心思，便再也沒有閑余去放在“他”的身上了——放在那個，不過是“好兄弟”的“陸宇黎”身上。
也許很多人會說他重色輕友吧？但，對此，莫辰卻自有另一番理解。
一直以來，他都認(rèn)為，友情與愛情相比，最大的不同和最大的魅力所在，正是——相比令人患得患失苦樂參半?yún)s又欲罷不能的愛情，友情更多了一分隨性。
可以有侃天說地秤不離砣的熱絡(luò)如火，也可以有簡單招呼互不干擾的恬淡如水；不見得非要在一起打群架喝爛醉才算夠鐵夠義氣，也不見得平日里那些平淡細(xì)小的互幫互助就不算兩肋插刀；不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維系，也不必虛情曲意地逢迎……總之，在友情的世界里，一切都該是那么順其自然地發(fā)生、舒舒服服地發(fā)展。哪怕隨著時間的推移或是由于其他種種原因而使得原先的某份友情不復(fù)存在了，那它的淡化和消亡，本該也是水到渠成瀟瀟灑灑的。無需強求，更無需刻意。因為，那些互相欣賞契合的歡快時光畢竟也已永遠(yuǎn)成為了彼此記憶里一筆無可替代的財富。
既然如此，在“友情”與“愛情”不巧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毫無疑問地，“隨性自然”的友情，理應(yīng)讓位于更讓人“身不由己”的愛情……
反正，屬于他和“他”的時間還多得很！而像現(xiàn)在這般全神貫注地凝視近在咫尺的“她”，對他來說，卻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盡管，那一天，正拿著手機和不知名對象發(fā)信息發(fā)嗨了的“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似乎壓根就沒覺察到身邊那顆為了她暗暗沸騰的心……
可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扎進了自己一頭熱的美夢里！他忐忑地為自己打著氣，他猶豫著，要不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跟她打出現(xiàn)實中的第一聲招呼呢？不論她回應(yīng)與否……就好像不論她留意與否，他不也都自得其樂地將網(wǎng)名改成了與她遙相呼應(yīng)的模樣？對她單相思的時間越長，他似乎就越對這種滋味感到了不可自拔——也不知到底是對于她這個人，還是對于自己這份百折不撓感天動地的苦戀癡情本身。
而讓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刻，正沉浸在自己微妙情結(jié)中的他，突然就見識到了“他”的反常。雖然和他聽說的不太一樣，卻儼然是比聽說更甚的吃錯藥搭錯筋！
當(dāng)然了，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可以想通“他”在那一刻是為什么會這樣“吃錯藥搭錯筋”了。然而，當(dāng)年的他，又哪里想得通那些？
當(dāng)年，他只覺得這樣婆婆媽媽糾纏不休的“他”，讓他油然而生了一種煩躁、反感、話不投機——甚至懶得朝“他”再看一眼的感覺。
按照他對友情的一貫理解，這種感覺的出現(xiàn)，就好像是在提醒他——這段“隨性”的友誼氣數(shù)已盡，正逐步邁向“自然”的淡化和消亡。
但，許是想起了長久以來的默契合拍，還有他們曾經(jīng)拉過的那個鉤……這一次，一開始，他其實是一點都不想“瀟灑”地對這段友誼的消亡聽之任之的。
因此，即使“他”讓他在心愛的女孩面前顏面盡失百口莫辯，當(dāng)年的他也還是想為他們的這段友誼再做點什么。所以他回到家后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用他罕見的嚴(yán)肅而誠懇的態(tài)度。
而“他”，又是怎么回應(yīng)他的用心良苦的呢？
呵，他至今都記得——那句歇斯底里對著他爆出的粗口！
所以，自那以后，他真的就再也沒認(rèn)過“他”這個朋友……
是啊，他就這么放棄了他們之間的友誼。“一百年不許變”的約定，也是他先食言了！可“他”……難道在這整件事情上頭，“他”自己就沒有一點錯嗎？那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莫辰有時真的覺得，在對待那個瘋子的態(tài)度上，他實在已可以算心慈手軟仁至義盡得很了。
比如說當(dāng)年，即使后來對“他”已嫌惡到了極致，他至少從不曾在第三個人面前說過“他”一句不是——就像別人將有關(guān)“他”的種種“劣跡”屢次傳到他耳朵里那樣。
又比如說，現(xiàn)在……
即使他棋行險招的試探還是沒能攻破“她”死撐的心理防線，他卻怎么都不忍心，再走下第二步險棋。
許是他又想起了他們拉過的那個鉤吧？無論怎樣，他自己發(fā)下的誓，終是被他自己背棄了。心中驀然涌出的內(nèi)疚感，讓他只有這么繼續(xù)沉默下去。
沉默地吃完飯菜，沉默地收拾碗筷，沉默地鉆進廚房埋頭洗碗……
直到那五味雜陳的沉默被身后突如其來的體溫給打破——
“辰！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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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雨梨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面臨著一個嚴(yán)峻又棘手的狀況。
她知道，稍有不慎，她與莫辰便將重演十二年前的遺憾。
先是自己用力過猛的失態(tài)，再是莫辰不理不睬的沉默……對了，還都是以那個“克星”為肇端！截至目前，事態(tài)發(fā)展的軌跡都和當(dāng)年如出一轍。
味同嚼蠟地咽著每一口飯菜，她頭昏腦漲地從記憶庫中搜索著一本又一本她曾經(jīng)讀過的書，只期望哪一本能在當(dāng)下賜給她一把解局的鑰匙……哪怕只是一縷破冰的靈光。可惜，直到見了底的飯碗被莫辰沉默地帶去廚房，所謂的“陸大百科”在她的書海中還是一無所獲。
果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她懊惱地想道。同時，也不得不另辟蹊徑，重新將著眼點放回到那個遙遠(yuǎn)的當(dāng)年。
當(dāng)年，后來，事態(tài)到底是怎么發(fā)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呢？那可是她如今必須引以為戒的前車之鑒??！
也正是因為想起了當(dāng)年的那些個“后來”，所以，原本她在此時此刻斟酌再三才醞釀得當(dāng)?shù)囊惶渍f辭，才會在出口的前一刻，被她當(dāng)機立斷地否決——
“好氣人哦，你怎么成天就在偶遇前女友呢？上次我們約會的時候就碰到過一個了是不是？今天居然又一個……呃，我可不認(rèn)識她哦，但看你說起她的樣子就知道，肯定又是你曾經(jīng)喜歡過的女生吧？而且你說起她來那個語氣還那么來勁那么念念不忘的……那人家作為你的現(xiàn)女友，心里不高興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雖然我反應(yīng)是有點大過頭了……但，但你也總得允許人家偶爾打翻個醋壇子??！不過呢，再想想也是——其實我這么激動根本就犯不著嘛！現(xiàn)在對你來說，明明只有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對嗎？
像那種故作輕松的自言自語沒話找話，像那副欲蓋彌彰矯揉造作的樣子……說實話，連她自己都聽不下去看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她甚至都想不通，類似拙劣又一廂情愿的說辭，當(dāng)年的“他”怎么就說得出口？
哦，對了，當(dāng)年，“他”并不是用說的。那是當(dāng)“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不死心地拿起手機發(fā)出的一條又一條短信……
“結(jié)果你真去乘輕軌啦？其實輕軌下來后走到你家的路根本不比10路少！而且輕軌車費還比10路多一元！一點也不劃算！”
“其實我知道你今天在車上為什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不就因為那個女的也在么？你看看她，從頭到尾正眼都不瞧你一下，我早就告訴過你她根本沒把你當(dāng)回事了！你說你成天就為了這種人傷神傷心的干什么?。繉嵲谑翘恢档昧?！你說是不是？”
“還好今天車上沒我們別的同學(xué)在啊，要不然肯定都要說你重色輕友了！不過，放心，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這種人！你只是一看到她腦筋就短路了，對吧？兄弟我理解理解！”
“對了，你以后哪天要是又不騎車，怎么也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們一起乘車??！我們這么鐵的關(guān)系，高中三年至少也一起上學(xué)或者回家一次吧？否則豈不是太可惜了？要不下次我也陪你一起乘輕軌好了？”
數(shù)不清發(fā)出了多少條自說自話的短信之后，“他”的手機終于震動了起來——不是收到新信息的短震動，而是新進來電的長震。
?。?！他終于愿意和“他”說話了嗎？他并沒有從此不理睬“他”！太好了……！
“他”趕緊屏息凝神地接起了那個來自“辰”的電話。
“陸宇黎?！甭犕材嵌藗鱽怼八睙o比熟悉的字正腔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他”一時愣怔。
“……”他似乎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接著，是短暫的沉默，直到那清潤的嗓音帶著出奇的嚴(yán)肅和誠懇再度響了起來，“你知道嗎？你以前可從來不是個婆婆媽媽啰里啰嗦的人，我們倆之間也從來不需要像這樣沒話找話的……說實話，我這段時間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聽別人提起你了，他們都說你最近變了很多，變得特別奇怪。我一開始還不相信，可是今天看到了你本人，我也覺得你的樣子確實不太對勁。陸宇黎，我相信你不會無緣無故大變樣的。你能告訴我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是你現(xiàn)在進了那個提高班壓力太大？還是因為離高考越來越近了，所以緊張？我們是好朋友，是最好的兄弟吧？既然如此，有什么煩惱，你完全沒必要自己一個人死扛著的！還有我呀！是，我是不及你聰明，就算你真碰到了什么事，我也沒把握我是不是就幫得上你的忙……但不管怎么樣，你跟我說說，我安慰鼓勵你一下，這總還是可以的吧？而且有很多煩人的事情，你能找個人痛痛快快地全說出來，就算暫時解決不了問題，心里也會覺得稍微輕松一點的。你看，之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不也一直在聽我發(fā)牢騷嗎？我每跟你倒一次苦水，心里馬上就會變得舒服多了！”
莫辰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當(dāng)年那一刻的“陸宇黎”，在聽了他這一番肺腑之言后，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對著電話那頭痛哭失聲……
是，“他”最近變了很多，變得特別奇怪。只是誰都不知道，“他”的變化，根本就不是從“最近”才開始的。
自從“他”在那節(jié)課上跑了三四趟廁所，直到最后由莫辰陪著回家休息開始，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其實，也許還要更早一些……
自從“他”在初中的課堂上學(xué)習(xí)了生理衛(wèi)生知識，又在自我對照的過程中發(fā)覺了身體的某些異樣狀況后，無來由的第六感就告訴“他”，那一天，遲早會來的。
所以，從那時開始，“他”在說話時會有意識地壓著嗓子。只因“他”擔(dān)心，自己作為一個男生的第二性征，也許不會出現(xiàn)得像別人一樣順利……
“他”的擔(dān)心果然不是多余的！除了身高之外，整個初中時期，“他”真的再也沒在自己身上找到任何青春期男性的發(fā)育征兆。至于聲音，在長時間的刻意努力之下，“他”的聲音反而低沉得超過了大多數(shù)變聲后的同學(xué)。只是，到了多年以后不得不手術(shù)修復(fù)損傷聲帶時“他”才知道，“他”竟差點為此付出了失聲的代價！
而最讓“他”惶惶不可終日的“那一天”，“他”還來不及慶幸它好歹沒有到來在中考之前，進入高中沒多久的“他”，卻終究不得不直面命運的猙獰荒誕。
那一天，從清早醒來開始，“他”就感到小腹前所未有地脹痛。好容易強打著精神到了學(xué)校，隨之而來的，卻是越來越難忍又難盡的尿意。
所以，短短一節(jié)四十分鐘的課，“他”就跑出了教室三四回，只為去洗手間一次次排出那淋漓不盡的紅色液體……
——就和“他”曾經(jīng)偷偷查過的那些專業(yè)論文里寫的一模一樣！
后來，那樣荒唐的經(jīng)歷隔幾個月就會造訪“他”一次。持續(xù)時間，短則一天，長則兩三天。繼之前種種能與論文描述一一對號入座的異樣體征已經(jīng)灰了“他”大半的心后，這姍姍來遲的“周期性血尿”，也終于成了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那之后，“他”不得不從繁忙的學(xué)業(yè)中抽出一部分精力來計算摸索這所謂“周期”的循環(huán)規(guī)律，也學(xué)會了每當(dāng)稍一察覺身體的異動，就未雨綢繆地在內(nèi)褲中偷偷多穿上一條足以應(yīng)付一整天狀況的尿不濕。
然而百密也總有一疏。當(dāng)那位“老朋友”實在到訪得令“他”措手不及，“他”便只能帶著破釜沉舟的心情去到學(xué)校小賣部，用艱難又顫抖的聲音，說出“他”殫精竭慮編出來的合理說辭——
“那個……我鞋底好像有點壞了，有沒有鞋墊賣?。窟馈瓕嵲跊]有的話，要不就女生用的那種衛(wèi)生巾……先湊合一下……也行吧。”
所以，曾幾何時，學(xué)校里才會流傳開那個“號外”——“男廁所里發(fā)現(xiàn)一張衛(wèi)生巾啊，還是用過的！”
這一切，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八庇弥值木韬椭?jǐn)慎，瞞天過海，掩過了所有人的耳目，包括父母。
否則呢？“他”的學(xué)業(yè)怎么辦？高考又怎么辦？就此休學(xué)徹查身體去嗎？世間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他”不想淪為令全校嘩然的談資，不想被所有人——尤其是“他”暗戀的他，視作怪物，避之不及。
何況，更讓“他”難以啟齒且難以置信的是，每當(dāng)那個特殊的時候到來，“他”除去無邊的恐懼迷惘之外，竟還依稀有著微妙的欣慰感。似乎這樣一來，“他”對他的感情就變得合理了些。至少處于那個時刻的“他”，并不能算個完全的男孩。那么，“他”對他的愛慕，也就不能完全算作一個Gay對一個直男的……諷刺又無望的“同性戀”了？
每當(dāng)那時，“他”總會騙他說自己又吃壞東西拉了肚子。然后，“他”便能陶醉在他的每一句噓寒問暖里，安然享受著他熱心地替“他”倒熱水，羞赧接受著他擔(dān)心地探向“他”通紅的臉和額頭……
漸漸地，“他”甚至希望那個特殊時刻的出現(xiàn)頻率能更高一些！因為只有那時，“他”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淪陷在那個幻覺里——好像他就是對“他”體貼備至的戀人。久而久之，“他”簡直越來越分不清，到底對于自己的身體來說，哪些才是錯誤？什么又才是多余？
這樣的一個“他”，又還怎么敢——又還怎么舍得，輕易地去醫(yī)院徹查身體？“他”真的確定自己想要“治愈”的是什么“病”嗎？！
“他”不能確定?！八本椭荒芾^續(xù)著那種荒謬絕倫的生活，日復(fù)一日。
可是，放眼全校，莫辰只有一個。剩下的，便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別人”。
“他”的欣慰憧憬也好，猶豫掙扎也罷，那些心情，都專屬于莫辰面前的那個“他”。一旦到了別人那兒，“他”就只剩下了提心吊膽嚴(yán)陣以待的份。
盡管，截至目前，還從來都沒有哪個“別人”識破過“他”的秘密；盡管，“他”滿肚子的墨水，為“他”畫出了一張又一張的遮羞布，讓“別人”們在下意識的欽佩贊美之余，也暫時忘記了去針對“他”皮膚白膩、身形單薄、眉毛淺淡纖細(xì)、胡須寸草不生的異樣。
但“他”還是不得不防患未然！“他”絕不能坐以待斃，直等到嘲諷與懷疑紛至沓來不可收拾的那一天才開始行動！畢竟，那位時不時造訪“他”的“老朋友”，從今以后，怕是只會讓“他”愈發(fā)偏離正常的男性體貌了……
于是，“他”開始不得要領(lǐng)地——從日常談吐三句不離粗口挑釁，到故意在校外當(dāng)著他們的面抽煙……當(dāng)年那個茫然又焦灼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男人”兩個字，在外貌如此偏離的情況下，還能通過哪些其他方面刻意地彰顯——這些東西，課堂上不會教，書本里也查不到。似乎，對于一個高中男生來說，這種程度的“粗獷”，已經(jīng)差不多了吧？總歸，不會再讓“他”在別人那兒落個“娘娘腔、不男不女”的印象了吧？
這才是“他”莫名“性情大變”的真相！這就是“他”當(dāng)年碰上的頭等大事！可是，彼時彼刻，“他”又怎么可能對著莫辰說出口？！
“他”突然就開始遷怒起了那些所謂的“別人”——那些逼得“他”違心展現(xiàn)另一個自己的“別人”，那些多嘴多舌告訴莫辰“他”反常變化的“別人”……
都是他們！他們毀了“他”本可以掩耳盜鈴無限拖延的平靜生活，也毀了“他”用心良苦只給予莫辰一人的特殊待遇！
這些可惡的——！
“我操你媽的！”氣血上涌間，“他”突然就爆出了一句這段時間以來習(xí)以為常的粗口，“是哪個傻逼說的我最近變了很多變得很怪？變他媽個蛋?。?！操！老子的事什么時候輪到這些傻逼在背后指手畫腳了？都吃飽飯沒事干了嗎？！”
等“他”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未掛斷那個來自莫辰的電話時，一切都已經(jīng)太遲了……
“……”又是短暫的沉默，雖然不過區(qū)區(qū)幾秒，卻讓“他”全身都無法控制地發(fā)起了抖。未幾，只聽得那個依舊清潤的聲音——不，這一回，已經(jīng)沒有溫潤了，只剩清冷……
“……這下，連我媽都被你問候上了是嗎？好，陸宇黎，你的事不需要我們指手畫腳，我知道了。從現(xiàn)在開始，凡是跟你有關(guān)的事情，我要是再多說一句多管一件，我就真的是你嘴里的‘傻逼’！至于你這些問候爹媽的話……今天，我就當(dāng)是被條瘋狗咬了。以后，麻煩你跟那些愛聽的人說去。反正——我，受，不，了！”
連通的電話，在那斬釘截鐵的四個字落下之后，戛然而止；壓抑許久的眼淚，以手機滑落在地的那一刻為始，噴薄決堤！
結(jié)束了……什么都結(jié)束了……“他”的辰、“他”的愛、“他”苦樂參半的青春……
雖然……其實“他”也可以讓這一切不這么快結(jié)束的。只要“他”再回個電話過去，再多跟莫辰解釋一句，相信，他也并非不能原諒“他”一時沖動下的口不擇言。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他”避重就輕的解釋，就算能澄清那句粗口的誤會，又能解釋得清“他”的苦惱、迷茫以及“他”對他的心意嗎？既然不能，這樣的解釋——或者說，這樣維系在“他”與他之間飲鴆止渴般的聯(lián)系與交好，除了讓“他”更掙扎煎熬，除了讓他更擔(dān)心不解之外，又還有什么意義？！
就這樣吧！誰叫“陸宇黎”——那個不男不女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的存在，從一開始，就喪失了如實表達(dá)自我的機會？！
而不像——今天的這個“陸雨梨”。
“辰！是我錯了……”
無需絞盡腦汁地醞釀?wù)f辭，無需矯揉造作地欲蓋彌彰……她只需用最誠實的肢體和口頭語言，從背后緊緊地抱住她的戀人，袒露她在這一刻最真實的脆弱不安。
“我知道你在怪我，我知道你是生我氣了……我知道，我不該嫉妒心那么強，我不該那么不懂得克制自己情緒的……你討厭那樣的我，對嗎？我都知道！我改，我改?。∫院笪以僖膊粫敲礇_動暴躁了！可你……你別一直不理我嘛……你跟我說句話，說什么都好?。』蛘摺绻憧显徫业脑?，抱抱我吧？辰，拜托，你抱著我，別再像那樣討厭我、不理我……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