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二十七年二月初三玉儀殿
晉王凌靖淵迎娶南川舞氏為正妃已有六日,就連玉儀殿也收到了流水般的賀禮。
掌事女官林茜正在庫房清點造冊,所以,午后隨侍姜貴妃的女官便換成了典飾秋芩,此刻她自殿外緩緩走進來,行至貴妃身前福了福身稟報道:“娘娘,宣王殿下來了?!?p> “快請。”姜貴妃自內(nèi)室塌上起身,著人理了理衣衫后便款步走至正殿。
凌靖塵身為溫譽皇后嫡子,若見宮中庶妃原本不必行禮,但他與睿王兄弟二人一向以恭謹明禮著稱,故向姜貴妃拱手施了半禮,笑道:“九弟娶妻,靖塵恭賀娘娘喜得佳婦?!?p> 褪去武裝的華青墨今日隨她家殿下入宮,所以換了身端莊襦裙,聞聲便將手里捧著的錦盒打開后交予候在一旁的秋芩,貴妃見了便淺笑著說道:“此等紅參最是難得,多謝你了。”
凌靖塵亦是笑道:“思來想去唯有贈與娘娘,才算物盡其用?!?p> 華青墨手里還拿著另外一個錦盒尚未交出,她慢慢走上前來親自將其捧到貴妃面前,姜貴妃先是瞧了一眼這錦盒,又抬眸望了一眼凌靖塵,輕輕掩面不禁問道:“不知此是何物,如此神秘?”
“此物不宜見光,亦不便為多人觀之。”
凌靖塵故布疑陣,果不其然,引得貴妃生起了莫大好奇心,繼而輕聲屏退了左右。
華青墨見狀便替貴妃打開了盒子,將里面的兩張紙箋徐徐展開,正此時,貴妃的近身女官林茜竟突然進了內(nèi)殿,方才她還好奇怎的自家娘娘將殿內(nèi)宮婢盡數(shù)遣走,此刻竟見宣王的人僅離主子不足半步,她內(nèi)心慌得一批,只得快步走上前來。
凌靖塵見她前來,便低聲斥道:“林侍令好沒眼力,娘娘如此珍視此物,你怎可冒然上前壞了娘娘興致?”
華青墨將那兩張紙箋徐徐展開,待林茜先一步看清后卻不禁失色,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姜貴妃面上有些掛不住,語氣不太好地問道:“你這是何意?想以兩張來歷不明的字據(jù)為禮嗎?”
“娘娘當真不知其來歷嗎?”凌靖塵示意華青墨將其收好后退下,抬眸凝視貴妃與林茜主仆兩人,淡淡地繼續(xù)說道:“娘娘知與不知,倒也不重要,一會本王便要去議政殿面見父皇與睿王兄,倒是可以呈給他們看看,順便,請父皇傳召候在宮外的兩位接生嬤嬤,她們是本王派人剛從涼城接回朔安的。”
“本宮......不知你在說什么。”
姜貴妃面上依舊從容,嘴邊始終含笑平靜,遠要比布局人預料之中鎮(zhèn)定的多。
“本王只覺得,娘娘手下人辦事不太干凈,若換本王行事,這兩個老嬤嬤自事成后便留不得了?!绷杈笁m說完卻故作不經(jīng)意地瞅了林茜一眼,竟嚇的她猛然一怔。
林茜雙手藏在袖中卻顫抖的厲害,后背全都陰濕了,額間早已滿是水汗,齒間都在暗自打顫。
姜貴妃始終坦然,直接問道:“何必嚇她,你既敢來見本宮,自是想好了條件,只等找本宮談的?!彼闳f算,真的沒有算到先察覺此事的人是他,更沒想到他直接跳出了她為承華殿與梁家設計的局。
瑢王回朝后,承華殿梁皇后明明才是最恨睿王與宣王兩人的,當初睿王妃早早去世,宮里甚至有聰明人私下里懷疑是皇后與瑢王所為,那段日子,她曾暗自得意了許久。
“娘娘聰慧,深知魚死網(wǎng)破終究不好。”凌靖塵凌然一笑。
姜貴妃示意殿內(nèi)人包括林茜與秋芩全都退下,她起身行至他身側(cè),微微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這個六皇子。
恍然間,她突然發(fā)現(xiàn)他深邃的雙眸與陛下竟有七分像。
這幾年她與皇后明里暗里,盡數(shù)將注意力都放到了皇長子睿王身上,幾乎差一點就忘記了這天底下有一人與睿王的身上流著一模一樣的血,而這個人早已悄然長大,再不是原先的天真少年。
“我兄長若知愛妻被娘娘所害,腹中世子險些無法降生,心中該有多恨娘娘,又會如何對待南川姜氏?娘娘將一切禍水引向承華殿時,難道就沒想到他日東窗事發(fā),你與姜氏會是什么下場嗎?”
凌靖塵負手背窗而立,斜陽沐于身后,用最平靜的話逼問這殿內(nèi)最忐忑不安的人。
“殿下有何所求?”姜貴妃寵冠后宮多年,早將一副波瀾不驚的心態(tài)修煉至高,她自敢直接問之。
“娘娘如此對待先睿王妃,又有何所求?”凌靖塵從容地反問于她,“不把證人證物交給兄長與父皇,便是在保娘娘與姜家,試問,本王又憑何要這樣做?”
姜貴妃初聞其意,猜測他竟是欲與姜家結(jié)好的打算?
不,這還遠遠填不滿他的野心。
他當下拉攏姜家,竟絲毫不顧睿王一黨的立場。
也難怪,睿王主動請旨加封北境主將姜卿言,不也是越過他這個未來的北境主帥嗎?
兄長行事在先,他身為親弟弟竟作此報復。
名義上與她互有所利,實際上根本就是在為自己培植勢力,而這勢力還是目前最炙手可熱的姜家。
都怪她對睿王妃出手太早,可她根本想不到姜卿言還活著?還能延續(xù)姜氏榮耀?
“罷了,是本宮棋錯一招。”姜貴妃廣袖一揮,決意不再做困獸之斗。
“娘娘心中有數(shù)便好。”凌靖塵依舊是云淡風輕地語氣,今日從頭至尾聽不出他一絲一毫的怒氣,卻句句凌厲中她要害,“靖塵自是欽佩娘娘之聰慧果勇,只是睿王妃新喪,兄長短時間不便迎繼妃入府,反倒是白白拖累了姜家姑娘,可惜了?!?p> 姜貴妃見他留下這句話便走了,當即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怔怔地低眸思索其深意,半晌后竟才猜出凌靖塵今日同她彎彎繞繞打的這個啞謎所謂何意。
“秋芩?!彼烙嬛周缟星疫€未緩過神來,便傳秋芩進殿侍奉。
只見典飾女官秋芩捧著一盞剛煮好的清茶進了殿,奉至貴妃身前,輕聲說道:“娘娘用茶?!?p> 姜貴妃端起這杯清香花茶,淺淺飲了一口后卻望著窗欄出神。
良久后,花茶明明還剩大半?yún)s已涼透,秋芩正欲為主子奉熱茶,便聽貴妃突然問起她來:“你是見過姜姑娘的,可對?”
秋芩在主子面前福了福身,極為恭謹?shù)鼗刂挘骸盎啬锬镌?,似是去年正月底,姜姑娘跟隨昭仁公主進宮請安,奴那時曾見過姑娘一面。”
“她與宣王可配?”貴妃也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心腹女官脫口問出這種問題,但既然話已出口,她卻也想好奇身邊人如何看待這一樁突如其來的姻緣。
冷不丁的問話,秋芩竟也有些難答,從貴妃手中接過殘盞后低聲回答道:“自是一對璧人?!?p> 姜貴妃倚塌閉眸長嘆,嘆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