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瑢王府時(shí),沈婧溪正在榻上小憩,凌靖安輕輕地走到她身前仔細(xì)端詳,看著發(fā)妻微微凸顯出來的小腹,余光掃過身旁依舊泛著苦味的藥碗,又看了看一旁的蜜餞。
日落黃昏照進(jìn)寢房里的光線,將此刻寧靜如水的時(shí)光附上了柔和的顏色,落在他心里只剩下溫暖。
他們成親時(shí)日不長卻也將近一年,她總是小心謹(jǐn)慎地順著他的一切喜好。
凌靖安輕輕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因?yàn)楹ο膊凰硷埵扯菹氯サ纳硇危崛醵菪〉淖屓诵奶?,可卻又不自覺地贊譽(yù)她的端莊聰慧,自從她說出先睿王妃顧氏病癥之時(shí),他便已對她刮目相看。
大概是思緒過于深入,以致于沈婧溪悠悠轉(zhuǎn)醒的時(shí)候,看到的正是她家殿下有些出神的目光,她淺笑著下意識整理著額間碎發(fā),低著頭說道:“殿下怎么回來都不出聲呢,若是叫妾身一直睡下去,只怕就到天黑了。”
“這些日子,你只想著顧好孩子,那些湯藥你問都不問全都喝了,雖對孩子好卻也傷自己的胃?!绷杈赴舱f完后,著人先是端過來剛剛熬好的清淡米湯,隨后又和她一起用了晚膳,剛吃了沒幾口,著人去秋綿齋買的糕點(diǎn)也到了。
沈婧溪見夫君如此用心,雖心里歡喜卻時(shí)時(shí)謹(jǐn)記宮里母后對她的叮囑,低聲說道:“......吃過這些糕點(diǎn),藥膳恐怕就吃不下太多了?!?p> 凌靖安聞言卻笑了笑,親自屏退了伺候晚膳的女使,整間屋子里就剩下了他們夫婦二人。
沈婧溪卻想著她不久前進(jìn)宮時(shí),便已聽訓(xùn)過一次了,母后想要韓家姑娘入府為側(cè)妃,這事她知道,而后也隱晦地提過幾次,卻都被他搪塞過去了,可她確實(shí)得問明白他的想法,便猶豫著說道:“前段時(shí)間,母后提過韓家姑娘的事情,如今妾身也不便服侍殿下......不如......”
“你進(jìn)宮時(shí)應(yīng)該見過韓姑娘吧,你覺得,本王會中意她?”
“殿下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妾身不知,但妾身知道殿下永遠(yuǎn)不會是我一個(gè)人的,從前不是,現(xiàn)在不是,以后也不會是,所以殿下大可不必考慮妾身的想法,若有心儀的女子,不妨......”側(cè)妃的事情她倒也不是沒有主動提過,只是不知道他喜歡什么樣的姑娘,所以不敢隨意為他挑選,“日后殿下喜歡上了誰家的姑娘,只要品行教養(yǎng)好,入了府后,妾身也定會與她們好好相處的?!?p> “沒有,我.....”凌靖安想要寬慰她,卻話到嘴邊不知道該如何講起,因?yàn)樗麆倓偛乓庾R到,原來沈婧溪早就看出了他心有所屬,所以從來都是萬事不強(qiáng)求的樣子,他有些悔意,低眸說道:“是我.....是我對你不好。”
諸般往事,是他帶著鮮血的青春年少,與其說是一段曾經(jīng),倒不如說是一道傷疤。
他總是小心翼翼的藏好,不想叫所有人看到他失去所愛的狼狽樣子。
他早已不再是紀(jì)庭昀,而凌靖安不需要這些,也不能有這些單純的情愛,因?yàn)辄h爭不允許,他身前身后的眾人都不允許。
沈婧溪卻坐過來輕輕靠在他懷里,攏著他的手臂,讓他感受著身邊人的溫暖與陪伴,輕聲柔語地安撫道:“殿下是這天下最好的男子,是婧溪幸運(yùn),能夠嫁給殿下為妻?!狈蚱抟荒?,她怎么會不知道,自己只是沈家與梁家結(jié)盟的一顆棋子。他想娶的人從來就不是她。
這樁婚事她雖無悔,卻并不希望他也一直這樣偽裝下去。
“如果,我沒有去過那里就好了......”他看著眼前這雙眼睛,凈純而靜婉,叫他不禁記起了自己也擁有這樣的一段時(shí)光,歡愉、無憂、真摯,那段日子里的每一個(gè)眼神,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凌靖安苦笑著嘆道:“其實(shí),我并非良人,至于這滿身的榮耀,都是一場戰(zhàn)爭換來的。于大熙而言,我是開疆?dāng)U土的功臣......”他沉重地嘆著氣,這些話在他心中忍了整整一年,卻無人能講,“可于程國而言,我何嘗不是奸佞的叛臣,就是我這個(gè)叛臣把忠心耿耿的將士帶進(jìn)了墳?zāi)?,使得他們國破家?.....”他苦笑著搖頭,眸中盡是無奈與負(fù)罪。
他腦海里回映著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與恩師、君主與愛人、山河與溪川,甚至是云平城與榮穆郡的雨聲與鳥鳴,一場場一幕幕都鮮活無比。午夜夢回時(shí),他驚醒后便會安慰自己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可數(shù)年間最真實(shí)的生活,豈能皆為戲呢?
“殿下,過的一直都很苦?!鄙蜴合m擔(dān)憂又心疼,但聽到他終于愿意將心中所藏了這久的話說出來,只感到萬分欣慰,“潛藏在外的不易,妾身知道。而且母后與舅舅甚至是父皇,他們雖然嘴上不說,卻一定也體諒過殿下的苦?!?p> 她猶豫了一會,認(rèn)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想要把早就思量好了的話講給他聽。
“程國的顛覆不能算殿下一人之罪,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并非分出黑白就能定論的,若要定罪,則罪在亂世?!?p> “罪在......亂世?”他先是一問,隨后倒是認(rèn)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嘆道:“確是亂世?!?p> “殿下并非冷心冷情之人,不然不會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可人自生來,就注定要為責(zé)任所累的,不是嗎?”沈婧溪故意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才繼續(xù)說道:“殿下忘不掉那段歲月,并沒有什么罪過,就算有,歲月無情也不是殿下的過錯(cuò)......”
她知道,她的夫君正在與睿王一黨博弈,這讓他不得不被逼著變成個(gè)陰狠的角色。而她也知道,她夫君一生中最美好的時(shí)光,或許都已毫無保留地給了另一個(gè)女子,但她不會因此而介懷,她能做的,便是將自己的真心毫無保留的給他。
凌靖安將她摟入懷中,從未想過這些話會出自她口,不多時(shí),他眼神中漸漸開始添了些柔情,這是夫君對妻子的疼愛與憐惜,他低頭貼著她的臉頰,淺笑著說道:“有你在身邊,是我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