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豆腐坊前人來人往，這會兒臨近飯點，來買豆腐的人很多，做好的豆腐剛端出來，沒一會兒就賣光了。葛老爹心中很是疑惑，按說街坊鄰居搬得搬、走得走，生意應該冷淡下來才對，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這幾日有這么多人來買他的豆腐。
葛老爹托著一個淺口的大木盒，又端出一大塊熱騰騰的豆腐。
住在附近的陶家大嬸來到豆腐坊門口，笑盈盈地說：“他大伯，給我割兩斤豆腐。鐵柱從外地回來了，他就饞你做的豆腐。”
葛老爹切了一大塊，放到稱上，瞇起眼把秤砣撥了撥，對準秤桿上兩斤的星花，只見秤桿高高地翹了起來。
陶大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豆腐都是大黃豆做出來的，又泡又磨又煮的，做出來得花不少功夫。回回你都多給，這讓我怎么好意思啊?！?p> 葛老爹遞過豆腐，語氣里有些責怪：“孩子愿意吃我做的豆腐，我高興多給。鐵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就不興我疼疼孩子？”
陶大嬸接過豆腐，將銅板遞到葛老爹手里，嘆了一口氣：“以后再想吃他大伯家的豆腐，怕是難嘍！再過一個月，我們就搬走了。這汴京城里花銷太大，鐵柱他爹想搬回鄉(xiāng)下老家去住?！?p> 葛老爹聽了也有些難過，嘴上卻說：“回到鄉(xiāng)下也好，住得清凈。鄉(xiāng)下人和善，不像這汴京城里，處處有人耍官威。我這豆腐坊反正不搬，你們什么時候回汴京了，記得來我這里坐坐。”
陶大嬸答應著，捧著豆腐站在那里，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
葛老爹看了看她，有些疑惑地問：“柱兒他娘，你還有事兒？”
陶大嬸有些難為情地說：“他大伯，是有事兒求你?！?p> 陶大嬸望著面前那一大塊冒著熱氣的豆腐，眼神里透出一絲期待：“鐵柱這幾年在外頭干力氣活，賺的錢不多，卻吃了不少苦。他膀子上磨出了厚厚的一層繭子，我這做娘的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兒。他也快到成家的年紀了，不能老這樣在外面漂著。他大伯，能不能讓鐵柱來你這兒，學學做豆腐的手藝。他要是學會做豆腐了，以后到了鄉(xiāng)下也能開個豆腐坊。有個賺錢的生計，就不用去外面到處跑了?！?p> 葛老爹一聽樂了：“那敢情好啊！最近不知怎么的，來買豆腐的人特別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正缺人手。你讓鐵柱來我這兒幫忙，我給孩子開工錢，這做豆腐的門道我保管統(tǒng)統(tǒng)教給他。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老葛家又絕了后，鐵柱要是愿意學，我老頭子的手藝也算沒失傳！”
陶大嬸感激地說：“不要工錢，哪有學徒還收工錢的。鐵柱這孩子有力氣，讓他過來先幫著干些搬搬抬抬的活兒。他大伯，你做豆腐的手藝也是個絕活兒，方圓十里沒比你做得豆腐更好吃的。你肯教他，我就感激不盡了?！?p> 葛老爹擺了擺手：“我原本就是要雇人的，不能讓孩子在我這里白干。鐵柱要是在家閑著沒事，你讓他吃了飯就來我這，今天我就開始教他。”
陶大嬸忙說：“好，他大伯，回去我就跟他說。我嘴笨，也不會說感激的話，我都記在心里了?！?p> 陶大嬸提著豆腐轉(zhuǎn)身走了，沒走兩步又聽到葛老爹喊她：“鐵柱他娘！”
陶大嬸扭頭看過來，葛老爹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什么街坊這幾日都來我這里買豆腐？我琢磨來琢磨去，就是想不明白，心里有點發(fā)慌?！?p> 陶大嬸知道其中緣由，但她覺得不告訴葛老爹才是對他好，于是說道：“他大伯，你不要想太多。街坊們快搬走了，臨走之前，想多吃你家的豆腐，沾沾福氣。豆腐豆腐，這可是一‘斗’的‘?！瘹饽?！”
陶大嬸走了，葛老爹微微皺著眉，還是想不通。這時兩個褲管沾滿泥巴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們也是來買豆腐的。葛老爹一看他們的著裝，就知道他二人是磐匠坊的工匠。
常言道，愛屋及烏，惡其余胥。昭王府出大錢雇了磐匠坊在這附近大興土木，葛老爹對磐匠坊的人多少有些看不慣。他原本是不愿意把豆腐賣給這些匠人的，可是這些漢子也都是做苦力的百姓，在磐匠坊討生活而已，平時見了葛老爹也很是客氣。葛老爹勸自己不該把對昭王府的怨氣撒在這些人身上，所以沒有將他們拒之門外。
兩個匠人恭敬地接過豆腐，付了錢就離開了。
不遠處，昭王爺坐在馬車里，掀著車簾往豆腐坊這邊看，大總管孫佑山站在車旁。昭王疑惑地問：“敖姑娘這到底唱得是哪出兒啊？”
孫佑山也猜不太透：“興許是想把豆腐坊養(yǎng)大了，葛老爺子在這小房子里施展不開拳腳，也就愿意搬走了。”他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覺得這事難辦成。
昭王搖了搖頭：“這老爺子犟得很，哪會這般容易就能送走他?！彼畔萝嚭?，嘆了一口氣：“罷了，我看著敖姑娘不像是一般人。既然她應下了此事，或許心里是有主意的，且看她后面怎么辦吧?！?p> 車夫一聲吆喝，馬車的輪子轉(zhuǎn)了起來，孫管家在車旁跟著。走到前面第二個胡同時，孫管家朝里望了望，看到剛才買豆腐的兩個匠人拐彎走了進去。
在葛家買豆腐的人，都會悄悄繞個彎，來這里領銅錢。這兩個匠人也是來領錢的，排在他們前面的是正是陶大嬸。
胡同里面隱秘的角落，擺放著一張桌子，一個年輕的伙計坐在那里，一邊記賬，一邊往外發(fā)錢。
伙計把幾枚銅板遞給陶大嬸：“嬸子，兩斤豆腐的價格是八文錢，退給你四文，拿好了?！?p> 陶大嬸感激地接過銅板，伙計又囑咐道：“記住不能讓葛老爹知道這事，我們磐匠坊這是在給老爺子送錢，他知道了可能就不收了。”
陶大嬸點點頭，略有擔心地問道：“小哥兒，你告訴我，磐匠坊為什么要幫著葛家賣豆腐？”
陶大嬸見那伙計沒說話，心里更著急了：“葛老爹要是不愿意搬走，日后你們可不能為難他吧？”
小伙子笑了：“嬸子，你見過倒貼錢去為難人的嗎？我們東家下命令了，磐匠坊的匠人若有去葛家惹事的，立刻請退，永不錄用。你放心吧，沒人會難為葛老爹的?！?p> 陶大嬸一手攥著銅板，一手提著豆腐，疑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