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王聶兩隊人馬合成一隊,一路向北,直奔云州。他們也不著急,一路游山玩水,勘察道路。
越向北走,漸漸離開晉中平原,進入丘陵地區(qū),其西是呂梁山系,其東是太行山系,北面就是系舟山系,一路溝峪縱橫,地勢越來越高。
道路也是年久失修,多處塌陷,連年干旱,沿途行道樹多枯死,很多莊園里坊也廢棄了,補給食水糧秣并不容易。
雖說這里是河?xùn)|雄鎮(zhèn),南面太原府,北面百井關(guān),都駐有重兵。但是干旱太嚴重,遭災(zāi)的饑民太多,朝廷無力賑濟,中原又有王黃草賊之亂,官府依舊征收重賦,饑民無以為生,只得上山為匪,這條路也并不安全。
在這種地方轉(zhuǎn)運物資,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越向北走,姚昇面色越嚴峻。到聶記百井關(guān)分號的時候,姚昇說了一句:“離開太原才知道,這條官道,終究。。。靠不住啊?!?p> 敬思笑道:“你現(xiàn)在知道,為何我們拼死拼活打通肅宗水道了?”
姚昇一邊吃茶,一邊凝神想了想,說道:“若是那條水道能夠保證通行3百石大船,才好說動三掌家?!?p> 高文靜搖頭道:“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官府做不到的,你讓幾百民壯短期內(nèi)做到,怕是難?!?p> 嗣昭搖頭道:“秦家寨已經(jīng)受招安,放火燒了水道上的蘆葦蕩,如今正在疏浚河道。他們賴以藏身的水泊不復(fù)存在了,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智慧柜坊黃肇五掌家,也為他們提供了8千緡的貸款,若是三掌家和地方合伙刁難,我等可把朋友們坑慘了。
還有系舟山的呂氏兄弟,也開始在柳葉尖山設(shè)立嵐水關(guān),若不能通行,他們的軍糧也沒了著落,最終還是不得不上山為匪。
這些朋友信任我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們身上,還有赤塘關(guān)劉公,如果我們拋棄他們,那才是天理不容。所以,只要聶三掌家和秀容縣同意換旗,無論多么苛刻的條件,我們也只能答應(yīng)?!?p> 敬思冷冷說道:“若是他們鐵了心跟我們作對,就是不認總局船旗吶?”
嗣昭沉默良久,終于說道:“不講道理嘛,那就只好用不講道理的法子。這些年,不講道理的人見到的多了,我們沙陀還不吃飯了不成?”
沙陀郎君話中露出一股陰冷的味道,敬思呵呵的笑起來。
姚昇手一抖,碧綠的茶湯灑出來,落到書案上,洇濕了賬冊。這塞下胡人膽大包天,盜取聶記私鈐的事情也做的出來,可別捅出大簍子。
他顫聲說道:“既然做的是生意,就要按生意的規(guī)矩行事,萬萬不可與人逞強斗狠。這秀容縣都是聶氏宗親,哪怕還是用舊商路,也不可撕破臉皮?!?p> 敬思哈哈大笑,說道:“我面前的是孔圣人么?還是在風(fēng)谷山驛濫殺無辜,在系舟山收買匪類的家伙?”
嗣昭喝道:“敬思你莫胡扯!”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姚昇說道:“我向大賬房保證,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動用武力,除非他們先沖我拔刀。”
見姚昇一臉不相信,嗣昭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我是來做生意的,聶記三房后面是石嶺關(guān),是秀容縣,不到萬不得已,我為何要招惹官府?”
姚昇點頭道:“但愿如此?!?p> 一行人離開百井關(guān)不久,就遇到了劉黑塔之子劉翃,此時已經(jīng)是赤塘關(guān)鎮(zhèn)軍散十將。接到嗣昭的先期通報,劉黑塔立即派人來迎接,劉翃帶著一隊鎮(zhèn)軍,親自保護這些財神的安全。
眾人趕到赤塘關(guān),智慧柜坊的黃肇五掌家在關(guān)前相迎,老朋友相見,分外親切,眾人一一見禮,又介紹了聶記東伙,這才進了赤塘關(guān)軍市,安頓在智慧柜坊分號。
赤塘關(guān)和沙陀部關(guān)系特殊,所以撥出相當(dāng)大的一塊地皮,除了智慧柜坊的分號,商隊的貨棧也在這里。
嗣昭他們來的時候,這里還在建之中,黃肇五帶著一行人看了看,一一指點他們,哪里是廄圉,哪里是邸店,哪里是車坊,哪里是旅舍等等。
嗣昭說道:“這里主要是來自嵐州、石州和盂縣、壽陽方向的人貨,在這里暫寄,然后在嵐水關(guān)碼頭登船,人貨進出不會小,首先要保證人畜用水,要在庭院中打井。
廄圉有大量草料,車坊有不少干燥木料,都是易燃之物,還要準備大甕明礬,平日里把水蓄滿,隨時防備走水?!?p> 黃肇五一一應(yīng)諾,姚昇指著院墻上的招牌,說道:“這名也不是王氏商隊了,從太原到云州的站點,一律改成通商總局貨運棧,車馬舟船也一律是通商總局旗幟,這些徐洪掌家會跟你交代清楚?!?p> 黃肇五一拱手,說道:“總局創(chuàng)建不易,智慧柜坊也是總局契東,只要有我分號的地方,一律遵從總局指令,絕不會刁難推諉,姚大賬房且放心?!?p> 姚昇拱手還禮道:“如此就好,各方一心,上下協(xié)力,總局才能興旺發(fā)達?!?p> 黃肇五這才問道:“那么何時才能承接貨運,正式通商吶?”
姚昇看著西北放心的山巒,良久才說道:“那就要看嵐水關(guān)碼頭何時建成了,商隊到底是走赤塘關(guān)還是石嶺關(guān),還要再議?!?p> 黃肇五吃驚的看了看嗣昭,半天才說道:“走赤塘關(guān)的好處無人不知,船只出太原西浦碼頭,沿汾水可直通代州雁門關(guān)城,這也要再議么?”
嗣昭說道:“在不能確定肅宗水道能通航3百石大船以前,聶記契東對這條路還心存疑慮?!?p> 聶四郎全禮不滿的說道:“非也非也,不是聶記契東心有疑慮,是聶記三房心有疑慮,我是總局大掌家,我支持赤嶺關(guān)商道?!?p> 姚昇岔開話題,問道:“黃掌家,聽說智慧柜坊已經(jīng)給了秦家寨8千緡的貸款,此事。。。有些莽撞了。”
黃肇五臉色大變,冷冷說道:“智慧柜坊的錢帛也不是白來的,三掌家有意刁難,就是與我智慧柜坊過不去了?”
姚昇有些尷尬,低聲說道:“昨日在百井關(guān),接到三掌家書信,說秀容津令不同意更換聶記船旗,凡是嵐水關(guān)方向來的船只,一律不準在飲馬河通航,不準??啃闳荽a頭。”
黃肇五的臉從額頭一直紅到脖子,他咬著牙說道:“智慧柜坊與沙陀部冒死開拓商路,什么樣的魑魅魍魎沒有見過,靠這點手段就想阻擋商路,那是做夢?!?p> 姚昇說道:“黃掌家莫要誤會,在下自然是站在總局一邊,只是主張與秀容方面協(xié)商,絕不能與三房失和,我們到底是一家人?!?p> 嗣昭忽然說道:“黃五兄且莫動怒,我且問你,肅宗水道疏浚的到底如何了?”
黃肇五強壓怒氣,說道:“系舟山和秦家寨的弟兄,從去年冬天就開始疏浚這條水道,如今已經(jīng)5個月之久。全段可通航百石船只,有些航段可通航2百石以上船只,只是連年旱災(zāi),若是全段通航3百石大船,怕是不易?!?p> 嗣昭問道:“難處在什么地方么?”
黃肇五嘆息道:“還是人少不足啊,雖說系舟山的弟兄一直在幫襯,可是他們也要建水關(guān)碼頭,如今老弱婦孺一齊上陣,還是力有不足?!?p> 嗣昭問道:“如今天下饑民甚多,就不能招募人手么?”
黃肇五搖著頭,說道:“說到底還是錢糧,錢,我智慧柜坊可以貸款,難的是糧。如今秀容市一聽說赤塘關(guān)方向購糧,立即翻番的向上漲,秦家寨承受不住,哪敢招募人手?!?p> 嗣昭轉(zhuǎn)過頭,向聶記城晉驛分號徐洪問道:“那么從陽曲市上往赤塘關(guān)發(fā)運糧食,想必不難吧?!?p> 徐洪說道:“糧價最高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過了,再有一個月夏糧就上市了,如今從陽曲籌糧并非天大難事?!?p> 嗣昭一拱手,說道:“如此就拜托徐兄了?!?p> 徐洪笑道:“就算籌糧艱難,徐某也不敢推拒,若有半個不字,怕是要被敬思喝死了?!痹瓉磉@位徐掌家也是個酒鬼,一路上和敬思喝成了酒友,只是他是常人酒量,如何與粟特豪雄的海量相比,日日被灌的大醉。
糧食的事情解決了,黃肇五心一松,說道:“分號略備薄酒,給諸君洗塵,我等邊說邊談,如何?”
眾人跟著黃五進了新建的旅舍,酒食已經(jīng)備好,都是肥羊胡餅,本地渾酒,和太原的精美食饌不能相提并論,但長途跋涉最是生力。
來客略為洗漱,更了衣,在廳里就座,智慧柜坊的廚娘婆子奉上酒食,眾人默默吃喝一陣,氣氛有些沉悶。
酒過三巡,嗣昭問道:“黃五兄,我有幾個聶記莊園的朋友,趙弓高、彭闥、高瓚,他們本是奴籍,后來隨我立了軍功,除了奴籍,他們?nèi)缃裨诤翁?,你可知曉么??p> 黃肇五笑道:“這幾個家伙在系舟山之戰(zhàn)中,很是得了些錢財,又除了奴籍,本是好事。誰知這幾個憨大愚不可及,除了奴籍之后就跑到秀容市,大賭特賭,輸了個精光,還欠了一屁股賭債,被債主追堵,不得已又賣身聶記,如今又回到了聶記莊園?!?p> 眾人轟然大笑,心情也好了許多,原來世上還有比自己更倒霉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