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最是多變,昨天還是艷陽高照,今兒就下了一場雨。
宮殿的瓦被沖洗得一塵不染,細雨密密麻麻籠罩著天空,夾著一點灰白,讓人從心底覺得沉悶壓抑。
從殿外走進來的青衣女子連忙上了回廊,將手中的油紙傘遞給旁人,一邊用帕子擦拭糯濕的發(fā)絲,一邊壓低聲音問:“正殿有動靜嗎?”
小宮女落霞將油紙傘折好,低聲咕噥:
“聽雪姐姐你剛走,主子就碎了一套白玉杯子?!?p> 被稱姐姐的女子斂眸擦著手背,聞言,面上也沒什么神色,只是不輕不重地點了下頭:“這幾日離正殿遠些?!?p> “你放心,我知道的?!?p> 魏聽雪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穿過了回廊,在正殿的屋檐下停了下來,鼻尖溢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她不著痕跡地皺了眉頭,在門前蹭了蹭鞋底,才掀開簾子踏進去。
里面的人聽見動靜,抬起頭看過來:“怎么這時才回來?”
說話的人一身粉色錦衣坐在榻上,身邊站著幾個宮婢伺候著,眉尖緊蹙著,透著一股不耐煩,她挑著眉眼往魏聽雪身后瞧了瞧,沒看見人,心底陡然生了怒氣。
魏聽雪屈膝行禮:“奴婢跑了乾坤宮一趟,才知圣上去了若華宮了?!?p> 殿內(nèi)的香爐中冒著裊裊白煙,魏聽雪的話音剛落地,就感覺額頭驟疼,下一刻,地上留下一堆破碎的杯子。
“沒用的東西!”
魏聽雪忍著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偏不倚跪離了那碎渣一分,她埋頭叩首:“主子息怒。”
“若華宮!若華宮!又是那個賤人!”
女子氣得直捂著胸口,倒在榻上,顯然圣上去了若華宮比魏聽雪沒請來圣上更讓她難受。
殿內(nèi)的人噤若寒蟬,不敢接這話。
魏聽雪自從三年前落選之后就被分配進乾玉宮,伺候當時尚有恩寵的容嬪主子。
如今是秦月三年,新帝已在位三年,那次選秀過后宮里頭也不過只有不到十位妃子。
本來容嬪還是很受寵愛的,可新人入宮多多少少會分了她的寵愛,所以容嬪很是不滿。
但乾玉宮那位,榮寵一直不衰,即使新妃入宮,皇上也經(jīng)常去她那里。
新妃沒入宮前,除了不爭不搶的嫻妃和不屑于爭寵的高貴妃,這后宮最受寵的,除了乾玉宮的淑妃娘娘,就是容嬪主子,是以這兩位積怨甚久。
可再恨,也改變不了什么。
一炷香的時間,魏聽雪從正殿里出來,額頭紅腫了一片,碎片劃破了一點皮,順著眼角流下一行血,主子嫌她晦氣,這才讓她退出來。
守在門外的落霞被那血唬得一愣,忙拉著她回了廂房,幫她清理傷口,見傷口不深,才松了口氣,隨后又皺起眉頭,有些憂愁:“主子又拿你出氣了?”
魏聽雪對著銅鏡,用藥膏擦了擦那處紅腫,聞言,輕扯了下唇角,沒有回話。
落霞自顧自地往下說:“主子到底怎么想的,要是不想你在圣上面前露面,又怎么總讓你去請人?”
魏聽雪細細地將傷口處理好,望著銅鏡里的女子出神。
她生得一副好模樣,五官生得精致艷麗,芙蓉面上自然印著一點紅,美人眸顧盼生姿恰是風情。
剛進乾玉宮時,她容貌有損并不顯眼,后來容貌好了,便十分惹眼,圣上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不知幾回。
容嬪主子既不要她貼身伺候,又時不時讓她進殿奉茶,這里面藏著的那點心思,一看就透。
讓她去前面請圣上,五次里總有三次是能成的,容嬪主子嘗到了甜頭,怎么可能會放過她?
但是圣上來了之后,絕不會讓她進殿伺候。
魏聽雪將手伸到眼前打量,忽地想起三年前剛進宮的時候。
那時候她一腔熱血都是為了給自主掙一個好前程沒想到被人所害。
恰恰害她的還是她一直當成是好姐妹的白蕊姬。
白蕊姬和岳如意一早就認識了,卻在入宮的時候裝作不認得。
她們兩個合謀在自己的胭脂里下了容漆粉讓她不能選秀。
所以當時她恨極了她們。
不過也是因為她們兩個,她才可以遇到王柳。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她久久不說話,落霞頓了頓,才壓低聲音開口:“聽雪姐姐,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在落霞看來,若是魏聽雪想,早就不是如今這伺候人的身份了。
她是怎么想的?
魏聽雪清淺扯了扯嘴角,望著銅鏡里女子額頭上的那道傷,眸子里閃過一絲光:
“還有八年,總能熬過去的?!?p> 魏聽雪透過銅鏡,忽地望向身后的落霞,她轉(zhuǎn)過身,抬手撫上落霞的臉,眼底有片刻恍惚。
落霞意識到她在想什么,眼眶忽地一下子紅了。
她哽咽了聲,澀著嗓子開口:“聽雪姐姐,八年時間太久了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魏聽雪猛地收回手,闔上眸子:“不會的,他說了會娶我。”
落霞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直到繞過長廊,眼底的淚才流了出來,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她是和魏聽雪一起進宮的,那時她就認識王柳了。
王柳長得并不算特別好看,黑黑的,看著卻很是忠厚老實。
知道魏聽雪和王柳在一琦私定終身,落霞本來是魏聽雪開心的。
本朝宮女到了年齡,是可以出宮的。
所以,落霞專門攢了好多銀子做為魏聽雪和王柳準備了賀禮。
可惜天不隨人愿。
半年前她看到了不該看的。
她想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聽雪姐姐,可每每看到聽雪姐姐因為開心而泛紅的臉,她便說不出半句。
夜色稍褪,霧氣朦朧,襯得外間一片暗,幸好宮墻上點著幾盞燈籠,守夜的太監(jiān)站在墻下低著頭,不知是在打著盹兒還是清醒著。
如今正是霧蒙蒙的時候,天寒地凍,魏聽雪揉了揉手,將手藏在袖子里,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
昨兒個夜里是她守夜。
她秉著心神,安靜地聽著里面動靜,她聽見外面似有些動靜,好奇地抬頭看去,沒一會兒,圣上身邊的王忠公公快步走過來,魏聽雪心底一凜,趕緊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