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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國風月

十七 香 根 鳶 尾

天水未央之民國風月 湛兮若存 3396 2020-09-22 16:00:35

  自民國建都南京,玄武湖便一直是市民們在炎炎夏日納涼消暑的后花園。此時雖說還只是陽歷六月中旬,但有“火爐”之稱的南京已是酷熱難擋,人們攜兒帶女地來到玄武湖邊,在帶著潮濕湖水涼意的晚風吹拂中暫時忘卻了夏日的嚴酷。這片原本幽靜雅謐的水域霎時變得人聲鼎沸。

  “瞧??!這玄武湖都快趕上秦淮河了。”麗容悻悻地將竹簾放下,岸上的喧囂聲略為遠了些?!皩Σ蛔×?,諸位,原打算到這‘在水一方’來清靜逍遙一番的,卻沒成想吵成這樣?!?p>  “嫂子太客氣了,玄武湖原本就是市民納涼休息之所,哪能因為我們來了,別人就不能來了呢?不過,這座水閣的確是清新雅致,人間仙境??!”一位小個子,戴黑邊眼鏡的青年說道。他是茂良“西泠印社”的社友,南京世家甘家的三公子甘志得。

  “是啊,要不是為了茂良兄花燭之喜,我們還不知道你老兄建了這么個‘瑯環(huán)福地’呀!”一個面目俊朗的年輕人倚著窗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凹溢H不愧是《申報》的記者,用起詞來就是和別人不一樣。不過你要注意了,我和茂良只是訂婚,還用不上‘花燭之喜’這四個字。”夢琳笑著輒揄著老同學,又瞟了一眼身邊的茂良,兩頰現(xiàn)過一片紅暈,顯得無比地嬌媚。

  陸家鏗看著她有些發(fā)怔,忽又回過神來:“那你們干嗎不干脆結(jié)婚?這愛情馬拉松都好幾年了,還沒夠嗎?”“嗨,沒聽說‘將子無怒,秋以為期’嗎?結(jié)婚嘛,當然要等到秋天了,再說,到那時或許戰(zhàn)事也結(jié)束了?!泵μ娴艿芑卮鸬馈?p>  “大哥真的相信兩三個月就能剿滅共軍嗎?”麗容忙說:“好了好了,你們這些男人一聚到一起就談論什么‘內(nèi)戰(zhàn)’、‘和平’,‘共軍’啦,聽得我耳朵都出繭了,搞得現(xiàn)在什么聚會都沒意思了?!?p>  她的嗔怒倒是成功阻止了這場即將開始的時事辯論,隨即還是回到茂良的訂婚話題上,陸家鏗的禮物是一部嶄新的“開麥拉”,據(jù)說是最新上市的美國貨。而甘志得拿出的是一方田黃印章,他頗為得意地說:“茂良兄也是金石高手,我就不班門弄斧了,還望不嫌棄呀!”“哪里哪里,誰不知道‘一兩田黃十兩金’呢,這禮實在太重了!”茂良道。“嗨,也是家里存下的,又不是特地買的。我不也只是個吃瓦片的,只會寫寫戲評掙幾個小錢,可比不上陸大記者的妙筆生花。”

  甘志得和陸家鏗的斗嘴正熱烈,可這一切都與素云無關(guān)。本來她不想來的,可是麗容說她是“在水一方”的主人,非得拖著她來。這還不算完,還讓她面對著茂良夢琳坐著。她從沒有象今天這樣討厭顧夢琳,討厭她秋波流轉(zhuǎn)的大眼睛,討厭她淺笑時的酒窩,就連她身穿的淡紫色連衣裙都那么令人生厭。她知道這是妒忌,卻絲毫不能有一點流露,她掩飾得很好,至少旁邊的顧維禮一點也未察覺,還在眉飛色舞地說著他上月的香港之行。

  “Miss Chen,我給你帶了件好東西,這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喲!”顧維禮說著拿出一個小巧的玻璃瓶子。瓶身呈三角形,最寬的底部也只有三個手指并排粗,銀白色的瓶蓋閃著柔和的光澤,瓶中的液體呈現(xiàn)淡淡的藍色。

  “喲,這是什么香水呀?好象從來沒見過?!丙惾菀话褤屃诉^去,“咦?這瓶子上印的是什么花?這種藍色的花真是好奇怪?!薄斑@叫香根鳶尾,法蘭西的國花,正宗的巴黎香水。還是在香港時一位領事送的,在國內(nèi)是買不到的?!丙惾莺闷娴匦_蓋子,擠了一滴在自己掌心,又往素云手中擠了一滴。頓時“在水一方”里異香撲鼻,這種香就象暗夜里魅惑的精靈,大家贊嘆不已。

  “維禮啊,這可不好。有這么好的東西,怎么只送給我們家云兒呢,你親妹妹可是要訂婚的,你做哥哥的就沒什么表示?”茂功打趣。顧維禮恨恨地白了妹妹一眼:“早被她搶了一瓶去了,幸好我留了一手,不然什么都沒有了?!眽袅找膊桓适救酰骸靶夤?!哼!”

  麗容瞪了丈夫一眼,似乎在說:知他們兄妹非一母所生,素來不睦,還要挑事?茂功自知理虧,轉(zhuǎn)而見陸家鏗緊攥著香水瓶發(fā)愣,問道:“怎么了?這瓶子里有新聞?”“還真的有。我從這小小的一瓶香水,看到了戰(zhàn)后的歐洲經(jīng)濟。你們看,這瓶香水從原花的種植,采集,壓榨,到香精的提取,加工,產(chǎn)品的包裝上市,要經(jīng)過多少道工序?想不到諾曼底登陸不到兩年,歐洲的經(jīng)濟竟恢復到如此水平。反觀我們中國,日本投降都快一年了,不但民生更加凋蔽,商戶們連連破產(chǎn),而且到處都在打仗,看不到一點和平的希望------------”

  他越說越激動,香根鳶尾隨著他手臂的舞動上下翻飛。“家鏗啊,我知道你剛加入了民盟。不過,現(xiàn)在時局這么亂,你可要謹言慎行。畢竟有方強的前車之鑒,你----------”一聲沉悶的響聲讓夢琳沒有再說下去,原來是茂良把田黃印章摔到了地上,印面上留下一個小白點,好在是光面,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顧陳兩家的訂婚禮如期舉辦了。新亞舞廳內(nèi)高朋滿座,笙歌燕舞,好不熱鬧。頭牌歌女紅玫瑰正風情萬種地在臺上演唱開場曲《玫瑰玫瑰我愛你》,玫紅色的裙裾隨著她的輕旋,綻放成絢爛的花瓣。伴著這歡快的歌聲,客人們在舞池里翩翩起舞。

  但這一切對于素云來說只是一場夢魘。今天她還是穿著哥哥送給她的那件白紗裙,依然是那么綽約動人。在旁人看來她是春天里嬌嫩的新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的心就象深秋寒風中飄落的枯葉。當主持人用夸張的語調(diào)宣布訂婚儀式開始時,當一身琉璃白西裝的茂良挽著穿著淡紫色低胸晚禮服的夢琳出場時,她也跟著別人機械地鼓掌,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夢!是夢而已!她這樣告訴自己,甚至因為自己僵硬的舞步差點將顧維禮絆得摔一跤,她都還沒從夢中醒過來。最終是麗容的一句話終于將她擊醒,當時茂良和夢琳舉著酒杯過來,她傻傻地叫了聲夢琳姐。“素云哪,怎么還叫姐姐?應該叫二嫂才對?!彼K于醒了,哥哥身邊有嫂子了,這不是夢!

  然而,一位肩扛少將軍銜的國防部高參的到來改變了舞會的氣氛,他和顧司令耳語一番之后,便和陳伯鈞,茂功一起離場,登上各自的車匆匆而去。不僅他們,出席晚會所有的國軍軍官都迅速退場,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人們面面相覷,繼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眼見氣氛變了,主持人只好草草宣布散場。

  第二天也就是6月26日,全中國的大小報紙只有一個共同的頭條——國軍舉重兵圍剿中原解放區(qū),全面內(nèi)戰(zhàn)終于爆發(fā)了!

  七月流火,樹上的知了不停地叫著“熱呀,熱呀”,今天拿了成績單,就算是正式放暑假了。一般來說,人老思舊,而年輕人則喜歡展望未來,所以此時,小倉山?jīng)鐾だ锏娜齻€姑娘所想的,不是她們成績單上的全優(yōu),而是即將開始的暑假生活。

  遭受失戀打擊的秦月梅此時隱憂的是自家在江心洲的幾十畝田,那是她和母親生活的支柱。她母親是繼室,前頭是有兒女的,抗戰(zhàn)時父親帶著母女二人西撤,不幸犧牲于常德。等到她們回來才發(fā)現(xiàn)淮陰老家的幾百畝良田已全被前娘的兒子所占,只有這江心洲的幾十畝薄田勉強留下了下來。要是那邊打起仗來,她的異母哥哥們又回來爭田搶房子,該怎么辦?

  宗桂芳此時反復想到的是這樣的場景:大熱的天,她站在土臺前,面前是一盆熱呼呼,臟兮兮的水,左邊是一堆褪了毛的鴨子,右邊是一堆沒褪毛,淌著血,不時還撲騰一下翅膀的半死不活的鴨子。而她全身上下一個顏色,分不清哪是衣服哪是臉。想到整整兩個月都要過這樣的生活,她不由打了個寒噤。開戰(zhàn)不過一周,但宗氏鹵貨店已經(jīng)深刻體會到戰(zhàn)爭的影響力。中原開戰(zhàn),運輸艱難,淮水的鴨子運不進來,上個月她哥哥就不得不一邊在近郊收鴨,一邊在鄉(xiāng)下養(yǎng)鴨苗??捎众s上物價飛漲,今天賣一只得100塊,等到兩三天后,這100塊連三個鴨蛋都買不到。目前店里已辭了所有伙計了,干活的只有她,她爹和剛進門的嫂子了。眼見賣出去的鹵貨越來越少,而原料卻越來越貴,宗桂芳有預感,也許下學期,金陵女大就不會再有她這個學生了。

  相比這兩個為生計問題發(fā)愁的女孩,素云的憂傷是純粹精神層面的。陳伯鈞回南京時帶回的不僅是更多的古董字畫,還有幾百頃的田契,一座廬山公寓的房契和一座高嶺土礦的股份。蘭娣已帶著淑怡去上海了,茂功要隨部隊出征淮北了,所以麗容和劉管家要回老家辦事,素云想跟他們一起回去,伯父也應允了。因為侄女要祭父的理由很充分,何況南京的夏天也的確太熱。

  “素云,不是說A師是‘蔣家御林軍’嗎?也要參戰(zhàn)嗎?”桂芳問?!笆前?,伯父說為了集中力量完成目標,所有部隊都要投入戰(zhàn)場?!薄翱磥?,委員長是下了血本了,唉!他要是把打內(nèi)戰(zhàn)的勁放在整頓物價上,那就是我們家的福音了?!?p>  “你也要回老家,那家里不就剩你大伯和良公子了嗎?”“是,大伯不能離開南京,良哥哥參加修復《四庫全書》,也走不開。不過---------夢琳姐會照顧好他們的?!彼卦破沉艘谎墼旅?,不再說話。“畢竟他們還沒結(jié)婚---------”月梅似乎在對素云說,又象在對她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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