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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國風月

十八 汴水離歌

天水未央之民國風月 湛兮若存 3891 2020-10-24 16:02:17

  走走停停,直到東方現(xiàn)出魚肚白,卡車才終于過了橋。葛扶松略整了整隊伍,便帶著全旅人馬向西全速開進。下午,到達一個叫碾莊圩的村子,這才安頓下來休整。這里原是李彌兵團的駐地,李兵團撤回徐州后,這里留下有完備的工事。

  到夜幕降臨時,44軍,一00軍也陸陸續(xù)續(xù)抵達了。扶松再一次清點自己的部隊,發(fā)現(xiàn)已損失了四分之一還多,過橋時被踩死的,擠下橋掉到河里淹死的,與44軍火并中被打死的------不計其數(shù)。和別人比,他已經(jīng)算好的了,43軍從窯灣撤退,據(jù)說已被華野先頭部隊咬住了,估計兇多吉少,44師落在后頭,也是杳無音信。

  實在是太累了,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碾莊圩不過是一個約200戶人家的小村莊,此時駐扎在這里的除兵團總部,警衛(wèi)營和配屬之通信營,工兵營,戰(zhàn)防炮營,重炮營,汽車大隊,醫(yī)療隊以外,還有各軍留守處和野炮營,人員馬匹擁擠異常,街頭巷尾密布汽車和救護車。村邊空坪,不是這個軍的彈藥所,就是那個軍的糧庫,傳令兵,伙夫,擔架兵,滿街亂竄------這幅混亂場景讓葛扶松心煩意亂,可沒等他緩過勁來,又從楊軍長那里得到一個壞消息:44軍的一位參謀主任昨夜失蹤了!無論此人是自己投敵還是被共軍偵察員綁架,都說明碾莊圩已被盯上,已是四面楚歌了。

  回到臨時指揮處,終于等到一個好消息,只是于戰(zhàn)局無干。陳茂良是坐著驢車趕到碾莊圩的,他沒有穿軍裝,而是一身青色的粗布棉袍,象極了哪個鎮(zhèn)子的小學教書先生。然而,如粗匣難掩明珠之輝,無論他穿得多么粗陋,總難掩那一種夷然的貴族風度,這是陳家人共有的氣質(zhì)。若不是別無選擇,他怎肯將素云交付與他,葛扶松心想。

  “茂良,5號就打電話叫你來,今天都8號了,這一天的路程怎的三天才到?”想到素云險些喪命在運河橋,扶松后怕不已。

  “扶松哥,我當天就從徐州往這趕了。可是,路過賈汪時,他們竟莫名其妙地把我扣下來。昨晚趁守衛(wèi)打盹,我才找到機會逃出來的?!?p>  “哦?竟有這樣的事?是誰扣你?有什么理由嗎?”扶松大吃一驚。

  “應該是第九綏靖區(qū)的人吧。自始至終都沒見到他們的長官,也沒說什么理由。

  ”“你亮明身份了嗎?”

  “我穿的是上尉制服,開的是剿總配給父親的軍車,他們怎會不知道?還有,昨晚我逃出來時,看到他們會議室燈火通明,還有不少人影在晃動,好象在開會。當時都是子夜了,還在開會,實在是奇怪??!”

  葛扶松的大腦在高速運轉(zhuǎn):第九綏靖區(qū)主要都是西北軍,賈汪可是本兵團撤往徐州的必經(jīng)之道,他們要干什么?難道------“不好!他們要投敵!”他一拍大腿大聲喊道。茂良吃了一驚:“不會吧?他們可都身居高位?。 ?p>  “人心難測,生死存亡關(guān)頭,誰不為自己打算?”

  “那趕緊向上匯報吧。”茂良也知事關(guān)重大,扶松擺擺手:“來不及了,恐怕現(xiàn)在整個賈汪已是處處白旗了?!?p>  “那,我得趕緊帶云妹妹走,這里實在太危險了。”茂良焦急萬分。

  “好,你們還是坐驢車走,你有槍嗎?”

  “被他們繳了?!?p>  “我配兩把給你,還有手榴彈,緊急時用。路上千萬別張揚,有人查問就說是海州師范的,我這有證件。”茂良一一答應,自去準備。

  他正要出去,扶松突然抓住他的肩膀,茂良已有準備:“扶松哥,還有什么要交待的嗎?”

  扶松停了幾秒,直視他的眼睛:“茂良,這次戰(zhàn)役非同以往,實在是兇險難料。你一定要安全帶云兒回去,如果我能回去,自不必說。如果我回不來——”他頓了頓,略捏了捏茂良的肩膀:“我就把她們母子都交給你了!”

  茂良并不回避他犀利的目光,他的回答同樣堅決:“如果你回不來,你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拼了命保護她們!”

  “好,好,只有你才能做到?!狈鏊膳牧伺乃母觳?。

  “不,我不走。讓良哥哥帶皎玉走吧!我要留下來和你在一起,無論是生還是死,我都和你一起!”無論扶松怎么勸,素云始終是這一句話。

  “你就不替孩子想想嗎?”

  “扶松,如果沒有你,孩子對我毫無意義!”

  “你------”扶松又急又氣:“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就算拿繩子綁著,你也得跟茂良回去!”說完,猛地一摔門出去了。

  我就不走,看你真能綁我不成?素云倔勁也上來了,她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絞著手帕。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不是扶松,而是葉丹霞。她手里倒沒拿繩子,只是徑直走到桌前,把裝著“鳳梧”的琴盒扛起來就要走。

  “葉中士,你干什么?”素云忙攔在她面前。

  “干什么?幫旅長把你這個瘟神送走唄!”葉丹霞一臉鄙夷。

  素云也來了氣:“葉中士,我自問從來沒有得罪過你,為什么你總是話里帶刺,處處針對我?”

  “不是我針對你,是你自己總是害人卻還以為有多偉大似的,看不慣你這幅德行?!?p>  “我怎么害人了?你把話說清楚。”

  “那我就跟你講個清楚。”葉丹霞放下琴盒,不緊不慢地說:“你不會打槍,不會扔手榴彈,留在這里除了拖累旅長還能干什么?前天你看到了,本來旅長已經(jīng)好好過了橋,為了你又游回來。運河水多冷啊,游不過來怎么辦?槍子兒是不長眼睛的,你想過他的安危嗎?你真是自私,為了滿足自己的感情,不肯給旅長多一點活著回來的希望!”

  她的這一番話就象一記重錘砸到素云心里,原來她只想著和扶松生死與共,卻沒有真正為他著想過,差點害了他------

  “好,我不拖累他,我走!”素云是咬著嘴唇說的,她的心和身體一起在顫抖,眼淚象斷線的珍珠般掉落。葉丹霞費了好大勁兒才抑制住擁她入懷的沖動,她是打心眼里喜歡這個溫柔中略帶倔強的女孩,她那一種憂婉的美麗,如雅室之幽蘭,令人見之心醉。她也算閱人無數(shù)了,照她看來,葛扶松是男人中的極致,而眼前的女子無疑是女人中的極致,更奇妙的是,他們居然還是夫妻,葉丹霞不得不感嘆造物主的神奇!

  “云姑娘,你放心好了!旅長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一定能平安回來的!”葉丹霞柔聲勸慰道。

  素云已是哽咽不成聲:“葉中士------扶松他------打仗只會往前沖,拜托你------照看他------”

  葉丹霞張開雙臂擁住她安慰說:“好,你放心,我一定會的!”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汴河水道,通達江淮,溝通南北,自隋以來,天下滋養(yǎng)賴此一渠,承載了幾度王朝的興衰榮辱,又寄托了多少癡男怨女的離情別怨。今天,這條流淌千年的運河又見證了這個動蕩歲月里的又一場別離------

  葛扶松就象一個絮叨的老頭子,一直在不停地囑咐著:“飯要準時吃,雞蛋啦------雞呀,每個星期都要吃------晚上睡前別忘泡杯奶,這樣睡得好些------每天多走動一下,對孩子好------”他既是對素云說,也是囑托茂良。

  素云自到了河邊便不停地哭泣,扶松一邊說一邊替她擦干眼淚,可他越這樣,素云越哭得厲害。最后他終于無可囑咐了,茂良有些著急:“云妹妹,趕緊上車吧!再不走天黑前過不了賈汪了!”

  扶松嘆了一聲,替素云整理了一下包頭的圍巾:“走吧!”

  素云忽地攥緊扶松的袖口:“扶松,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和孩子等著你!”

  “好,我答應你,上車吧,茂良和皎玉都等著你呢!”扶松勸慰道。茂良拉著她向驢車走去,素云是一步一回頭,眼里滿是不舍------在那一瞬間,扶松心中情感的的堤壩崩塌了,他大喊了一聲:“云兒!”

  素云一回頭,他已疾步奔到面前,一把抱住她狂吻起來。這一吻不過數(shù)秒,可卻是他對她所有愛意的宣泄------素云覺察了,她感到害怕,這分明是他在與她決別。她緊緊抱住他不肯放手,哭著說:“不,扶松!我不走!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不------”

  扶松一把將她抱上車,對車把式喊道:“快走!”素云還想起來,早被茂良從身后緊緊扣住。一聲鞭響,驢車緩緩啟動,越跑越快,只有素云凄厲的喊聲在河邊回蕩:“扶松,你一定要------回------來------”

  葛扶松直直站在原處,眼看驢車載著他今生摯愛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視野------他忽然感到一陣撕扯的劇痛,仿佛體內(nèi)的五臟六腑都被外力扭曲,壓迫著,痛得他捂著胸口蹲了下去------三年前玄武湖畔的驚鴻一瞥,他的心中從此滿滿裝的都是這個皎皎如月的女孩;因緣際會,當她如折翼天使般從云端墜落時,他拿出一個男人所能給予的全部的愛為她療傷;如今,幸福象條歡唱的小溪正在這個小家里徜徉,命運的翻云覆雨手卻無情地將這一切輕輕摧毀。

  此去經(jīng)年,生死難料,相見難有期,叫他如何不心痛?一陣痙攣之后,他漸漸平靜下來,從懷里掏出一支香煙,葉丹霞適時遞了火過來。

  她似乎很想把他從離別的痛楚中拉出來,問道:“旅長,明天咱們能走嗎?”

  扶松吸了一口煙:“難哪!劉軍長不肯走,要留在這和共軍決戰(zhàn)呢!”

  “他不是瘋了吧?”

  “他才不瘋呢,司令安排他守土山給兵團斷后,你想他怎么肯呢?”

  “那司令怎么說?”

  “還在猶豫呢。估計要等校長的指令下來才能決定吧!”

  葉丹霞頗為憤懣:“朝令夕改,一會一個想法,打仗又不是小孩過家家?!?p>  “葉中士,我應該謝謝你,不過你是怎么勸動云兒的?”

  “很簡單,我就說她在這是個累贅!”

  “你------”扶松有些生氣,但葉丹霞的眼神無比倔強:“好吧!這也是個辦法!但愿她們能平安過這一劫?!彼b望著西面,喃喃自語道。

  淮北廣袤的平原上,一隊逃難的人流或駕著驢車,騾車,馬車,牛車,或徒步奔走,神色驚惶地向西前行。戰(zhàn)爭的車輪在哪碾過,哪里便是這般場景,千百年來,莫不如此。

  茂良獨自坐在驢車一側(cè),他右手緊抓住車欄,左手不時觸摸茅草墊下藏著的東西,神色緊張而戒備。素云摟著皎玉坐在另一側(cè),這孩子經(jīng)過喪母的打擊,已經(jīng)嚇木了,臉上還掛著淚痕,這會才睡著。

  “云妹妹,把皎玉放下睡吧,你也累了!”茂良幫著她把皎玉平躺在草墊上,替她蓋好被子。

  “良哥哥,你說,扶松他能平安回來嗎?”素云默坐片刻,忽然開口道。

  “唉,你總算開口說話了!我差點以為你又失語了?!泵疾粺o欣慰:“會的,他不是答應你了嗎?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的,你放心好了?!?p>  “但愿如此?!彼卦戚p輕說道。

  這一路比想象中順利得多。雖然遭遇幾次盤查,但茂良有教師證,又帶著兩個女子,與一般逃難市民無兩樣,問了幾句也就放行了,并未搜查。

  然而,他知道,暴風雨來臨之前,海面總是異常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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