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后，公司有了銷售票可供客戶買入。技寶這段時間開了三個客戶，總入金額在5萬左右，公司里盛傳深圳兄弟公司的女業(yè)務員用視頻聊天的方式可以拿到十幾萬幾十萬的工資，說工作兩年就可以買房買車，上海兄弟公司里也有幾位銷售健將年業(yè)績均在五百萬之上，驚嘆之余，她漸漸渴望能再一次開出大客戶。
這三個小客戶順利轉移到高勻磊那邊后，她把總入金額的提升壓在高勻磊的售后服務上。怎奈一頓操作下，只有其中的那個女客戶加金了1萬元。在行情一路上漲中，其中一個男客戶終于承諾加金五5萬，不過，技寶沒能興奮兩天，等到這波銷售結束了也沒等來他的五萬。
盤面開始了一路下跌，業(yè)務員們在新一輪開發(fā)浪潮中靜靜的等待著下一次的銷售票出現(xiàn)。
技寶：是真的嗎？張魯營的客戶又買票了？
小桃：嗯。上一波的客戶，腦袋有坑，上次虧光了這次又入金買了。
技寶：他很有錢嗎？
小桃：管他呢。技寶我完了，半個月了。
技寶安撫她不要害怕，畢竟她并沒有嘔吐嗜睡等這類孕期癥狀，況且之前雖然月經規(guī)矩但是下班早呀，不像現(xiàn)在回到家的時候都過了晚上九點鐘，她少有入睡是趕在凌晨之前完成，想必小桃也是如此。作息不規(guī)律導致月經不調也不是不可能。當然她沒有告訴小桃她自己的大姨媽一直也很規(guī)矩，熬夜的情況下，一如既往的規(guī)矩。
這天下班以后，兩個人提前一站下了公交車，余萇南路的兩旁經營著三四家藥店，這個時間點個個都還開著門。技寶拉著小桃進藥店選了三種測試紙，價格有高有低，為了保證測試結果具有足夠的說服性，小桃在結賬的時候又加了兩個測試棒。
技寶給虞母打電話，說今晚去小桃那邊睡，不過也不排除回家睡的可能，讓媽媽不要管她，有變動她會再打電話。那頭的虞母還在啰里啰嗦，技寶掛了電話?，F(xiàn)在的當務之急是那五個測試物的監(jiān)測結果，網上說早上的第一泡尿測試起來最有效，小桃等不到明天早上，她在路上憋好了一泡尿。
裝滿尿液的容器被鄭重的擺在廁所里的瓷磚上，技寶蹲在地上研究測試方法，發(fā)現(xiàn)有的測紙需要淋測，她選出兩個不用淋測的測紙交給小桃，小桃半閉著眼睛完成測試，在五分鐘等待紅杠顯現(xiàn)的時間里，兩個人進入廁所的次數加起來完全可以申請吉尼斯紀錄了。答案揭曉的時刻，現(xiàn)實沒有留任何僥幸點給二人——皆是兩條紅彤彤的長條杠，又亮又真。
技寶腦海里沒來由蹦出一個聲音：這是一個男孩吧，這么強烈！
當然這個聲音毫無科學依據，很快她就刻意遺忘了?！岸颊f年輕好懷孕，看來是真的?！?p> 小桃哇的一聲嚎出一嗓子，整個人癱在門框上，技寶把她攙扶到客廳，她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喃喃自語怎么辦？怎么辦？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小桃，接下來要去醫(yī)院走一遭大概是兩個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晚上，技寶睡在陌生的床上，旁邊的小桃側著身子蜷著腿面向窗臺，而她直視著白色的天花板能夠感受到今夜窗外的涼月又亮又圓。
虞母有囑咐過她不要跟小桃學壞了，她當時不方便在電話里反駁媽媽的無厘頭叮囑，這時候睡在小桃的身邊，腦海里突然蹦出媽媽的話。
犀銘：睡了？
技寶：沒有。
犀銘：他回來了？
技寶：沒有。
犀銘：心情不好？
小桃那邊動了動，她以為她要翻身，轉頭看了一眼，看到的依舊是小桃的后背。夏末秋初的夜，時而悶熱時而涼爽，今夜入秋，夜涼人靜，技寶感受到自己起起伏伏的呼吸聲，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只堅持了不足一分鐘，失敗了。
技寶：想男人了。
犀銘：想他？
他發(fā)的是問號，她突然不想解釋，意味不明的又回復他一遍：想男人。
犀銘：我是男人。
技寶：那我想想你吧。
她很理智的想起他是有老婆的人，雖然“她”也有老公，可跟他聊天的她還是一個單身女孩。此刻她感覺自己有些分裂，“她”和他站在同樣的道德水平上互撩，做的是渣男渣女的勾當，而她虞技寶站在什么樣的道德水平上了呢？更高？還是更低？以前她可以用“反正不是我”這種邏輯來平衡道德上的罪惡感，“孟技寶”自然不是虞技寶，只是“孟技寶”可以憑空自個打字發(fā)給譚犀銘嗎？還不是屏幕后面的虞技寶打字發(fā)出的一切信息，她想，最起碼“孟技寶”的思想和靈魂由虞技寶掌控，而更外在的展現(xiàn)則由另一個女人——孟倩楠提供。
犀銘：想吧。
技寶：不要視頻不要電話，就讓我和你這樣用文字聊聊天好不好？
她的頭腦真是足夠理智，這種時候還想著先斷了他有可能提出的她做不到的要求。
犀銘：好。
他又發(fā)：我們這是文愛。
這句話他馬上撤了回去。
技寶：什么叫文愛。
犀銘：用文字戀愛。
技寶猶豫不決，發(fā)給他：誰跟你戀愛。
犀銘：你。
她還在猶豫，胸腔里咚咚咚的響，他已經開始了。
犀銘：要不要去江南水鄉(xiāng)幽居小鎮(zhèn)旅游一番？
技寶：什么時候？
犀銘：現(xiàn)在。
她把頭鉆進密密的軟軟的珊瑚絨里，耳朵貼在枕頭上清晰得聽著自己的呼吸聲。
技寶：怎么去？
犀銘：我有幾個好游的朋友：葵、柄、鞅、洋、坡，這次跟我們去的是葵和洋，以及他們的伴侶。
技寶：名字好怪，六個人去嗎？
犀銘：是。
技寶：那現(xiàn)在出發(fā)吧！
犀銘：下了車第一晚上住在一條古巷里，青磚、黛瓦、馬頭墻，水墨城煙雨廊，燦爛的燈光閃爍。
技寶：住在古巷里我喜歡，撐著油紙傘悠長悠長，不要燈光，小橋流水人家里沒有燈光。
犀銘：好。不要燈光，帶你看星光去。
技寶：哪里有星光呢？
犀銘：屋頂上。
技寶：要爬墻嗎？我害怕。
犀銘：沒事的，很安全。坐在屋頂上看得遠。
技寶：我能看到遠處的烏篷船，看到別人家的欄桿和紅紅大燈籠，遠處有隱隱的歌聲，時斷時續(xù)，大概是船上在唱戲，咿咿呀呀的。草叢里有很多蟲子叫，吱吱吱，夜太靜了。
技寶：星星在天上，仰頭就能看到。
譚犀銘發(fā)了一個笑臉。
技寶：我是不是太能幻想了。
犀銘：就要這樣，這是第一夜。
技寶往毛毯深處縮了縮，小聲問：第一夜干什么？
犀銘：聊天。
上方又出現(xiàn)“對方正在輸入…”，他又回：屋下還有好戲。
技寶：什么好戲？
犀銘：看他們睡覺。
技寶：誰？
犀銘：葵和洋，還有那兩個女人。
技寶在暖暖的包圍里輕聲發(fā)笑，她問他我們兩個人聊什么，他說要給她講故事，她忙告訴他她只聽他自己的故事。他說可以。
犀銘：我的婚姻不幸福。
這是一個陳述句，是陳述一個事實或說話人的看法。年輕的技寶此時還說不出“這是出軌男人慣于使用的開場白”這類話來質問他，她在一個男人的眼里嘴里模擬出一個美麗大方知性能干的女性形象。譚犀銘倒是沒有抹黑他的妻子，這使技寶對他好感倍增。她想象不出那個女人的容顏，但他卻說他是一名“苦行僧”。
她大概知道“苦行僧”三個字里的旖旎內涵，情緒積累到這個時刻，技寶突然一擊而破——那你為什么還要娶她？
那頭隔了三十秒才回復。曖昧的氣息在這半分鐘的等待時間里所剩無幾。
她猜到是自己戳破了這一夜的瑰色泡沫，當然他的興致缺缺也該是有他的現(xiàn)實感受在里面，畢竟在網絡上跟一個陌生女人說枕邊人的信息很容易陷入道德愧疚感里去。
技寶發(fā)這一夜的結束語：晚安，好眠。
他也回她晚安好眠。
一夜無夢。次日小桃腫著雙眼坐在化妝臺前涂抹化妝品，技寶昨晚向曹瑞負請了假，而小桃因為要做手術直接請了一星期的假。
剛吃完早飯，門外當當當的響起了敲門聲。技寶開了門，眼見著一個窄窄面龐、圓圓眼睛、長長鼻子、薄薄嘴唇的男孩走了進來。他穿著白色外套和藍色牛仔褲，手里拎著兩套早餐——兩袋老豆腐和幾根油條。技寶看著他走到廚房，又拎著食物走出來，他也注意到了技寶，沖她點了點頭。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兩人第一次見。
小桃坐在沙發(fā)上冷冷的說了一句我們吃完了。
酈洪飛把老豆腐放到廚房里，手里拿著一根油條兀自往嘴里塞。技寶識趣的說自己要回家拿點東西，把空間留給兩人發(fā)泄。走在陽光照耀的小區(qū)路上，她查看客戶們一晚上發(fā)來的消息，發(fā)現(xiàn)一個網名叫“空”的客戶拽起了詩文：
虛擬世界虛擬情，張生遇到崔鶯鶯；一語不發(fā)拉黑去，從此天涯陌路人。
后面跟著幾個哭泣的表情符號。
這客戶是一個老頭，她看的樂呵，點開“空”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這樣的打油詩每天一首，有的配著網上的景色照片發(fā)有的配著自拍照發(fā)。她沒想到老年人也喜歡發(fā)自拍照，看樣子像是六十多歲的人，稀疏的頭發(fā)，板板正正的衣服，職業(yè)像是醫(yī)生。
公司里對于年紀過小和過大的客戶采取直接刪除拉黑的政策，技寶也不會想留著這種無用客戶，但看到對方拽詩，突然起了狹促之心。
技寶：妄比蕭郎和襄王，真心是個白頭郎；可惜我是路邊樹，只為知者遮陰涼。
見對方遲遲不回，她在樓下想好了措辭后才上樓敲門，敲了許久也沒人應答。在墊子下面拿出備用鑰匙開了門，原來虞母沒在家，她這才想起昨晚打電話的時候媽媽說過今天會去隔壁小區(qū)里的一家美容院工作。
進臥室里換了衣服，公司交流群里不斷叮鈴鈴響個不停，點開一來才知道公司一大早宣布了兩項大消息。一個是這個月的銷售冠軍會在下個月的一號獎勵1000現(xiàn)金；另一個是這個月底還有新票銷售。
“這時間間隔也太近了?！鄙弦徊ㄤN售剛過去沒幾天，月底又有新票？她問龐旭這件事情的可行性如何，龐旭回了一大串文字，大意是月底的這個票是兄弟公司的票，如果手里有客戶就跟著買，他囑咐技寶努力加油，因為唐新艾部門的業(yè)務員已經有20多萬的業(yè)績等著月底的到來了。
“真厲害?！?p> 那個老頭突然回復了：非關宋玉有微詞，卻是襄王夢覺遲。
驢唇不對馬嘴，她只覺無聊，之前的狹促心已蕩然無存，不過她還是回復了：衛(wèi)玠一出百女求，路邊乞丐愁白頭；轉身化成少年丘，乞丐依舊樂悠悠。
猜他不會再回復，沒想到很快他就發(fā)了過來：少年不識女兒心，東山雨罷西山云；華發(fā)歸來空如是，驀然回首淚沾巾。
愈發(fā)風馬牛不相及，她關了微信不再理會。
站在鏡子前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小桃發(fā)來語音消息：過來吧，他走了。
沒來得及感慨，犀銘也發(fā)來一條語音消息：今晚小鎮(zhèn)第二日。
她不自覺思緒飛揚，打開和老頭的對話框，回他：生子當是孫兒郎，學子當如武侯王；幾十春秋對流水，勝天半子當自強。
消息沒有發(fā)送過去，那頭的“空”開啟了微信好友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