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念的唇邊已經(jīng)開始慢慢滲出了鮮血,無不昭示著她大限已到。
她的眼神開始迷離,嘴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本宮知道......知道帝王之位的代價,斷然不會讓我兒子......也變成那種人?!?p> 她的意識開始渙散,任由身邊人喚著也再也提不起氣力,最后一句話雖氣若游絲,可是姜寂初還是聽到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答應(yīng)我......不要讓靖淵變成那個樣子......”
一言未盡含淚而亡,姜家的女兒姜清念終是在這寂寂深宮走完了一生。
姜寂初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轉(zhuǎn)過身來沉靜地看著這個為姜家謀劃了一輩子的女人,喉嚨發(fā)苦竟說不出來什么話來,依照宮中規(guī)矩行大禮跪地叩首。
同為姜家女,她終歸是將自己的一滴清淚留在了她姑姑面前。
聽到殿內(nèi)再沒了動靜,凌靖淵只身闖了進(jìn)來,便看到姜寂初跪拜在地。
床榻上面的母妃已是魂歸九天,他頓時淚流滿面,悲慟不已,當(dāng)即撲到了床前痛哭不止。
姜寂初聞聲起身,輕聲說了一句:“姑姑已逝,殿下節(jié)哀。”
凌靖淵臉上滿是淚痕,聽了她的話,卻抬眸怔怔地望著她,在這內(nèi)殿中,在此刻,只有他們兩人,漸漸的,他望向她的眼神中竟摻雜著一些不合時宜的意味。
望她不再是幼時初見那般明艷靈動,卻在嫁為人婦之后添了獨有的風(fēng)韻。
那是他沉沉藏于心底多年的欲,回過神來,他幾乎立刻被自己嚇到了,不知道為何會在這種時候有所動容,自知不孝,卻也正是借這一腔莫名的情愫與委屈,借此抒發(fā)著心中極大的悲痛。
姜寂初卻只以為他是傷感的失了魂,只能再度寬慰道:“姑母已去,還望殿下保重自身?!?p> 此刻,凌靖淵卻突然變得鎮(zhèn)定,他的眼神漸漸明亮,像極了一盞耀眼的明珠,似乎再也不懼怕從前蒙于四周的迷霧,他平靜地說道:“從前,姜家滿門榮耀都由母妃擔(dān)著,她唯一指望的就是父皇恩寵??筛富室幌蚴莻€冷心冷情的人,今日寵愛母妃與姜家,明日就可以恩賞皇后與梁家,心意一向難以揣測......她雖備受恩寵卻始終如履薄冰,為我盤算,可我卻不知體諒,白白浪費母妃許多心血?!?p> 凌靖淵的一番沖動之言,簡直讓姜寂初十分惶恐,她幾乎是下意識望向暖閣的屏風(fēng)盡頭,見無人膽敢闖進(jìn)來,這才壓低了聲音,義正辭嚴(yán)地警示道:“陛下是位震古爍今的帝王,請殿下慎言!”
話音剛落,舞瑾瑜竟由著林茜攙扶,跌跌撞撞地進(jìn)了來。
意料之外,她卻被姜寂初擋在了內(nèi)室之外,“晉王妃懷有身孕,不易在此。”
那般氣澤凌厲的眼神,驚得她們二人竟不敢向前一步。
姜寂初從頭至尾都沒有正視舞瑾瑜一眼,半霎之后,她朝一旁的林茜吩咐道:“貴妃已逝,你去找崔恕公公,讓他向父皇通稟吧?!?p> 語畢,她走出內(nèi)殿抬頭望了望即將破曉的天際,從容抬手擦掉眼角淚水。
半晌后,當(dāng)她正欲重新回到貴妃塌前,想要為其擦身換衣時,卻無意間聽見了凌靖淵跪在母親身前所說的話。
“兒子愿承母妃遺愿,以振興姜氏一族為任。母妃被奸人所害,兒子便是拼盡一切,也要為你報仇......請您一輩子都沒有得到的正妻之榮,就讓兒子來為之拼盡全力,請母妃在天上看著,為兒子照亮今后的路?!?p> 他的聲音很小,可她還是聽到了,以致于不禁驚得往后退了幾步,險些跌倒在地。
追封正妻之榮?此事非天子而不可為......她越想越怕,就快要忘記呼吸了。
凌靖淵從始至終便沒有離開過貴妃塌前,直到屏風(fēng)后故意發(fā)出了去而復(fù)返的腳步聲,他才回過頭來,望她此刻猶有淚痕的清麗仙顏,他悲痛之下,卻依舊忍不住動容。
他承認(rèn)她的美,那是一種明媚之中帶著露冷風(fēng)清的寒冰徹骨,叫人難以靠近。
美人大多都是不愛笑的,她亦如此,或者,她每一次在人前的掩面淺笑,皆端莊溫婉卻失了靈魂。
若他始終見到的都是這樣的她,或許,這份感情會隨著她拒人千里的態(tài)度而變淡,可他偏偏在南巡時,在芙菁城下看到她在洪原策馬而行,看見她那份絕美的笑容。
那一次的笑容,被她賦予了獨一無二的靈魂,那一日,她的眼中滿是夫君。
凌靖淵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也及不上凌靖塵分毫。
可如今,他卻突然想要全力一搏,不愿在碌碌無為,他淡淡地說道:“我想要去南境歷練,不想再辜負(fù)母妃了。”
姜寂初卻勸道:“姑姑日后葬入妃陵,殿下身為人子,守靈之責(zé)甚重,建功立業(yè)不必急于一時?!?p> 他嘆著氣,“從前是我無用,護(hù)不了母妃反倒讓母妃為我擔(dān)憂,如今我倒也不愿再拘泥于朔安城中。再者,大熙的皇子遲早要上戰(zhàn)場,皇長兄與六皇兄十幾歲就征戰(zhàn)殺伐了,而我卻至今都沒有真真正正的拿過劍。”
“凡事不可激進(jìn),殿下三思而行。”
姜寂初知道他萬分悲痛之下,難免會失了決斷,卻想起最初那句可怕的話來,反而不知該如何。
可他卻始終記著那句話:
四境八方的軍權(quán),三省六部的人脈,沒有人會捧著送來他面前,他總要一點一點贏到手中。
當(dāng)姜寂初正欲離開內(nèi)室時,身后卻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母妃當(dāng)真是梁皇后與瑢王所害?”
驟然被問,心里不免猶豫。
她雖然知道真相,可此刻卻不能夠宣之于口,只能寬慰道:“逝者已去,請殿下節(jié)哀?!?p> 天際曉光乍現(xiàn)之時,姜寂初走出殿中,看著前呼后擁而至的陛下著急地走了進(jìn)來,她便如宮內(nèi)其他女眷一般,提起衣裙跪在殿外,跟隨眾聲叩首,行禮勸慰陛下節(jié)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