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時辰后,朔安夢璽湖畔燈火通明,卻站著兩個單薄的身影。
“你終于還是來見我了?!敝仃靥秩∠旅擅?,認真地打量著身前的人,似乎等了半盞茶的功夫依舊等不到他的一句話,她只能淡淡地說道:“我只有半個時辰,你還是打算什么都不說嗎?”
“臣,向公主請罪?!绷杈赴卜髁朔餍洌拐娴南蛩硇辛艘欢Y。
耳畔盡是喧鬧,臨近上元節(jié)的滿目燈籠與燭光點亮了朔安的夜空,落在重曦的眼中,卻再也沒有往日的欣喜,她抬眸環(huán)視四周,發(fā)覺自己與他儼然被淹沒在年節(jié)的喜慶中,苦笑道:“你看啊,這些都是你千辛萬苦守來的太平......你何罪之有???”
“臣......”凌靖安一時語塞,“臣對不住公主?!?p> “國已不國,何來公主?”重曦話音剛落,見他又欲行禮告罪,忍不住伸出手臂扶了扶,長舒了一口氣嘆道:“各自為戰(zhàn),你有你的信奉,我有我的立場,我今夜不想與你再爭論什么對錯?!?p> “臣以為公主當(dāng)年殞身在了宣親王府,臣也以為,重瑤葬身在了那場大火中......可臣去年在大辰見到了她,今日又在瑢王府前見到了公主。臣才明白,原來竟是臣錯了?!?p> 凌靖安衣衫單薄,由著被夜風(fēng)撲了滿懷,鎮(zhèn)定著心里的百感交集。
重曦早已沒有氣力去責(zé)備往事中的任何一個人,她平靜道:“當(dāng)年兩國交戰(zhàn),原本也是我的死期,可凌靖塵和章嬈卻冒死救了我,我才有命活到現(xiàn)在。所以今日這般唐突地找你,只有一事想說?!?p> “公主難道想說三石橋的事情?”凌靖安聽她方才的言語中似乎提到了章嬈,那位浮言藥閣閣主,“庭鑒司雖然瀆職未察,但章嬈肯定是南疆細作,人證物證俱全,大理寺已判死罪......公主既已如獲新生,此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p> “我知道,但凡沾上一點點細作的嫌疑都會被秘密處死,但三石橋之事涉及庭鑒司與藥閣,更能同時把七皇子和章閣主幽閉戴罪,可他們都是何等人物,豈會等你想要人證就抓到人證,想要物證就能搜到物證......事發(fā)不過寥寥數(shù)日,這么快就下定結(jié)論,是不是有些草率?”
“公主認為,章嬈不是細作?”
“我不知道,所以希望你能查清楚......戴效中既然能指認章嬈,他就真的干凈嗎?他難道就沒有異心嗎?檢舉庭鑒司的人,難道他的本事比庭鑒司還要大?”
凌靖安靜默良久,隨后淡然說道:“這些話,就是凌靖塵想要托公主帶給臣的?”
重曦抿了抿嘴,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不,是我自己想要來找你的,我希望這件事的查辦與處置能給那些下了大獄的人一個公道,不要冤了任何人......”
“如此,臣愿為公主一諾,不敷衍此事?!?p> 凌靖安已清楚地明白了她今日的來意,感覺隨著夜深,身上也漸漸發(fā)冷,正欲勸她早些回去不要著涼,可話至嘴邊,卻忍不住說道:“公主,臣不會再敷衍,但想請你忘了今日說過的話......就當(dāng)這些國朝機密之事,你從來就不知道?!?p> 重曦望了一眼愈發(fā)深厚的夜色,頓了頓點頭道:“我答應(yīng)你?!?p> 她側(cè)過身來,凝視著散落在這片天地間最璀璨的傲視繁華,被光影縈繞在其中的每個人都是那么的渺小,她猛地蹙眉,咬著嘴唇嘆道:“如果是一年前讓我見到你,我會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亡了我的國家?為什么要將重氏一族逼到如此絕境......”
凌靖安聞言,低眸不語,深知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奢望她的原諒。
重曦卻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我不想問了,因為我也去過了戰(zhàn)場,知道了百姓在戰(zhàn)亂時內(nèi)心最奢望的是什么......或許,真正在乎是程國黎州還是大熙黎州的,只有我們重氏一族吧?!?p> “程國雖亡,但臣始終是公主的臣,愿為公主赴湯蹈火?!?p> 他從沒想過替自己開罪,此刻唯有躬身作揖,致萬分虔誠。
時隔將近兩年,重曦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從他的眼中依舊能讀出愧疚,以致于她抬手輕輕將他扶起,平靜地說道:“不必了......只要你們愿意善待黎州、旻州和霽州的百姓,我真的可以放下了。”
雖然,她不能替死去的人選擇原諒,但至少,她或許可以平靜地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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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夢璽湖,重曦輾轉(zhuǎn)間才悄悄回到宣親王府。
凌靖塵獨自坐在客院的亭子里,儼然已等了她許久。
重曦見狀只能挪著步子慢慢往亭子中走,嘟囔著小聲道:“師兄你放心吧,沒有人注意到我們?!?p> “我只是臨時出去了一趟,你......”凌靖塵捏了捏額間穴,一時語塞,對于她關(guān)心則亂以致于主動去找凌靖安的事情,也不想說什么重話去追究。
“我知道輕重,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p> 她語氣里透著緊張,單單是這座王府的清冷,就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只能抓著凌靖塵的衣袖,就像是抓著根希望的稻草一般,誠懇道:“凌靖寒是庭鑒司執(zhí)事,他豈會分不得輕重,拿整個庭鑒司去冒險包庇南疆細作?定是有人故意拿南疆人的行跡和戴效中的假證詞去栽贓庭鑒司和浮言藥閣......連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凌靖安偏偏要倉促定罪,我豈能不去找他,讓他還一個公道?”
凌靖塵看著她凍紅的耳朵和臉頰,微微嘆了口氣道:“進屋吧,亭子里冷?!?p> 重曦隨著他進了屋,見他默不作聲地去煮了壺茶,她在茶案后坐下,偷偷瞅了他一眼,忍不住畏畏縮縮地問道:“我......又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