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嚼盡口中的肉,放下狗腿。
岳銀瓶遞上手巾,取下酒壺換上了酒杯。
岳飛擦干凈油膩的雙手,緩緩地用酒盅抿了一口:“世人皆知岳某赤膽忠心,斷不會行謀逆之事。此番下獄,不過是官家急于和議,不想聽到反對的聲音罷了?!?p> 李申之點了點頭,本能地想端酒杯與岳飛碰一個,被金兒死死拉住不能動彈,柔弱的形象又引來岳銀瓶鄙夷的目光。
“岳帥的分析可謂是鞭辟入里。那么岳帥覺得,此案何時可以結(jié)案?會以什么樣的方式結(jié)案?”
跟古人打了幾次交道,李申之發(fā)現(xiàn)古人一點都不迂腐,不論是文人還是武人,亦或是大家都以為的書呆子,大多都是通達之人,能看到事物光鮮外表下荒誕的本質(zhì)。
自己也就占了預知未來的光。真要比智商比能力,未必比得上這些古人。
所以李申之打算引導岳飛的思路,讓他認清自己的處境。
興許岳飛自己能夠想出更好的自救辦法。
“唉……”岳飛長嘆一聲,或許是為北伐功虧一簣而惋惜,說道:“不出意外,宋金和議年底就會達成。到時候官家隨便找個由頭,趁著新春大典將我等赦免了便是?!?p> 看來岳飛對趙構(gòu)還抱有一絲幻想,李申之換了個思路問道:“那岳帥可否知道,金人為何愿意接受和議?”
一直以來,金人在戰(zhàn)爭中始終占據(jù)上風,保持絕對主動的態(tài)勢。南宋方面雖然打了幾場勝仗,也不過是防守反擊而已,從來沒有主動出擊收復失土。
從地圖上看,南宋引以為豪的幾場大勝仗,戰(zhàn)場大多位于安徽和江蘇南部,可見國土淪喪到了什么程度。
為什么在占盡優(yōu)勢的情況下會同意和談,他想聽聽岳飛的意見。
岳飛不屑地冷哼一聲:“哼,打不動了唄?!?p> 原來岳飛什么都懂。李申之追問道:“既然金國打怕了,那官家為什么也不愿意打了呢?”
岳飛道:“官家總得來說還是不錯的,就是太謹慎,沒有必勝的把握不敢用兵。搜山檢海的時候逃怕了?!?p> 南宋剛建立的時候,金兀術(shù)追著趙構(gòu)跑了大半個中國,一直把趙構(gòu)追到海上飄了好幾個月才罷休。史稱:搜山檢海捉趙構(gòu)。
沒想到岳飛對趙構(gòu)竟然還有不小的好感,這就難辦了。
李申之決定再加一把火:“岳帥想過沒有,其實官家怕的是你?”
李申之拉著岳飛問了半天,岳銀瓶不高興了:“你在這問東問西問了半天,是什么居心?你到底跟誰是一伙兒的?”
咱們是一伙兒的?。±钌曛桓以谛睦锵胍幌?。
岳飛笑道:“二娘放心吧,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為父心里有數(shù)?!?p> 二娘是二姑娘,二閨女的意思。
趙構(gòu)怕岳飛?
岳飛先是一愣,隨后沉默,然后面色逐漸變得沉重。
……
何鑄按照秦檜的最新指示,編寫了新的審訊提綱,準備二審岳飛。李申之只得無奈地提前結(jié)束與岳飛的第一次對話。
這次對話,最大的收獲就是引起了岳飛的思考,讓他對趙構(gòu)產(chǎn)生了懷疑。
回家的路上,金兒憂心忡忡地問道:“官家真的要殺岳帥嗎?官家為什么要這樣做啊?岳帥那么好的人?!?p> 李申之又何嘗不是憂心忡忡,所有人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他們都對岳飛的事情太樂觀了。
“可惜這次跟岳帥見面的時間太短,好多話沒來得及說。我相信憑借岳帥的智慧,一定會識破秦檜與趙構(gòu)的伎倆?!闭f到這里,李申之就來氣:“還有銀瓶那個小丫頭,一直給我打岔。本來時間就短,還因為她打岔讓我好多話沒來得及說?!?p> 金兒趕緊替好朋友掩飾:“她那也是著急,怕你是朝廷派來的探子?!?p> “我他娘的是探子?”李申之又好氣又好笑:“我倒希望我是朝廷的探子,至少不用受秦檜的氣了。”
金兒拉住李申之的胳膊:“少爺消消氣,隨后我跟銀瓶好好說說,別讓她跟你誤會了?!?p> ……
接下來的幾天平安無事。
陸游安心養(yǎng)傷,已經(jīng)可以生活自理了。
李維每天上下活動,為李家在臨安城爭取一絲喘息的機會。
李申之則是關(guān)起了大門,專心地寫文章。
從小生活在和平發(fā)展的年代,歌頌和平的句子張口就來——發(fā)展才是硬道理,穩(wěn)定壓倒一切,這種比宋人高級一百倍的理念,是五千年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放出來必能驚世駭俗。
他所要做的,是用宋人的方式,把這些觀點表達出來。
寫了三天以后,終于搞定了幾篇“模板”。雖然文采蹩腳了些,應付解試過關(guān)應該足夠了。
趁李申之閉門讀書的期間,金兒跑去找了岳銀瓶好幾次,好說歹說算是大體上消除了岳李兩人的誤會。岳銀瓶還破天荒地托金兒轉(zhuǎn)達了自己對李申之的歉意。
對此,李申之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她早該這樣了。”
……
五天時間轉(zhuǎn)眼就到,萬眾矚目解試的時候到了。
解試要考好幾場,每半天一場,大概分默寫,命題作詩,寫策論文章幾大類。
得益于老李家的強大學霸基因,外加李申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學習,好歹肚子里有點東西,默寫基本上沒啥問題。
至于寫詩,著實不是老李家的強項。老李家的人寫文章一把好手,寫詩就差強人意了。
詩這玩意靠的是天馬行空的才華,學霸都不管用。
雖然寫詩不行,但是架不住自己背的多。好在現(xiàn)在是在南宋,好多教科書上的古詩還沒問世,足夠拿來應付考試了。
至于文章,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閉著眼睛都能默寫出來。
出門之時,陸游親自為李申之整理冠帶,金兒為他整理絲絳,李修緣替他提鞋,一時之間榮耀無兩。
就在這時,管家飛奔了回來:“少爺,少爺稍等,宮里來人了!”
“宮里?”李申之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不會是秦檜選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來報復自己吧?制造點小矛盾讓自己無法參加解試,科舉也就泡湯了。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人干不出來這事。
可惜秦檜不是一般人,這么缺德的事,他真的干得出來。
宮中黃門帶來了一個原木色的木匣子,交給了李申之后便離去了。
李申之急不可迫地打開木匣子,里面放著一塊符牌。
看清符牌上的字后,李申之仰天長嘆:
“造化弄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