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言在把魔修收拾掉之后就去了約定的那座山。
當然也一直在調時間流速,直到悟隱穿過層層云霧出現(xiàn)在曲言視線所及的天空。
悟隱已經換回了僧衣,身坐蓮臺,手持串珠,渾身上下都是一副佛修的樣子。
曲言并不意外,只遠遠向著悟隱招招手。
悟隱似有所覺,飛過來,落在碩葉巨木之下,曲言的身邊。
“坐?!鼻灾噶酥概赃吷晕⑵秸┑牡胤?。
那里堆了些干枯的葉子,比腳下嶙峋的石碓要好一些。
悟隱看了看曲言,順從的席地而坐,當然還是盤坐。
曲言笑笑,坐在他旁邊:“那個小姑娘哭沒?”
悟隱點頭:“得知她家人時日不長后她十分傷心,卻言自知家人久病空耗了許多壽命?!?p> 悟隱在難過。
還是那樣,表情沒有那么明顯,但是一身氣勢都萎靡下來。
曲言一點都不難過,小姑娘也好,她家人也好,魔修也好,都是數據。
但現(xiàn)在的悟隱不知道。
曲言不禁笑笑,伸手去摸悟隱的臉,悟隱沒有躲。
于是曲言得寸進尺靠在悟隱身上。
悟隱又抖了抖,身上直接發(fā)出一陣金光,他正襟危坐嘴中似乎在念叨什么,
接著曲言就被這金光彈開了。
曲言有些預料,沒有被彈遠,只是被迫坐正而已。
曲言笑笑:“剩下所有人的解藥。”
悟隱轉頭看了看曲言,沒有說話,身上的光散開了。
曲言直接倒在悟隱腿上,枕著他的腿躺著。
悟隱別開頭不肯看他懷里容貌嬌艷的妖女。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曲言問。
悟隱沒有說話。
“那時有魔修殺人奪寶,合歡宗其實也有人埋伏在旁打算等到機會再下手,”
曲言讀取著原身的回憶,沒有什么畫面,更接近一段文字,一種感覺。
“那時候你也是像阻止我刺那些正道修士一樣,阻止了魔修?!?p> 其實按照字面上的說法還是挺兇險的,被奪寶的正道修士死的只剩一個了,但奪寶的魔修卻有幾百上千在旁邊虎視眈眈。
當時原身也是避其鋒芒只是想試試能不能撿漏。
那些魔修中與那時的原身和悟隱境界相同的也不少,幾乎是個必死的局面。
但路過的悟隱就是站了出來,一身大紅袈裟,漂亮卻又硬朗的一張臉,
一人可當萬人的氣勢。
如果想象出來,當時的畫面也真是一抹紅色傲立于無邊冒著黑氣的魔修之上了。
但悟隱也如曲言在他身邊時一樣,像是修的閉口禪,只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p> 這和尚就這樣入了原身這個合歡宗首座弟子的眼。
曲言回憶著,但看到了忍不住把頭低下來看她的悟隱,眼中竟然有些許驚訝之意。
“也是,你不知道?!?p> 但是原身,似乎沒有意識到悟隱其實根本就沒有認識她。
“那時候,我覺得你又強大又好看,好喜歡你,想盡了辦法接近你?!?p> 原身準備了許多禮物當敲門磚,但是一次次被正道修士和佛修打傷,數次之后終于是新仇舊恨一起算了,和正道修士結下死仇。
名聲出去了,也見過悟隱幾次,只是都沒有怎么說上話。
“但是正道修士容不下我,魔界的魔修也容不下我……我連在合歡宗里也常常被人惡語相向。”
原身那段時光曲言看了都覺得慘不忍睹,完全就是喪家之犬人人喊打。
“后來我也放棄了?!?p> 可是原身執(zhí)著了太久,也做了太多親近正道修士的行為,被魔界宗門所不容。
“可是……有人想強迫于我,我卻因為想起了你而不愿?!?p> 就比如大長老那個兒子,被她一見面就借刀殺了的那個。
“……但是我畢竟是合歡宗的弟子……”曲言語帶迷離,沒有說出具體情況。
她其實還是有些不忍面對這樣的事情的,至少她的確沒有經歷過這么惡劣的事情。
“那時候我其實想爆開所有的修為。”
曲言笑了笑,只是眼中沒有什么笑意:“……為了你。”
原身的記憶,除了修習功法之外,在遇到悟隱之后幾乎就沒有發(fā)生過好事,字里行間全是絕望。
在修仙界一開始原身的確沒有做什么壞事,只是陣營不同所以一直被阻擋,從小矛盾越鬧越大。
原身想的是:喜歡一個人有什么錯呢?
喜歡一個人沒什么錯,但是陣營不同是個大麻煩……曲言其實也不太懂愛情啊喜歡什么東西的,或許和看著培養(yǎng)皿里的東西死了一次又一次的感覺差不多。
她記得還沒轉行之前有一次要做一個什么東西來著?只能用比較老的辦法去培養(yǎng)真菌。
然后那培養(yǎng)皿里的真菌死了一次又一次。
那種無能為力與憤怒與原身大概是十分相像的。
所以曲言做某些事的時候完全沒有負擔,除了自身的心理問題而有的愛好,再就是原身的確太過絕望。
發(fā)散不出來,淤積在心口。
可恨,又可憐。
還有那么點可笑,原身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其實沒怎么見到過佛子,多是遠遠的看他度化世人。
越看越是傾心。
“我那個時候很喜歡你?!?p> 這是替原身說的。
即便她只是剛好用了這個身份,但有些事,她還是要替原身做的。
果不其然,曲言看到了悟隱的眼神里又出現(xiàn)了他摯友去世時的沉重。
“你真是個容易愧疚的人,這不錯?!鼻赃@次真心笑了。
隨后曲言閉上眼睛,調了時間流速,順便再把自己的發(fā)色改成白色,她剛剛發(fā)現(xiàn)發(fā)色是可以改變的,
她還挺喜歡銀發(fā)的,但是這個世界的頭發(fā)備選顏色只有黑色、白色、紅色、綠色這四種,她就折中選了個白色。
接著就專心查看起系統(tǒng)給的世界資料。
死罪對悟隱沒有用,活罪才有用。
曲言帶著這個想法細細的研讀了這個世界設定好的,關于災難的詳細始末。
原來,原本的設定里用上的不止是補天珠和悟隱,在補天珠和悟隱之前修仙界頂尖的一眾修士已經發(fā)現(xiàn)了天破了個窟窿的事情。
早就在商量對策怎么補天了。
當然畢竟在設定上是一堆頂尖修士,很快就想出了一個的確有用的辦法。
但是聽起來和魔修差不多——直接拿修士當磚,把破洞堵起來。
簡單粗暴而有效。
但是也不是拿對方陣營的魔修的命填,因為魔修體內渡入了魔氣,對魔氣有親和力,拿魔修去堵多半是要把魔修越堵越強,洞還越來越大的。
所以就選擇了己方陣營的正道修士。
自愿去堵洞的修士都去堵了,剩下一大堆不愿意身死道消的。
這堆人里面,修為高的就到處抓修士去填洞。
因為能被抓到的修士也不會強,所以就需要更多的修士,整個修仙界差點被掏空。
按照原本劇情閉關很多年的悟隱剛好出關意外被卷入仙人秘境,得到了補天珠,然后就自己跑去補天了。
然后就補天成功了。
其實按照系統(tǒng)的原文還有很多的藝術加工的,比如眾人歌頌悟隱多么偉大多么慈悲什么的……
曲言是直接把這些藝術加工略過了的。
如果她是悟隱,出關面對的是這些玩意兒她才不會去補天呢,
搞不好她直接把天上的窟窿再撕大一些,讓大家全部都玩兒完。
想到這里,也沒了心思按照原本的計劃睡一覺,直接調回正常的時間流速就睜開了眼睛。
然后看到了抱著她,正閉眼吟誦佛經的悟隱。
悟隱的腿很硬,說是鋼筋鐵骨也不為過。
但是還是有身為人的溫暖。
曲言又轉了轉眼珠子。
看到天空正陰沉,烏云翻滾、電閃雷鳴,還有無邊的大雨傾灑下來。
但是一滴也沒有滴在曲言身上,全都被悟隱用修為撐起來的一層透明罩子擋住了。
沒有一絲風雨鉆進來吹到曲言。
“我睡了多久?”曲言問,她只是大概有一個概念,但不知道具體時間。
“五十七年又六月二十一日?!蔽螂[回答。
“昂。”曲言點點頭,修為逸散出來徹底擋住了周圍一大片的雨水。
曲言坐起來伸了個懶腰,用了凈衣訣把身上的衣服都清理干凈。
一邊站起來,一邊從儲物袋里翻出個藥瓶扔給悟隱。
“之前騙你的,那些和尚中的毒不致死,拿這個稀釋泡水給他們喝上一點點也能清除藥力。”曲言笑著,白發(fā)之下,笑容似乎有了些釋然。
悟隱接過解藥。
他也猜到了,在曲言閉眼之后不久。
只是因為曲言的話而有些心緒翻涌,所以沒有離開而是就這樣守著她,
守了五十多年。
少女模樣的妖女安靜的躺在他懷里,毫無防備,
似乎只要他想,他就能殺了這個妖女。
他實在不是個合格的和尚。
做和尚,入佛門,成為佛子,該是要看透世間至理。
他不過是出生就有佛緣,還沒有學會其他事情就成了和尚。
所謂戒律,守或不守也無所謂,只是守戒律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所以就守了。
因為眾僧公認他天資出眾所以他當了佛子。
看到有魔修殺人奪寶,佛門教導那是不對的,他也覺得那不對,所以去擋了。
因為佛修只有度化世人修煉功德所以去做善事。
因為因果循環(huán),首尾相咬,所以發(fā)生了因他自然而然的,就會去做果。
他不像一個完整的人,只是日復一日的做著一些可有可無的事。
直到那日看到曲言折磨那些正道修士,才終于莫名的有一種,終于等到了該等的人的感慨。
他在發(fā)現(xiàn)自己對曲言存在異常之后,借用了凈蓮宗的前世鏡。
看了前面十世,都沒有找到曲言。
他對于曲言更多是一種好奇。
他想探究,她也有某種目的,即便不合時宜,不合身份他還是順著她的意走了一趟。
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他被曲言以幼稚卻有效的方法威脅時感到無奈;
看到曲言折磨正道修士卻從不取性命時感到好笑;
被帶到魔界看到人倫拜破景象時的厭煩;
看到曲言不耐煩,誘殺魔界眾族時的莫名;
發(fā)現(xiàn)曲言好心解救幼童且送養(yǎng)凡人家時的欣慰;
曲言漫不經心說喜歡他時的失落;
被曲言灌酒,還喝下去了時的羞愧;
被曲言以他身上沾了別人香味為由而污蔑他,把他丟在水潭中三天的慍怒;
看到昔日一劍破萬法的妖女,學凡人做衣裳時的震驚;
聽到曲言訴說曾經喜歡他卻被人欺侮的憤怒與愧疚;
還有聽到曲言說曾經喜歡他時的不滿。
這些都是他作為一個佛修修行不夠的表現(xiàn),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和尚。
作為佛修,也作為佛子,他應該大慈大悲,心如止水。
這些感受也的確不特別,也不激烈,好像他念一段佛經就驅散了。
但是他還是會看著曲言毫無防備的睡顏,
想著為什么她說是那時喜歡他呢?
如果那時她就走到自己面前,結局一定會有所不同。
但曲言那時候沒有做到。
曲言酣睡的五十多年,面容雖然沒有改變……但他卻看著那一頭漂亮柔順的青絲一寸一寸的變白。
修士踏入仙途,外貌幾乎就固定在了某個階段……除非壽命將至才會在外貌上顯露出端倪。
她曾經在修仙界中并不出彩——至少他并未怎么聽過她的名字,
如今卻突然變得強大,以至于可以以一種強勢姿態(tài)闖入修仙界把結仇的修士全部都碾壓式的打倒,
強行走進他的視線……
其中付出的代價,大概就與這頭白發(fā)相關。
她還能活多久?
悟隱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十分平靜,他以為自己或許是動了凡心的,或許有些不舍。
但是沒有。
他平靜的想著這個問題。
他身為佛子,能感受到世間大勢的微妙變化,
這五十多年來,他感受到這世間即將變成人間地獄,尤其是最近,這種感受越來越明顯。
曲言……
曲言如果看到那樣的人間地獄,或許會像之前在魔界一樣直接把所有參與制造人間地獄的人全部都殺掉吧。
脾氣不好,還喜歡用一種近乎胡鬧卻有效的方式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但是這樣行不通的,世界不是這么運行的。
他甚至想過,如果再有千年萬年,他可以一直跟著曲言,度化她。
她沒什么耐心,他就硬磨。
但是曲言活不了那么久,這個世界也撐不住。
他一次又一次的動了殺心,曲言這樣的妖女,這樣沒耐心的妖女。
這個一旦放出去,看到現(xiàn)狀就會大開殺戒的妖女……
死在他手上,也不必看到那樣丑惡的地獄。
好歹是在她曾經喜歡的自己懷里死去的。
她或許不會有什么怨言……
早死一些與晚死一些并沒有區(qū)別。
但是,悟隱最后還是目送了紅衣白發(fā)的妖女御劍而去。
悟隱沒能下手。
一次又一次的起殺心,一次又一次的沒有下手。
再到后來,她醒了。
她醒來的那一刻悟隱就沒機會了,畢竟按照現(xiàn)狀來說,說強還是這妖女要強一些的。
悟隱難得的勾起嘴角,被一種莫名的,他難以理解的情緒控制著笑起來。
這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