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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國風月

廿八 噩 耗

天水未央之民國風月 湛兮若存 3932 2020-10-03 16:42:41

  15日上午,大劉引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婦人正要下樓,迎面卻碰著蘭娣,她平日里如寒霜般凝結(jié)的長臉今日破天荒地有了些笑意。

  “太太早,這是云小姐的奶娘田媽,見過太太。”

  “太太!”蘭娣有些好奇地看著她黑籠褲下的一雙尖尖小腳說:“嗯,剛下船吧。你男人還好?”

  “托老爺太太的福,都好?!?p>  “什么時候去接她?”蘭娣轉(zhuǎn)向大劉。

  “二少爺已帶人去了。說是住琴舍,不回來住了?!?p>  “是二少爺?shù)囊馑紗???p>  “不,是云小姐自個兒的意思,老爺也同意了?!?p>  “哦,她不是不會說話了嗎?”大劉一笑:“不會說還不能寫嗎。太太,老爺在屋呢!我?guī)飲屓ズ吺帐笆帐?!?p>  “嗯?!?p>  蘭娣今天心情不錯,因為她剛辦了件大事,在她看來,只要陳伯鈞點了頭,眼前顧陳兩家的尷尬困局就可以圓滿解決了。這樣的好事他還會不點頭嗎?陳伯鈞聽她說完,只冷冷地說:“不行!”

  “為什么?這樣對大家都好,你干嗎要這樣死扛著?”

  “都好?對云兒好嗎?那姓顧的畜牲連迷藥都用上了,這么下三爛的手段說他是流氓都是抬舉他了。云兒才剛滿十七,就被他糟蹋成這樣了,他還是人嗎?我要不是顧著這一家大小,早就一槍把他給斃了!”

  “你冷靜些好不好?我這樣也是為了她好。從前,徐公子,甘少爺,南京城里的闊少公子們擠破了門坎,現(xiàn)在你看看,還有一個上門的沒有?眼下除了顧維禮,哪個像樣點的男人肯要她?再說現(xiàn)在還成了啞巴,將來還不知道會不會弄成瘸子。我是好說歹說,再加上維禮自己說一定要娶她,顧太太才勉強點頭,說回去和總長商量。你看,茂良為了這事,和夢琳都鬧得要離婚了,這------”

  “離就離,本來我就不贊成攀這門親,好男兒的路要自己闖蕩!”

  “你!你城防司令已抹了,現(xiàn)在只在國防部掛了個參謀顧問的閑職,再和顧家撕破臉,你是想老了老了,還到前線當炮灰不成?”

  “住嘴!我是不會把云兒嫁給那個畜牲的,你若把云兒當成是自己的女兒,也不會把她送進火坑的!”

  “身子都是人家的了,還有什么好說?”

  “叮鈴鈴------”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打斷了二人的爭執(zhí)。陳伯鈞拿起話筒,應了幾聲,掛斷后說:“我要去部里開個緊急會議,你好好安頓云兒,再不要和顧家的人來往?!?p>  這幾天,南京的天氣出奇地悶,連信箋的紙張都有些粘乎乎的,似乎醞釀著一場大雨。這樣燜鍋樣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分外煩躁起來,蘭娣聽著樓上“叮叮當當”的錘擊聲,煩得差點沒叫出來:“大劉!你在敲什么?”

  一陣蹬蹬的腳步聲后,大劉從樓梯上探出半個身子說:“回太太,二少爺說讓把兩個窗子都用木條封了,這就快好了?!?p>  “封了?好好的窗子干嗎要封?”

  “嘿嘿,少爺是怕云小姐有什么閃失吧。”

  蘭娣旋即明白了,揮手示意他走開,小聲說道:“死了倒干凈了!”

  二樓的窗子釘了四根胳膊粗的木條,成一個“米”字形,釘?shù)煤芾?,窗子壓根動不了分毫,天熱茂良怕妹妹覺得悶,特意將窗子玻璃都下了,這樣素云就能時時呼吸到新鮮空氣了,悶了還能坐起來看看湖上的風光。床就擺在窗旁,素云已能坐起來了,她是走過陰間路的人了,最初那尋死覓活的勁頭已過去了,可是她對活下去沒有什么渴望?,F(xiàn)在的她,是一段枯木,一潭死水,無痛無癢,她就象漂浮在玄武湖上的一片枯葉,一朵殘花,隨波逐流,是死是活,隨老天去吧,她已不在乎了!

  茂良反復摁扯那幾根木條,確定萬無一失后,才走下樓梯,在一樓窗邊剛搭的鋪上休息一會兒。本來他想多陪妹妹一會兒,又怕她看到自己臉上那塊瘀青——那是陸家鏗留下的。

  “你跟夢琳認識十年了,她是什么樣的人你不清楚嗎?你憑什么這樣冤枉污辱她?------”他長嘆一聲,下意識地摸了摸前胸口袋,鼓膨膨地,離婚協(xié)議書還在。他點著根煙,想讓自己紛繁的大腦冷靜一下,他本沒有煙癮,但自從婚禮那天起,他就離不開香煙了。也許我真的冤枉了夢琳,但顧維禮害素云至此,這段婚姻也無論如何不能維系了------隨她去吧,妹妹盡快好起來是最重要的。

  陳伯鈞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平日里清脆的文明棍“篤篤”聲今日聽上去滯重了許多。

  “父親回來了!”麗容正坐在沙發(fā)上聽淑怡彈鋼琴,見他回來忙迎上來,一連聲地叫廚房備飯。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過了。”

  見她并不走開,陳伯鈞有些心慌:“有事嗎?”

  “茂功有好些天沒消息了,也不知道仗打完了沒有?”

  “你太多慮了,男人家打起仗來沒日沒夜,哪還顧得上傳消息?你們這些女人家呀!”麗容見他真動了怒,便不敢再問。

  一夜無語。天剛蒙蒙亮,茂良躡手躡腳地離開“在水一方”,向小白樓走去,他終于下定決心向父親坦述與夢琳已離婚的事實。遠遠地,他看到二樓書房隱約泄出燈光,不由一驚,難道父親一夜沒睡?還太早,家里還沒人起來,靜得很,從二樓盡頭傳來父親斷斷續(xù)續(xù)聽講話聲,他仿佛在給什么人打電話:“------總攻------為什么不增援?------什么?都被阻了?怎么可能?共軍哪來這么多兵力?------靠空投------”

  茂良只輕輕敲了敲門,便推門進去了。只見父親正拄著拐杖背朝他靠窗站著,平日里筆挺的身姿竟有些佝僂。茂良一陣心酸,有些吞吐地說出了想說的話,便低下頭等待父親的責罵。半晌,只聽得陳伯鈞一聲長嘆:“良兒,你從小無意仕途軍功,只愛舞文弄墨,我總說你沒出息,今日方悟,這是我陳門之幸??!好了,離就離了吧,近日我分不得身,你妹妹那里你要多盯著點,再不要出什么事了!”說完他擺擺手,茂良只得按下滿腹疑惑,退了出去。

  早餐桌上,陳伯鈞始終鐵青著臉,鄭嫂端湯時不小心灑了一點,就被他好一通臭罵,大家都知他心情不好,大氣都不敢出。好容易看著他的車子駛出院子,蘭娣長舒一口氣,打開今天的報紙,頓時一聲尖叫,麗容忙搶過來一看,左下角一則啟事躍入眼底:“本人顧夢琳,現(xiàn)登報聲明與陳茂良先生自即日起解除婚姻關系。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特此聲明。”

  蘭娣氣得渾身打顫:“這算怎么回事?這算怎么回事?說離就離,一個招呼都不打,他們眼里還有父母嗎????”

  “母親別急,我看會不會是夢琳在跟茂良賭氣,要不我到圖書館當面問問他吧!”麗容勸道。

  “也好,不過以夢琳的性子,這事怕不會有回轉(zhuǎn)了。唉!家無寧日啊------”

  李麗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顧公館,她已懷孕五個多月了,行動比常人滯緩了許多。上午去了中央圖書館,在茂良辦公室看到了那張協(xié)議書,現(xiàn)在來顧公館,可是二太太和夢琳根本不見她,都中午了,她真的有些累了。可是看大太太一點也沒有留她吃飯的意思,她只得告辭了。想自己好歹也是大家少奶奶,低三下四來這里卻受此冷遇,她不由羞憤難當,離了也活該,哼!

  “大嫂,大嫂,等一等。”

  一輛銀灰色敞篷車“吱——”地一聲停在前面不遠處,是顧維禮的車。想自己家中愁云慘霧,他竟還開車四處兜風,麗容恨上心頭:“你叫我什么?大嫂?我可不敢當,你妹妹都登報和茂良離婚了,我們兩家已沒什么關系了,你不知道嗎?”

  “大嫂,對不起,我知道我說什么都沒用了。我只想知道素云她還好嗎?”

  “你還有臉問?一個女孩兒家,清白名聲都被你毀了,人也說不出話,成天坐床上一動不動,你把她害成什么樣了,你知道嗎?”麗容越說越氣。

  顧維禮鼻翼抽搐了幾下,他摘下墨鏡擦了擦眼睛:“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我一定會對她負責的,大嫂------請你轉(zhuǎn)告素云,只要她肯,我馬上就娶她,帶她去香港,或者去國外都行。對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請幫我把這封信轉(zhuǎn)交給素云好嗎?要是她不愿看,你能讀給她聽嗎?”

  麗容頗覺為難,她雖恨顧維禮無恥,但和蘭娣一樣,也覺得小姑子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躊躇一會還是收下信了。顧維禮似乎很欣慰,忙討好地問:“大嫂,你是要去國防部打聽消息吧。別去了,那里根本不讓你們A師家屬進去,張?zhí)齻兙鸵轿壹襾砹?,您不如和她們一起等我父親回來吧!”

  “等消息?什么消息?”麗容莫名其妙,顧維禮見她一臉疑惑不象是裝的,不由深悔自己說漏了嘴,麗容心猛地揪緊了:“你說,是不是A師出了什么事了?你說,你說------”

  她緊緊揪住顧維禮的衣袖,身體瑟瑟發(fā)抖,眼睛瞪得有銅鈴大,盯得顧維禮心慌不已:“大嫂,我也是聽說,A師在蒙陰陷入共軍包圍圈了?!?p>  “什么時候的事?”

  “也就是這一兩天,聽說,共軍昨天下午開始總攻了,現(xiàn)在也不知道戰(zhàn)況------大嫂,你怎么了?”麗容只覺天眩地轉(zhuǎn),身子軟綿綿地站立不住------

  天光漸暗,管家已來問過好幾遍了,顧太太只是擺擺手。她是位略顯富態(tài)的中年婦人,臉上卻總是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平日里尚且如此,今天更不用說??粗鴿M屋黑壓壓的A師家屬,她愁得快要哭出來了。對面李麗容正歪躺在沙發(fā)上,腳下還擠坐了三個人,最下首的李太太還在不停啜泣著,沒聽說23師也被圍了,不過是去增援而已,她著的是哪門子急?太太們雖然都很著急,但還是圍著張師長夫人不斷勸慰著。她肚子已抵到胸了,就快要臨盆了,本人才十八九歲,真是可憐哪!

  每次鈴聲響起,客廳里的氣氛便緊張得無以復加,每次沒有新消息,顧太太便安慰大家,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每個女人腦海里都浮現(xiàn)出這樣的場景:也許就在現(xiàn)在,也許在更早的下午,她們的男人渾身是血地躺在千里之外的石崗上,他們嘴唇干裂,血象條腥紅的小溪一樣從他們的身體里汩汩流出。他們已死去或正在死去,在彼時或就在現(xiàn)在------可她們誰也不敢說,只是相互寬慰著,A師是三百萬國軍的龍頭,國防部和領袖一定會全力增援,一定會沒事的!

  終于,顧總長略帶佝僂的身影一點點挪進大廳,女人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腳卻象被粘住了一般不得動彈,她們只好緊盯著他的臉,想捕捉那一點或兇或吉的消息。顧總長平日里笑容可掬的臉此時卻如雕像般冷峻,他只是緩步走到張夫人面前深鞠一躬:“夫人,您要節(jié)哀。張師長他------已為黨國盡忠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撲通”一聲,是張夫人倒地的聲音??蛇@時候,除了顧太太,誰也顧不上她了,只圍著顧總長問自家親人。顧總長只是擺擺手,拿出一張墨跡未干的紙張:“這是剛剛發(fā)來的A師陣亡和被俘的校級以上軍官名單------”

  麗容一把搶過來,只一眼,就看到“陳茂功”的名字赫然列在張師長之后,她“啊”尖叫一聲,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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