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程寄書自梅林與阮仲容一別后，不日便回到雁州。
再回闊別許久的故鄉(xiāng)，那些往日的回憶就像被囚禁許久的困獸，一下子都被放出來了。
在雁州的這片土地上，她得到過也失去過。
長風(fēng)烈烈，吹起她的衣袍。吹動了她的悲戚。
她愛極了雁州，也怕雁州。
雁州本有靈璃主負(fù)責(zé)，分為城外部署與城內(nèi)部署。
城外部署扎根在雁蕩山梅林邊，城內(nèi)的部署卻也是一座茶樓。
茶樓的名字極其文藝，似乎與這雁州粗獷的氣質(zhì)不搭邊。
此樓名為，云間樓。
與金陵的朗月閣對比，略微不同的地方在于，云間樓的樓主，對外一向都是靈璃。
程寄書與靈璃打馬從雁州主街穿過，很快就到了這條街的末尾——云間樓。
靈璃與程寄書一路快步進(jìn)去，店內(nèi)的小廝都忙朝她們行禮。
雖然眾人不知道程寄書的身份，想必能和樓主站在一起的公子，也非同凡人。
程寄書走到二樓為她安排的房間，放下行李，開窗遠(yuǎn)望。
對面是一處破舊的高門宅院，至今還保留著火燒過的痕跡。
看著這座宅院，程寄書只覺眼眶炙熱。
這里，就是曾經(jīng)的將軍府邸，她的家。
若是有心人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此處與程府僅一墻之隔。
說來南帝也奇怪，不知道是忘了還是什么。
這六年來，竟任由程府荒草叢生，從再未安排其他官員入住。
或許是故意忘的，假裝忘了就能抹掉自己滅了程府的事實嗎？
或者說，還是覺得心里有些愧疚呢？
如今他們?nèi)钍贤醭锌康奶煜?，還不是靠他程嘯一點一點打拼下來的嗎？
這時候，靈璃端著一碗姜茶上來，遞給程寄書說是暖暖身子。
一見程寄書對著將軍府的方向發(fā)呆，她只輕嘆一句，“姑娘，可要過去？”
“不了。”
程寄書悵然若失地轉(zhuǎn)過頭來，如今一切都還沒完成，又有什么顏面見列祖列宗呢？
靈璃看著她這失落的眼神，只覺得心疼。
程寄書關(guān)上窗，不再看對面的殘破景象。
那里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尋到回憶的蹤影。
“稍后用過飯我們再去雁蕩山梅林，這城內(nèi)還有些什么暗樁，你再和我說下?！?p> 程寄書收拾了心情，又恢復(fù)成平時一副穩(wěn)重，讓人很有依賴感的樣子。
靈璃應(yīng)了一聲，便去打開房內(nèi)的密室，取出了一本名冊。
名冊上卻起著掩人耳目的書名，叫做《雁蕩志》。
程寄書接過來，仔細(xì)翻了翻名冊。
這一年多來靈璃在雁州的部署果然不讓她失望。
這雁州各行各業(yè)皆有她們的暗樁，小到販夫走卒，青樓歌姬，大到雁云軍中的左先鋒鄭滕。
“鄭伯伯？”程寄書指著這個名字，不太敢相信。
靈璃趕忙上來解釋，“姑娘可還記得一年前你下了狠令，讓我伏殺定國公？”
程寄書點了點頭，那一次，或許是伏殺章孝正最好的機(jī)會。
當(dāng)時他身邊沒有帶一人，可惜她低估了定國公的武力。
若不是鄭滕趕來，偷偷救了靈璃，只怕靈璃如今也沒有機(jī)會再站在這里。
程寄書想起這事，就很慚愧。
兩方作戰(zhàn)，最怕主帥做了失誤的決策。
不管是多小的決策，都可能讓軍中士兵失去性命。
靈璃見她又陷入自責(zé)中，趕忙接著說，“鄭將軍救了我后，卻也一直在盤查我的身份。原本他以為我們本是江湖組織，后來知道我們是姑娘的人，將軍說他愿意加入我們，只希望再見姑娘一面?！?p> “好，你安排吧。”
程寄書對于這點，倒是沒有任何異議。
午飯，程寄書還在茶樓里小憩，只聽到小廝跑進(jìn)來通報，樓主帶著一個人去了雅間，如今正請荀公子過去呢。
程寄書趕忙起床更衣，身邊沒有小丫鬟伺候著，終歸是不夠信任。
靈璃進(jìn)來時，見她正對著怎么束發(fā)手忙腳亂，輕輕掩嘴一笑，過來給她梳好了。
“姑娘是信不過這樓里的人？”靈璃疑惑問道。
程寄書點了點頭，靈璃卻接著說，“這樓里的人都是我教的，姑娘大可像信任我一般信任他們。”
程寄書點點頭，卻也依舊保持點心中的疑慮。
二人來到雅間，一進(jìn)來便看到一個老將軍坐在這里。
程寄書率先開口，叫喚了屋里的人。
“鄭伯伯！”
鄭滕一聽有人叫，轉(zhuǎn)過來，瞬間就紅了眼眶。
“小主人！你回來了！”
程寄書再見雁州故人，心里也是極其感傷，卻又裝作一副孩子氣一般的模樣。
“伯伯，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別哭了?。∥业揽刹痪陀忠υ捘懔?！”
這最后一句出來，她也哽咽了。
明明是想安慰鄭滕，不知道怎的看到他這個年紀(jì)的人，就很想念自己的父親。
如果父親也在，那該有多好。
靈璃見氣氛過于悲傷，趕忙進(jìn)來說來調(diào)節(jié)氣氛。
“哎呦，我就說嘛，鄭將軍要是看到我們主人就會哭，您看吧？您之前還夸下?？谡f自己錚錚男兒，無淚可彈！”
這話說的鄭滕不好意思，只咧嘴笑著。
程寄書也抿了抿嘴角，收起傷感的情緒。
他們暢談了許久，大都是如今雁云軍內(nèi)的具體情況。
總?cè)藬?shù)任何？參將多少名？等等。
鄭滕一一向程寄書細(xì)細(xì)說來，二人暢談了約有足足兩個時辰，程寄書這才完全了解雁州情況。
如今雁云軍中還剩下的程氏舊部約有三萬人馬，只要程寄書有召令，他們會隨時待命。
即便定國公接管雁云軍多年，在他們心里，雁云軍的主帥始終只有程帥。
畢竟，那是對他們恩重如山的人。
送走了鄭滕，程寄書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雁云軍是父親一手帶出來的，早晚都要再拿回來。
問題在于，怎么拿回來？
這事還得從長計較，急也記不得。
“稍后，我們?nèi)パ闶幧阶咭惶恕！背碳臅鴮χ`璃吩咐著。
“姑娘可是要去察看部署了？我可傳信讓他們準(zhǔn)備一番。”
程寄書擺擺手，“我想母親了，去看看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