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傷看似無處可躲,但只要一動不動,疼痛可以暫時緩解一些。
在上官翼的幫助下,許盈盈坐直上身,兩手抱著胸前的衣服,看著跪在她面前,低頭幫他困扎傷口的上官翼,突然說,“你這樣,我日后,,,不行!日后你得娶我?!?p> “啊?!”從身后繞過綁帶的上官翼,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頭發(fā)散亂、滿臉淚痕,慘白著嘴唇,忍著疼牙齒咯咯打顫的小醫(yī)女。
“人家為了救你,命都不要了!”
許盈盈眼含淚光,挺立的小鼻頭酸澀發(fā)紅,繼續(xù)說,“然后又被你摸過了,然后又被你解開衣襟和腰帶,還用手摸。”
“唉!”
上官翼實在聽不下去了,跪坐在腳上,停住了手里用自己的中衣扯成的綁帶,氣哼哼地學著許盈盈的市井腔調(diào)。
“你不能乘人之危的,好吧!我這是為了救你性命,你卻這么說我,你到底是不是個醫(yī)女??!”
說完,他不理睬準備哭泣的許盈盈,繼續(xù)認真纏好綁帶,打好結(jié),縮著雙手放在腿上,認真看著對面一臉委屈、眼眶含淚的許盈盈。
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瘋了!
“要你娶我,怎么就乘人之危了。我就那么差嗎?”仰臉耿著脖子說完,許盈盈嗚嗚噎噎的抽泣起來。
這次傷心,是真的。
一抽一抽的脖頸青筋,顯示著她的傷心的真實。她沒想到,花費多年用力辛勞才能見到的“大哥哥”,竟然如此嫌棄自己。
不知什么緣故,她淚水迷糊的視線里,竟然迅速閃現(xiàn)著鳳燕那一排排大書架、一堆堆她過目不忘的藥材,以及她曾經(jīng)解剖過的一具具尸體和尸體發(fā)出的一輩子忘不掉的惡臭!
看了眼許盈盈突然沒落地手背抹了眼淚,抽噎著低頭整理衣帶,上官翼側(cè)身避讓,心生了不忍。
他想到上官希。
她若是遇到今日,要如何面對今后的人生?
上官翼面容和解下來,安撫道:“你,你先別哭了。”
然后起身,見對方還在落淚,他耐著性子,仍然語氣不佳地問:“哭成這樣,不疼了嗎?”
說罷,他也不等許盈盈回嘴,便大步走向林邊,查看之后,將手放在嘴里,沖著空中吹出一個響哨,然后靜靜聽了片刻,又是一個響哨。
“你要干嘛?”許盈盈擦干眼淚,不解地沖他喊。
上官翼示意她不要出聲,少頃,昏黃中,看到上官翼的馬,循著哨聲飛奔了過來。
許盈盈驚異地看著暮色里的上官翼的背影,滿意地拍著追鳴的脖頸、順著鬃毛,追鳴則用臉蹭著他的肩頭,眼神溫柔。他低聲不知道在和它說著什么,追鳴的右前蹄噠噠地點著地面,估計是在回應他。
怎么搞的,大哥哥,怎么能對我冷酷到令人難忘的程度!
許盈盈更加傷心起來。
上官翼并未察覺、或者說顧不上察覺愣在原地的許盈盈眼神凄苦,看了一眼她身上染有血跡的外衣,伸手取下馬上的小包袱,從里面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女裝外衣,低頭幫著換上,并在身后輕輕束好腰帶,動作極盡溫柔,以示安撫。
“天色開始暗了,我們確實要假扮夫妻,去投宿農(nóng)家?!鄙瞎僖碚f著,取了自己的一根束發(fā)帶遞給她,讓她散了頭發(fā),梳理一個簡單的女人發(fā)髻。
許盈盈看著他說完便彎腰拾起她腳邊的那支箭,奮力朝林中擲出,不解地問:“干嘛不住驛站?”
“一會兒和你細說。你感覺好點了嗎?”上官翼一改之前的冷漠,說:“來,手臂用力就好,抱緊我。”這次許盈盈極其聽話。
他抱起許盈盈放在馬上,然后自己飛身上了馬。
“追鳴帶著你我二人,跑不快,看著前面有燈火,一會兒就說你病了,求農(nóng)人收留一晚?!?p> “干嘛不在林中過夜?我這在馬背上,還是很疼。”
腳下懸空的許盈盈,突然這么近地抱緊始終嫌棄自己的上官翼,內(nèi)心又激動又別扭。她能聞到他身上熱乎乎的、散發(fā)著衣物日曬的太陽味里混著男人的汗味,還有些許追鳴的馬毛氣味。
“殺手沖著我來,天黑了不見人回去,必然會派人前來查看。”上官翼說。
“你絕殺最后那三人,也是因我受傷跑不了,是嗎?”許盈盈問。
“他們跑回去再叫人過來,你受傷很容易成為挾持目標。我們贏面太小了?!鄙瞎僖斫忉?。
“那,那我前面誤會你了?!痹S盈盈慚愧了。
她感受著上官翼說話時,胸膛里傳送著男人特有的震動,一種莫名的激動直沖腦仁,過電一般,臉頰立刻羞得緋紅,話語不自覺地越來越嬌柔。
“誤會我什么?覺得我冷血,是嗎?”上官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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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漸升起的暮色里,他放下警覺,眺望遠處的斑斕燈火,在一貫的不屑里,略帶了些溫潤。
感覺許盈盈不再瘋話亂說,他補充了一句,“看,當時鬼喊鬼叫地弄的自己生疼,傻吧?”
他的意思是提示毫無經(jīng)驗的許盈盈,不知道緣由的時候,最好先冷靜觀察。
“你閉嘴!”許盈盈忍著疼,沒好氣地回他。
追鳴低頭循著官道的印記,逐漸加快步伐,在試圖奔跑的時候,被上官翼喝住,搖頭甩了個響鼻,繼續(xù)走著。
太陽落下之后,逐漸濃重的暮色里,周遭靜謐,讓上官翼卸下日間的凌厲,得個片刻的安逸。
“哦?!?p> 半晌,許盈盈才反應過來,上官翼方才是在教她,回他之前的那句,只是仍然覺得他對追鳴要比對自己好十倍,而嘀咕了一句。
“是看著挺冷血!”
說完她再不能開口了,只盡力縮緊身體,一邊忍著追鳴的步伐帶來的顛簸,一邊忍著上官翼散發(fā)的濃烈男子氣息。
后來,許盈盈忍著陣陣撕裂疼,干脆換了個姿勢,直接臉貼著上官翼的前胸,將雙手環(huán)抱他的脖頸,靠向他的身體。
“抱緊我呀!”她學著上官翼的語氣。
“你!”
上官翼先是本能的一陣鄙夷,正要發(fā)作,突然察覺自己的一只手,被許盈盈濕潤的小手一把拽著,按向她自己的腰腹。
“這么不忌諱,真的,還是個孩子?。 ?p> 上官翼想著,心內(nèi)覺得憐惜般的好笑。
因為上官希小時候也常這樣,快睡著的時候就突然鉆進他懷里,說著大哥抱緊我,這里特別暖和,然后很快便能睡熟。
記得那時候,是在東北,多是晚間從叔父家出來,上了自家的馬車,上官希不讓他騎馬,而是拉他進馬車里。
小女孩都怕黑又怕冷吧?上官翼這么想著,面容不自覺地浮上一絲身為男子的優(yōu)越感。
“真的哦,這樣真的就不覺得疼了,大哥哥?!?p> 許盈盈縮在溫熱而堅實的軀體里,被上官翼摟著不再擔心掉下馬去,口中呢喃了一句,閉上了早已酸澀的眼睛。
上官翼不及細聽她的言語,因為這時耳邊隱約能微風拂過處,察覺到一種異樣。
他立刻本能地警覺起來,并未認真聽到許盈盈睡前低語,反而用力抱緊她。
異樣的聲音,來自在昏暗和逐漸騰生的霧氣里,這讓他不解和心驚。
還有埋伏嗎?
上官翼額頭有些冒汗,心突突跳起來,迅速感知了一下腰間兩把刀的確切位置,盤算一會兒打起來,要如何保護昏睡中的許盈盈。
追鳴繼續(xù)噠噠地走,讓現(xiàn)在的他們,處于明處!想到這里,上官翼即刻拉緊龍頭。
馬,停了下來。
耳邊漸漸聽清,是逐漸靠近的馬蹄聲。
上官翼心跳減慢,握緊韁繩的手松了些,因為他知道,是匹落空的馬。
果然,馬蹄聲逐漸規(guī)律而緊湊著,他挑了一下眉頭,微微笑了起來。
許盈盈的那匹馬,緩緩奔來。
上官翼自我解嘲地沖著奔過來的馬,說道:“怎么,在這里等我們嗎?”
他暗暗慶幸驛站給許盈盈的,是這個沒經(jīng)驗的小馬,否則這會兒老馬識途的自己回了驛站,不等明日一早便可能暴露他二人的現(xiàn)狀。
一馬馱兩人,是很容易被追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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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中,饑餓感催醒了許盈盈。
她是個睡覺很沉、早起腦子發(fā)空的人,正欲習慣性地撅起身,卻被一陣左側(cè)的疼痛打斷。
“啊,哦?!?p> 她吃驚地叫了兩聲,一扭臉卻看到身邊的上官翼,左手握著刀鞘,右手撐在額前,手肘支在彎曲的膝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大人,吵醒你啦?”
說完才發(fā)現(xiàn),上官翼已經(jīng)換好了一身文士外衣,發(fā)冠、腰帶、袍袖,一絲不亂。
“大人你一宿沒睡嗎?我們這是在哪里?”許盈盈抓緊上官翼伸過來的右手,從板床上坐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睡在一個簡陋的倉房里,一個用條凳和木板臨時撐出來的床上。
上官翼示意她先別出聲,低低地說:“一戶農(nóng)家,我在聽他家的動靜,你先坐會兒?!?p> 陸續(xù)聽到正房堂屋里農(nóng)人進出的聲音,隔壁燒柴做飯的響動,追鳴和小馬搖頭帶動韁繩的聲音,以及稍后,一個老婦人來叩門的聲音。
“里面的小爺和少夫人,早飯做好了,是家常的玉米面烙餅、糊糊和幾個雞蛋?!?p> 上官翼在屋內(nèi)應道:“大娘,有勞了?!钡遣⑽戳⒖涕_門,只是起身立在門后不動。
一切都是初夏的生機。
鄰家的炊煙,能緩緩飄進上官翼站立的小屋里。
“應該,一切正常?!鄙瞎僖砘仡^悄悄和她說,眼中閃著男子特有的光芒。
許盈盈接著晨光里的蘊氳,看著上官翼逐漸舒緩的眉頭,在想,“大哥哥,這幾年都是這么辛苦過來的嗎?”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頭,被回身說話的上官翼看到。
“你怎么了?”
“我在摸頭啊,昨天晚上忘記摸了?!?p> 許盈盈笑著,眼睛瞇成小彎月,在門外隨常生活的映襯下,徒顯可人親切。
上官翼驀然心頭一酸,旋即走近了,正色道:“盈盈,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加兇險。我多給這戶人家銀兩,你,先留在這里,等你傷養(yǎng)好了,我來接你。”
“我不。”
許盈盈聞言,倔強回答,同時,仰頭意外地看到上官翼一臉的誠懇。
上官翼不理會她的回復,抿了一下嘴,說:“我?guī)е?,可能是個累贅。”
“師父讓我不離你左右,要全力保護你?!痹S盈盈也此言非虛,臨行前,鳳逍遙確實這樣吩咐過。
上官翼蹲在地上幫著許盈盈穿上鞋,聽她這么說,立刻側(cè)頭看著她,質(zhì)疑。
“你保護我?就昨天那種?”
許盈盈明顯聽出上官翼的不屑和揶揄,垂頭繼續(xù)說:“師父說,此去西行,需要一個精通毒理的人隨著,四師兄不如我,三師兄輕功又不好,所以只有我啦。關(guān)鍵,他老人家說,要緊的時候,我還能扮女裝,混繞視聽判斷!”
“好吧!”上官翼不耐煩地回她,免得她咕咕嘰嘰又說個不停。
然后走到門邊,鄙夷地回頭低聲說:“那你下次,還是用你的必殺技,‘盛世美顏’來保護我吧?!闭f完,不等許盈盈跳起來抗辯,忽地轉(zhuǎn)身走開了。
“你!”許盈盈被噎的,一時間直著脖子,找不到言辭回擊。
轉(zhuǎn)而又看著清風拂過一般,邁出低矮房門的上官翼,許盈盈突然回想起昨晚,在馬上他抱著自己的手勁和熱度,不禁雙手捂臉、愉悅地咧嘴笑起來。
她記憶中的“大哥哥”,那晚也曾這樣攬著她的肩膀,安撫當時她那個孤寂、悲愴的身心。
再次坐在馬背上的許盈盈,腦海里反復著方才上官翼走出農(nóng)舍之后的叮囑。
稍后我們進孟州城,你在馬上忍耐一下,進城的時候不可讓人察覺你受傷。從現(xiàn)在開始,我是你的‘夫君’,我二人是去承州投親,我哥哥,趙言。我叫趙信。記住,你現(xiàn)在是趙夫人。
看著翻身上馬的上官翼,許盈盈嘀咕:“胡編亂造的,我哪里記得?。 ?p> 上官翼左右看看并未異常,驅(qū)著馬走上官道,他也不理會許盈盈自顧自的抱怨,趁著趕路的沉悶,他需要片刻的凝神靜氣。
怡章魚
大哥哥這個稱呼,預示了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