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生活加一塊糖
今天我打開手機正在刷微信,突然收到了一條葉子發(fā)來的消息:“本人于12日身亡,個人追悼會將于明日(13日)上午10時在XX地舉行?!?p> 我沉默了兩秒后,點開電話簿撥打了一個電話號碼,嘟嘟嘟,手機里傳來了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
我掛斷了電話,發(fā)呆。
三十秒后,我繼續(xù)撥打,又是占線。
再等三十秒,再撥打,占線。
第四次時,終于打通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也許是葉子的媽媽。三兩句話后,噩耗得到了確認,再補了幾句客套話后,我掛了電話。
打開微信,葉子的頭像依然是彩色的,依然沒心沒肺的笑著。我轉(zhuǎn)到辦公桌那,打開抽屜,空空的抽屜里放著一塊大白兔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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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葉子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在我大二那年。那年,家里出了很大的意外,我處理完了家里的事情,然后申請休學(xué)半年。在這個事上,老趙幫了我很大的忙。
那段時間,我整日泡在網(wǎng)絡(luò)上,尋找著精神安慰,最喜歡的就是追一些非常日常化的日漫新番,只有看這些平常人的生活,我才能感受到平常人的生活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無意間,我都忘記在哪個新番的評論區(qū)中,我看到了葉子發(fā)出的回復(fù):
“巧克力最好聽了?!?p> 就因為這句評論,我死活纏著這個ID,私信,私聊,加好友,各種賴著,最后終于搭上了線聊成了網(wǎng)上的好友。在一次精心準備又顯得非常隨意的試探中,我得到了那個自己揣測過無數(shù)次的答案,原來葉子真的和我是一樣的。
看著那答案的一瞬間,我淚水盈眶,不是因為找到了同類而感到欣喜,而是為發(fā)現(xiàn)還有人與我一樣在世間飽受無盡的折磨感到痛苦和難過。
我覺得心是那么的難受,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哭了很久。
隨后和葉子聊的越來越多了,我才知道她更多的一些情況,比如說她也是獨生子女,比如說她比我小三歲正在讀高中,比如說她的家境很平常所以她學(xué)習(xí)非常用功和努力。當葉子知道我與她其實也是同一類人后,她超級興奮,隔著電腦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歡快。
“你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第三個親人了?!比~子這樣對著我說道。
我們聊過很多一直不敢對其他人談起的東西,這時候我才深深的感受到了父母對我的包容和愛是那么的偉大,至少他們能理解我,認同我,而不是像葉子那樣,只能裝成一個乖小孩子。
葉子的童年經(jīng)歷對我來講是異常的黑色和恐怖,我難以想象如果我的父母也把小小的自己捆在凳子上,然后一群人圍著自己跳大神是什么個情況。
我應(yīng)該會徹底的瘋了吧。
在談?wù)摰阶约旱睦硐霑r,我說,我正在讀大學(xué),以后想專攻心理學(xué),別人的事先不管,主要是看看有沒有機會把自己治好。
葉子聽到這里就狂笑,大聲的嘲諷道,你這個陰郁之王還給別人看病,別把人家搞得更嚴重啊。
我也反駁道,你這個神經(jīng)病還不快來求我,說不定我一發(fā)功就把你給治好了。
然后兩個人就嘻嘻哈哈,沒個正行。
休學(xué)的那段時間,我表面上看來人好好的,能吃能睡能玩,但是經(jīng)常在半夜里突然醒來,然后就是失眠,當用盡了各種辦法后,只得到醫(yī)院里掛號,開了一些安眠藥。
睡眠的問題用安眠藥強行解決了,但是我時常感到嘴里有苦苦的味道,耳朵里也常常出現(xiàn)一種呢喃一般的幻聽。這事,我只有偷偷的給葉子說過,我給她形容,那種聲音,猶如惡魔在耳邊低語。
葉子也嚇了一跳,她最后給我想了一個辦法,覺得嘴里苦苦的時候,吃塊糖吧,巧克力的聲音最好聽了,她試過很多次了,管用。我給她講,我最喜歡的是大白兔奶糖的聲音,她立刻反駁道,大白兔的聲音太淡了,哪有巧克力那么興高采烈。
那晚上,我半夜三四點出門,四處尋找24小時便利店,然后買了一大袋巧克力和奶糖,剛付了錢,還沒出店,我就迫不及待的拿出一大塊巧克力放入嘴里。
巧克力的聲音果真很好聽。但是我沮喪的發(fā)現(xiàn),那種呢喃聲依然混在巧克力的聲音中,雖然不大,但是并沒有被壓下去。
之后那段時間里,我四處去掛號看醫(yī)生,搞了許多非處方和處方藥劑,然后給自己亂吃,也許我的用藥狂躁癥就是從這時候養(yǎng)成的,通過幾個月的自我治療,竟然把自己給吃好了。
回到學(xué)校,把這個事情給老趙說了,他仔細的聽了我的描述后,狠狠的把我罵了一頓,“你白癡啊,這分明就是抑郁癥。什么嘴里發(fā)苦,什么耳鳴,我看你是吃藥吃傻了吧。”老趙堅持要我停藥,并且將吃的藥物給他過目,我堅持不同意,從這時候,老趙和我就產(chǎn)生了分歧。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和老趙鬧翻臉了,于是轉(zhuǎn)到了國外攻碩,臨行時,葉子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嚇了我一跳。
“我艸,你是鬼啊,哪里冒出來的?”年輕的時候,我說話就是這樣口不遮攔的。
葉子見我這樣出口爆粗,也是氣鼓鼓的,她可是坐了四個小時的火車過來的。
那天,我和她聊了很久,什么人生啊,以后的規(guī)劃啊,葉子也上大學(xué)了,她說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生竟然在追求她,我都笑瘋了,說你個大魔王,竟然還有看上你的。
葉子邪惡的一笑,她說,妖怪啊,沒有畫皮可怎么吃人呀。
我又是一陣狂笑。
這時候,葉子弱弱的問我,問我對以后婚姻和家庭有什么看法。我記得當時我沉默了一會,但是之后和葉子對口供時,她說我沒有沉默過。
我說,我的身體里有一個惡魔,我是不會讓它傷害我的孩子。這輩子,我將不會結(jié)婚,也不會有孩子。
那天,葉子沉默了很久,后來對口供時,她又說自己沒沉默過。
第二天一早,我將葉子送上了火車,臨行時,葉子悄悄塞給我一包大白兔奶糖,她微笑著對我說道:“覺得苦的時候,就吃一塊吧。”
“吃你個頭啊,牙齒會壞掉的。”我自言自語的咕嚕道,上次這丫頭就害過我一次了,還來?
之后,我和葉子越隔越遠,幸好通信工具也越來越發(fā)達,什么手機QQ啊,手機微信啊,所以一直沒斷聯(lián)系。
我回國開診所時,葉子過來了,老大不小了還是一個人,但是可是看出人成熟了不少。
那天,我們兩個人又沒心沒肺的聊了很多,臨行前,我拉住了葉子,然后轉(zhuǎn)身到藥房里配了一些藥后塞給她,吩咐她一天一次,十天后再來。
葉子看著我,燦爛的笑著,說道,吃這些干什么呢,我可是有糖。說完,她塞給了我一塊大白兔奶糖。
“你呀,小心吃胖。”我不好氣的對著葉子甩出了一句對女孩子,特別是大齡女孩子殺傷力最大的話。
“才不會呢。我永遠都是青春美少女?!比~子調(diào)皮的笑道。
關(guān)上門,我臉上9分的笑容消失了。和葉子聊天的時候,無論她的聲音多么的快活,表情多么的開心,但是我的嘴里嘗出了那一絲無法忘懷的苦味。
這苦味是葉子身上帶著的。
十天后,葉子沒再來。我在微信上,電話上催了她好多次,她總是以忙來推脫。什么工作很忙,相親很忙,照顧侄兒女很忙,等等,總是很忙。
后來,大家又恢復(fù)了以前的那種狀態(tài),十天半個月才抽風一樣想起對方,然后發(fā)一大堆消息過去,于是又心滿意足的將對方拋至腦后。
一直到今天。我收到了葉子發(fā)來的最后一條微信。
葉子的追悼會,我到底是沒有去參加,只是看了群發(fā)的視頻和照片,我看視頻時,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正在燒葉子的一些涂鴉作品,她媽媽解釋說葉子平日最喜歡畫畫,畫的畫就像是畢加索的作品一樣。她媽媽邊燒邊講,也許當初真應(yīng)該讓葉子學(xué)藝術(shù)的,她有這個天分,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我看到那些涂鴉,頓時嘴里充滿了苦味,濃的化不開的苦。
我關(guān)掉視頻,丟下手機,從抽屜里掏出那塊大白兔奶糖,小心的剝開它,將它放進嘴里。
生活已經(jīng)很苦了,來,吃塊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