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車轍之盈翼

第二章 回憶

車轍之盈翼 怡章魚 4735 2020-09-09 13:00:19

  月夜,柳宅,書樓

  李乾無事生非的笑聲還猶在耳邊,柳繼將手里的小布偶遞給女兒。

  正當(dāng)他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馨兒又在他身后喊了聲,“爹爹”,這次特別清晰。稚嫩的喊聲,這讓他幾乎落淚,說什么他都非常不舍這孩子離開自己。

  當(dāng)時的柳繼以為,許盈盈約他去書樓,又是要提出離開柳宅去鳳燕,這次他再無力反駁,除了這聲“爹爹”。

  他知道,許盈盈住在鳳燕會更悠然快活,從上次帶去鳳燕看病,看她和燕娥的對談,他就深信,自己這么留她在身邊,是無比自私的。

  書樓的二層屋檐下,許盈盈一身半新的藕色綾紋大衣,頭上依舊只是兩根翡翠珠頂飾的銀簪子,穩(wěn)穩(wěn)固著盤在腦后的秀發(fā),她一直不戴柳繼給她添置的那些珠翠和步搖,雖然柳繼為了讓她收下而說的理由是,入宮時頭面太清淡了恐圣心不悅。

  柳繼還給她添置了很多套大正絹彩繡的大衣裳,她也一直放著,除了入宮覲見拿出來穿,進(jìn)出日常她依舊穿著這樣半新的窄袖便服。她知道柳宅上下不富裕,自己更沒必要客住期間那么招搖,當(dāng)然更主要的原因,也是因?yàn)樵S盈盈不太接受綾羅綢緞的貴氣,同時為了日常更方便和女兒親近,她也喜歡穿這樣的家常。

  這一年里略顯豐腴的她,此刻微微緊張,她撫了一下略緊的脖領(lǐng),舉目看向影在天邊滿月,“今天是十五吧?”她默默想著,聽到樓下老宅甬道那邊,有人在叩門。

  “哦,他來了。”

  許盈盈一時間,心里突突跳著,身體縮緊了一下。

  柳繼徑直走向樓梯口,匆匆撩起袍服、直接上樓。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看著立在欄桿邊的許盈盈,一瞬間,他的心提到了喉嚨口。

  “啊,真的,她要走了,帶著馨兒!”

  柳繼想到今晚之后便失去了他只是短暫相處的兩個摯愛,心里碎裂了,可能是因?yàn)樘郏炊鏌o表情。

  他曾經(jīng)設(shè)想過,日后如何去鳳燕看望她們母女,并且送什么樣的日常和食物上去,帶什么書本和玩偶給她們,能找什么樣的借口讓許盈盈把馨兒交給他帶幾天。只是,這樣的設(shè)想,他用力想過而從來沒有真切地認(rèn)為,這樣的日子,會是他日后的隨常。

  以前,這樣的月下,他只會在等待敵軍的時候,這樣把心猛地提到了喉嚨口,同樣是面無表情而心中默念,“來呀,快點(diǎn)來呀!”那時候的他,是那么的目光銳利而自信滿滿。而此刻,面前不再是敵軍,許盈盈的飄飄夏衣、曲線玲瓏,以及近兩年來那種默不作聲地看向自己,他駐了腳步,畏縮地不敢直視。

  柳繼將目光移向許盈盈扶著欄桿的手,竭力讓語氣聽上去家常而安逸,沒話找話地說了句,怎么是你在這里?

  許盈盈看著仿佛犯錯的小男孩躊躇不前的柳繼,說不上的一種母性上涌,耳邊縈縈作響的全是成媽昨晚的話。

  “老身這病,你我也是知道的,之前勞煩大夫人了,我一直死拖著這老皮囊,不為別的,是心有所托。但是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畢竟事關(guān)柳繼和上官翼?!背蓩尶此撇幌滩坏卣f著,其實(shí)她非常清楚,“上官翼”三個字從自己的嘴巴里說出來,會讓許盈盈的非常意外,而關(guān)注自己。

  果然,許盈盈立刻抬眼回看?!A(yù)感,刑部大獄中上官翼不肯說的往事,可能成媽知道,并且會告訴她。

  許盈盈在柳宅,一直沉默寡言,能不說的話就幾乎不開口,和先前在書樓幫柳繼治療毒傷的那次,完全不一樣。

  她自己也知道,目前這種仿佛掉進(jìn)“縫隙”里生活,不會太持久??粗皟赫钭影l(fā)出之后痊愈了,便心里和解了,許盈盈將她和女兒在柳宅里的這兩年,看做是生命中的片斷記憶,不會忘記,但是也不會長久記住。

  成媽,看得出,許盈盈在默默等待,等待著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明天。

  她試探著拉起許盈盈的手,輕柔地握在自己手里,說道:“老身來日不多了,我問你的事情,你想說就說,不說我不難為你。只是有一件,老身這輩子再無能,萬不能把那件事,一并帶走?!?p>  成媽看著許盈盈不再鎮(zhèn)定的眼神,繼續(xù)加料:“那樣,對上官翼,太不公平了?!?p>  許盈盈仍然緊閉雙唇,但心里因?yàn)槁牭竭@個名字,而劇烈顫抖著。她曾經(jīng)想過,等女兒大兩歲了,便請旨去南益做那里的醫(yī)官。她自知,從此便是與上官翼兄妹相處,即便上官翼能夠接受馨兒,她也不能做到,和他的重新開始。

  突然,成媽一改剛才的囁嚅拖沓,橫空直問了一句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

  “你當(dāng)真是上官翼的侍妾?”

  “怎么了?”

  “在柳繼之前,你可是處子身。”

  “這個,,,”許盈盈微微一抖,縮回了手,低眉說道:“這些事,我不想再提!”

  成媽印證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突然語速變快,“那為什么,你不和柳繼說?”

  “這,這有什么可說的!”許盈盈面如霜雪地看向地面,“和柳大人,我沒什么好說的?!?p>  成媽抿了一下嘴,說道,“那你知道,柳繼的內(nèi)心,一直以為馨兒是上官翼的孩子!”

  許盈盈聽聞,吃驚地吸了一口冷氣,眼中閃爍著疑慮,看向成媽。

  “我好歹這把年紀(jì)了,你們那晚的,我去收拾屋子,看一眼就明白了。”

  許盈盈,臉色泛紅,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成媽來這里,不是要和我說這個吧?”

  “這事兒,我沒法和繼兒說明白,只好來問你,是老身冒犯了。”成媽慚愧道,卻面露喜悅。她證實(shí)了,馨兒是柳繼的孩子,這樣便更能說服許盈盈。

  因?yàn)檎劦酱核幠峭恚S盈盈厭煩起來,對外的那套硬殼,再次立起來,自己則用力擠進(jìn)那個硬殼里。

  成媽看她面容僵硬,便伸手進(jìn)懷里,取出一個整疊得很干凈但面表面幾乎破了的舊手帕,“我雖懂不太多,但是起碼也是年輕過的。年輕女人都會做夢的,老身也年輕過,也做過夢,我理解你們?!?p>  “這是什么?”許盈盈避開話頭,看著放在她面前的舊手帕。

  “這是繼兒的父親,柳丞澤老爺給我的。你也有一方這樣的舊手帕,是吧?繼兒和我說的,說你特別放著,時常拿出來看看又放回去,想來也是個有念想的東西?!背蓩屇﹃掷锏氖峙粒凵裰谐錆M炙熱,“你看,我也有?!?p>  許盈盈默不作答,避開成媽的目光,心里莫名突突地跳起來,她知道成媽要說什么,那是要被外人敲開一個自己防守的硬殼。

  “盈盈啊,老身也是年輕體熱的年紀(jì)走過來的,理解曾經(jīng)心意所屬而不得廝守,是多么煎熬?!背蓩屄月源艘幌拢暗阒赖?,夢,是也敵不過生活的波折。你和上官大人的事情,我不便多問,但是老身也算求你,遠(yuǎn)在天邊的上官大人先不說,你看看你身邊的柳繼,他心里的苦,你那么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嗎?”

  “用繼兒曾經(jīng)的說過的一句話,就是,‘不會忘記過往,但是也不要錯過當(dāng)下?!@還是繼兒在那次被那個上官禮用毒之后,清醒了和我說過的話,這么幾年了,我一直記得的?!?p>  許盈盈看向成媽,張開了口,卻還是沒說什么,又淡淡地低頭不語。

  “老身來日不多了,看得出,你也并不嫌棄柳繼,那為什么要這么折磨彼此?父母的自尊,就比馨兒的未來,還重要嗎?”

  接下來,她說了句,讓許盈盈無比震驚的事。

  “繼兒的父母,就是不顧孩子的將來,用力護(hù)著自己的自尊,結(jié)果,你看看繼兒的生活,那些他吃過的苦,都是他,,”說到這里,成媽突然緊閉雙唇、住了口,因?yàn)榧樱亲影l(fā)紅、眼眶也濕潤起來。

  成媽知道,說到馨兒就是點(diǎn)到了許盈盈,因?yàn)樗吹竭@個年輕的母親,面容緊張,于是她也為了打住話頭,順口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你們注定是夫妻,我找人算過了!”成媽接著絮絮叨叨,“你們?nèi)蘸筮^日子,不需要你對柳繼有太多心意,但繼兒對你的心意,你可不能就此錯過?!?p>  “盈盈,如果注定‘求不得’的人,那也不必刻意去忘記,就存在心底里好了。你眼下的日子,可是要睜著眼睛,一天天的過啊!”

  成媽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看著許盈盈,“馨兒,就是這么一天天的過來的。老身不求您別的,對柳繼說出此刻的心意,好嗎?”

  .

  立在欄桿邊上的許盈盈,此刻有些氣惱月色,太皎潔。

  自己的內(nèi)心,一點(diǎn)遮掩都不能夠,她索性先開口,“你吃過了嗎?”

  許盈盈,整個人面向樓梯,看向下方的柳繼,用家常掩蓋著此時的緊張。

  “吃過了,你呢?”柳繼明知故問、沒話找話。

  他從營房回來盥洗的時候,就問過靈兒,怎的飯廳里不見盈盈?!按蠓蛉?,先吃過了。”靈兒回說。

  “她有什么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吃的也不多。”

  “我吃過了,”許盈盈說著,避開柳繼的目光,雙手扶著欄桿,欄桿上的漆水不足,不很光滑,呲著她的手皮。

  一輪斜斜的滿月,在云影里,出出進(jìn)進(jìn),也回看著許盈盈。

  柳繼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是他覺得,今晚的許盈盈,不一樣,沉靜掩蓋著她的某種艱難。

  “你知道我常常在月下許心愿吧?”許盈盈低聲問。

  “哦,我知道?!绷^說完,立刻發(fā)現(xiàn),自己暴露了他經(jīng)常暗夜里,看著許盈盈的事實(shí)。

  “哦,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在月下許心愿?”

  “這個,不知道。”柳繼還在準(zhǔn)備著,迎接許盈盈辭別的客套。

  “十二歲那年,我隨師父下山,開始是因?yàn)槲腋赣H病重,可下了山才知道是山下時疫爆發(fā)。那年我甚至沒有能看到父親一面,那個意外大過悲痛、辛勞大過恐懼的日子,我還來不及嚎啕大哭,便得知非但父親走了,還失去了兩個姐姐和一個不及謀面的外甥。就在我失落地不知道如何面對的時候,遇到了上官翼,那年他應(yīng)該,,,”說到這里,許盈盈感慨記憶的模糊、歲月的飛逝。

  “哦,他那年十九歲?!?p>  柳繼緩緩走到她身邊,試探地站在和許盈盈并排的位置,看著她對著空中的靜謐的滿月,凄楚地回憶著。

  “他說,他第一次離開帝京辦差,路過山下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時疫,于是,便留下來幫著府衙的衙役們一起封鎖道路、安撫病人,還每天和我們一起,清洗、熬煮草藥,再分給所有人吃。看到我經(jīng)常摸著眼淚干活,他說,‘要是難過就對著月亮,說出來;第二天會覺得好過很多。今天晚上我就和你一起,對著月亮說話吧?’他那個時候,以為我是小男孩。”

  許盈盈說到這里,仰頭看著黑幕天色,淚水還是止不住,開始讓視線模糊晃動。

  “他在醫(yī)館剛見到我和師父師兄的時候,便和我?guī)煾刚f,時疫這么危險(xiǎn),怎么帶了這么個‘小豆子’下山?他還是個孩子?!?p>  往事好像帶著利刃沖她飛來,她好像被刺穿了一般,徹底哽咽地?zé)o法開口,眼淚失控地蹦出來,無聲地快速流淌。

  .

  柳繼,看著許盈盈的淚水落在肩頭,內(nèi)心便“嗵嗵”亂跳起來,試著把手放在許盈盈扶著欄桿的左手上。他不忍心見到慟哭的她,不管她接下來要說什么。

  許盈盈沒有縮手。

  話說到了這里,她感覺曾經(jīng)的那個世界,正在迅速地離開她,向夜空中的一個點(diǎn),飛去。而她,無能為力,只能立在原地,默默注視。

  她還不習(xí)慣柳繼的大手,萎縮著避開柳繼的目光,看向右斜方。

  “后來我們在宮中再相遇,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謙謙君子一般總是微笑不語的上官翼,變得嚴(yán)厲冷酷到讓人生畏——完全變了!我想,他分別后的那些年,一定過的很苦吧?而且,他也沒有認(rèn)出來我。”

  許盈盈看了眼柳繼,“你們這些男孩子,長大了都是這樣的,會完全變化到陌生。”說完,她借機(jī)抽回左手,雙手舉起,擦干了臉上變冷的淚痕。

  “在刑部大獄,看著他幾乎氣絕之時,我著急之下突然冒出我們之間當(dāng)年的稱呼。果然,他醒了。大概是他的變化太大讓我害怕,讓曾經(jīng)的那個小豆子害怕,我們之前都不曾彼此相認(rèn)。

  奉旨隨他去西北辦差,要么是他受傷,要么是我受傷,之后去鳳燕醫(yī)治我的手,然后趕回到了帝京復(fù)命,我又中毒,沒幾日他家被抄,在大獄幾乎被打死!”許盈盈越說越快,雙手緊抓欄桿,語氣中充滿了憤恨。

  “生活的波折真的是太多了。”她搖著頭,看了眼身旁的柳繼。

  柳繼聽到這里,心里隨著她的敘述起伏,完全忘記了她這晚,是來和自己辭行的。

  “我雖心甘做妾進(jìn)了上官府,同住一個檐下、同吃一桌飯菜、甚至同睡過一張床鋪,但是,,,但是都還沒有等到機(jī)會去完成最后一步,尋常男女都會做的那件事情,所有變故就到來了?!痹S盈盈的雙手用力扳著欄桿,控制著自己的所有不甘心。

  “現(xiàn)在想來,我們一直在生死的邊緣里掙扎,都沒有機(jī)會,認(rèn)真地看清楚彼此?!?p>  她低頭凄慘地笑了,“真的,講到這里,我自己都不相信,怎么把日子過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柳繼兩道長眉毛挑著,吃驚地逐漸睜大雙眼,之前成媽媽嘮叨過的事情原來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緩緩走上一步,撫著許盈盈的雙肩,讓經(jīng)歷如此艱辛而詭異的她,完全面對著自己。

  用盡全力忍住想揮刀砍了自己的心,柳繼看著許盈盈,半天清理了喉嚨里哽咽的疼,說道:“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諒我?”

怡章魚

這是許盈盈的第二次“攤牌”,我盡力寫出她之所想。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