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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折桂團圓(1)

畫中機 高瀟灑 2375 2022-01-13 21:00:00

  長寧二十六年八月十五,上碧茶莊

  茶莊因為中秋佳節(jié)的緣故而生意格外好,前庭有得力的伙計在招呼著,加上前前后后有宋甄打點看顧,沒什么要緊事務(wù),姜卿遙與姜寂初反倒享了個清閑,姐弟倆黃昏時去內(nèi)院后山的北望亭下棋打發(fā)時間,耐心等待著夜幕觀燈。

  “今年有進(jìn)步,能與我下這么久了。”姜寂初收起最后一白子放入罐中,低眸仔細(xì)收拾著案上棋子,倒是姜卿遙心疼她前幾日剛從外面回來又淋了雨,便為她添茶說道:“姐,你有傷寒的癥候,這北望亭風(fēng)大,咱們還是少待的好?!?p>  姜寂初將手里棋子一股腦倒進(jìn)棋盒,卻隨意一笑,抬眸道:“別打岔,真當(dāng)我剛才是夸你呢?”她早就看出他這幾日心不在焉卻一直忍著沒提,可直到今日中秋千家熱鬧的好日子,他卻依舊心事重重,叫她怎能不擔(dān)心。

  “我棋藝不如人,這是事實?!苯溥b端杯飲茶以做掩飾,怎知卻被熱茶燙了唇舌,緊著蹙眉。

  她見狀便嘆道:“這地方就咱們兩個,若有話悶在心里,倒不如說出來?!?p>  怎知他突然說道:“宣王殿下想來已快到朔安了......北境奪回北顙三郡和鎮(zhèn)北關(guān),東境破榮穆郡奪旻州,可唯有睿王統(tǒng)御的南境軍當(dāng)居首功,斬獲霽州又率軍攻下云平城,想來,陛下就快要論功行賞了。”

  “戰(zhàn)事畢,主帥皆要回朝面圣?!彼坪跻延蓄A(yù)感他想要問什么了,卻只能勸道:“今夜觀燈,武玉姑娘想必會去,你這副樣子叫她看見可如何是好?”

  “朝中利害,她只怕比我還明白。”他苦笑道:“但她依舊選擇等著我,等我的一句承諾。只要舞家姑娘先行定親,縱是天子也不能逼人嫁女,但父親卻遲疑至今,尚未發(fā)出家書給我......她在等我,可我又如何承諾她,我拿什么承諾她?”

  “自姑姑進(jìn)宮以來,父親與她之間的嫌隙便越來越大了,況且貴妃為君,父親為臣,天底下并沒有臣做君主的道理,我也已拜托過大嫂為你說話,如今陛下和姑姑要的都只是一個舞家姑娘做兒媳,即便舞瑾姝有父孝在身,可這段姻親并沒落到非舞瑾瑜不可的地步,所以,我們再等等?!?p>  姜卿遙濃眉微蹙,隨即擰緊似有深思,半晌后才漸漸舒緩,抬眸道:“姐,你還知道什么?到現(xiàn)在還怕告訴我嗎?”

  姜寂初心里琢磨著,猶豫再三,卻還是開了口道:“南境大捷,陛下恩賞便會以舞楓為首,既是施恩給老將,又在暗里提點睿王,這便是君王的平衡之術(shù)。睿王是本朝第一個提領(lǐng)邊境的皇子,陛下難免提防他與軍中人過從甚密抱成一團,所以早就打定了分權(quán)的主意,年初召南川女眷入宮赴宴便是因此而來,如今天子因體恤將士傷亡而大赦天下,旨意昨日都傳來了南川。由此可見,恩賞主帥與主將的旨意不日便會經(jīng)中書省,或者說是經(jīng)中書令的手而頒布天下,父親在等的恐怕就是這個?!?p>  其余的話,她卻不想再說了,正因為她父親與宮里貴妃的兄妹關(guān)系,一旦陛下向貴妃透露出一丁點意思,中書令大人即便在宮外,也被天子默認(rèn)他會提前知曉君意。

  姜卿遙卻似乎是能聽到她的話外之音,嘆道:“的確,父親不能逆勢而為。”

  “陛下重用卻又提防睿王的心思,父親身為老臣理應(yīng)心知肚明,他若主動從中以姜家子迎娶舞家女為由阻攔天子賜婚,稍有不慎,便有結(jié)黨之嫌,陛下難免懷疑他在幫扶睿王,甚至干擾立儲?!奔幢懵敾廴缃懦酰彩堑谝淮稳绱诵⌒闹?jǐn)慎地分析如此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局面,她這才體會到何為伴君側(cè)的重重險峻。

  揣度君心,就連呼吸都透著無力與忐忑,這種感覺她不想再有了。

  看著姜卿遙的眼眸一如天際微光般漸漸暗了下去,她只能輕拍著他的肩膀以示安撫,輕聲道:“舞家不止有舞瑾瑜,而縱使貴妃想借晉王婚事討好陛下,她也要明白,有一個手握軍權(quán)的岳家或許不是幸事,一旦晉王與舞家結(jié)親,日后必將實為睿王一黨,卷進(jìn)立儲漩渦中。我猜她為了兒子也會有她的顧慮,不可能什么都不做?!?p>  姜卿遙似乎是第一次真切聽到這些朝中之事,他問道:“姜梁兩家勢如水火,貴妃為保晉王,難道真的不會讓他投靠睿王嗎?”

  “大熙以武德治天下,只有晉王迎娶文臣之女,日后才有一線希望避開立儲之爭,否則,貴妃便不是在救晉王,而是親手害了他......所以此事唯一的轉(zhuǎn)機不是陛下,更不在父親,而在貴妃。她不能違逆陛下,但只要她不求舞家身份最高的嫡系嫡女,退而求其次,那么舞家的庶系女,便可以成為晉王的救命符。父親肯定能想到這一層,說不定,如今正在想法子勸姑姑?!?p>  誰知,姜卿遙卻突然笑了,這笑容微帶苦澀,透著不欲與人道的萬般無奈,其實不管結(jié)果如何,他早已打定主意,此生勢必將姜氏安危置于他個人之上。

  只是他心中早有一問,今日不能不說,道:“姐,父親早早便教導(dǎo)我,只有做局外人才能免災(zāi)禍,而如今最大的災(zāi)禍便是國朝立儲之爭,不見硝煙卻殺人誅心。可是姐,咱們姜家日后,真能完完全全地避開奪嫡之險嗎?”

  此話頓時壓的姜寂初啞口無言,她愕然抬頭看他,原來這才是他想說而一直強忍在心的話,想必,自從他在榮穆郡外親眼見到宣王殿下之后,這些話便已腹誹于心。

  誰知,姜卿遙卻用從未有過的決毅眼神看她,咬著字說道:“姐,我不同意你嫁給宣親王,隨他卷進(jìn)那天底下最大的災(zāi)禍里!”

  空氣幽靜的可怕,就連黃昏日落的掠水驚鴻之音都清晰可聞。

  良久之后,斜陽漫天,銀盤初現(xiàn),日月同輝于天際,猶聽亭下突然傳來一句:“既是災(zāi)禍,便避無可避,唯有轉(zhuǎn)災(zāi)為福,才能活得長久?!贝擞袷暎肿秩攵鷵軇尤诵?,姐弟倆循聲而望,卻只見一位素衣公子負(fù)手而立,持身立正如松傲韌,雖早歷諸般事變卻依舊眉眼澄明。

  姜寂初有片刻恍惚,茫茫然分不清今夕何夕,她張了張嘴卻發(fā)覺說不出話來,只剩下眼淚如流如注般涌出。她曾滿心期待地盼他大捷而歸,可他卻戰(zhàn)死在北漠風(fēng)沙中;他遺書中不忍家中老父愛妻悲痛,所以她瞞著天下人在竹蘇茗山散盡了他的骨灰;

  他是她曾經(jīng)的精神支柱,曾是她命中盡數(shù)歡喜的寄托,她多想再喚他一句哥哥,此生卻再無機會。而如今他就站在亭外,站在距離她十步之遙的地方,如往昔般笑著看她。

  “哥哥......”姜寂初雙腿早已不聽使喚,等到她真的走到他面前,依舊覺得這不是真的。

  姜卿言伸出手輕輕替她擦掉臉頰淚水,欣慰嘆道:“我們家寂初,終于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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