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伴晚,破頭都會偷偷把自家的棗和蘋果拿給流浪漢吃。吃了我們的東西,流浪漢自然是向著我們的,一旦看到誰欺辱我們,她都會撿起板磚,追著別人到處跑,而我和破頭就在樹梢上,看著別人倉皇跑走的窘態(tài),哈哈大笑。我們開始跟著流浪漢游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日子長了,難免招別人閑,所以我們也是在罵聲之中,跟著流浪漢一往無前。只是偶爾母親過來揪著我的耳朵,讓我回家吃飯,屆時,我便會讓破頭帶著流浪漢往池塘的方向走,讓她們在那里好好的等著我回來。
吃飯的時候,幾乎不需要牙齒的咀嚼,飯菜直接入喉。因為想著破頭她們,我?guī)缀趵峭袒⒀拾?,干掉我的晚飯。等到我,一邊飛奔,一邊用袖子擦掉嘴角的油漬和飯粒,去向池塘邊的時候,我遠遠看見破頭和流浪漢正玩得起興,她們都張著嘴笑著,流浪漢依舊是展現(xiàn)出她的后槽牙。我沖著她們大喊一聲,她們也望向了我,我加快了我的步伐,但是跑著跑著,就感覺我的左腹部開始疼痛,我放慢了腳步,以為很快就會好,因為我之前聽見我父親講過“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疼痛上,不然會越來越疼。”
但是無論我怎樣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所有的感覺仿佛都集結(jié)于我的腹部,越來越疼,等走到破頭她們那里,我實在沒了力氣,感覺自己渾身軟趴趴的,一屁股就坐在樹下面。破頭看見了,跑回家給我去拿消化藥了。她門清,這種痛苦,因為前幾天她也和我一樣,為了爭取玩得時間,吃飯的時候也是狼吞虎咽,也像我這樣在這棵樹下疼得死去活來。我的額頭漸漸爬滿汗珠,流浪漢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她有些害怕,但是還是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她拉起我的手,輕輕的按壓我的虎口。我在疼痛之際還偷瞄過流浪漢,我瞧見她的眼睛和母親的眼睛一樣,瞳孔是墨色的黑,眼白是天上的云。就在這分寸感之間,肚子的疼痛也慢慢褪去,破頭拿來了藥,我嚼了嚼,就著口水吞下了。過了一會兒,算是大好了,于是我起身,加入她們,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游村活動又開始了。
等著太陽垂下頭,漸漸地我們游走在一個新鮮的地方,那里充滿黑暗,但是偶爾還是可以看出些許光亮。在黑色的包圍之下,我們顯得從容不迫,我們跟著流浪漢一步一步,篤定且安心。方大俠從黑暗之中鉆出來,看著我們一群人,笑了笑,說“一群小日本,游村啊?!蔽覀兌紱]有理她,破頭向她吐了一口口水,方大俠看見了,追著我們打,流浪漢又撿起了放下的板磚,朝著方大俠砸去,方大俠同她老婆一樣,腳底抹油,罵罵咧咧地躲進了家里。我們哈哈大笑。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會想起流浪漢給我按虎口時的模樣,想起她的眼睛,和身上濃濃的味道。她從來都是那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跟著我們游村,臉上時刻掛滿笑意,就連我們回家的時候,她都是帶著笑意,看著我們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她的家呢?破頭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是白天的精靈,到了夜晚就消失不見。她的身上籠罩著一股神秘的色彩,就連我的母親乃至我的奶奶都不知道她的來歷。在以往的村子里面,藏不住什么秘密,村與村之間的秘密都是公開的,這家死了人,那家添了人,這家男人惦記那家的女人,那家的女人在家里吵著離婚,這些都不是秘密,不需一天時間,所有的事都會流傳在村里各個角落,就連土地廟門前都少不了幾個阿婆的叨擾。但是流浪漢這個秘密,誰也不知道,至少在我所知道的人里面就沒有幾個知道她的事的人,或許大家都比較注重她給生活帶來的喜劇感,反而總是將她的來歷忽略。
這件事從流浪漢給我按虎口時,就在我的心里生了根。我同破頭商量著,決定將流浪漢的神秘色彩揭露在我們眼皮之下。流浪漢依舊每天在池塘邊等著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養(yǎng)成這個習慣,每天晚飯之后,我和破頭幾個,都會帶著一點家里的零食,拿給流浪漢,但是她總是不吃,拿著就放進自己的口袋,但是每次也沒看見她把東西給誰,兜里裝得滿滿當當?shù)?。爛了,腐了,臭了,她也不管。有時她還會把東西拿給我們吃,我和破頭看見了就趕緊跑了,她追著我們竄到各個小巷。我和破頭不止一次想過流浪漢夜晚的住所,那會是一個極其神秘且歡樂的地方,因為流浪漢從不苦惱。
當夜幕再一次降落在這方土地上,沒有人不響應(yīng)黑夜的呼喚,紛紛裹著被子進入夢鄉(xiāng),我和破頭也在夜晚冷風的脅迫下,偷偷鉆進黑夜回家,伴著流浪漢的目光,我們走得大膽且安心。直到夜色之中再也看不清我們的背影,流浪漢才轉(zhuǎn)過身回去了。她去了哪里?無人知曉,所以我與破頭才會靜藏于夜色之中,看她逐步走遠,才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悄無聲息的跟在她身后,想必她也沒有察覺,一路走到底,從無回頭看。我與破頭彼此牽著手,小心且謹慎地跟在她身后,最后她鉆進了一堆草堆里,像行者一般,還給黑夜靜謐且深沉的美。
看見她消失在眼前,我同破頭的手不由得抓得緊了些,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夏日的夜晚又是那樣炎熱,蚊蟲在我們身上肆掠著,但我們的心卻無暇在意它們的叮咬。那草堆仿佛一個神秘的入口,吸引著我們走上前去,我同破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手電筒。輕輕的打開,兩條光速宛如戰(zhàn)場上的利劍,在黑夜閃著奪目且耀眼的光芒。
當燈光亮起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這個草堆就是白日里,流浪漢帶著她們游村時,暫時的休憩之所,如今卻成了她自己的秘密之處,突然草堆晃了晃,破頭嚇了一跳。流浪漢伸出一個頭來,模樣像極了課本上畫的牦牛,她瞧見我們,又一次的笑,她十分利索的從草堆里爬出來,頭發(fā)上還帶著幾根稻草,她看見我們,指了指路口,我知道。她這是希望我們快些回家,但是這結(jié)局顯然有些讓我們大失所望,我設(shè)想的神秘,一個草堆就概括了,我轉(zhuǎn)眼看了看泊頭,她顯然和我一樣總覺著這草堆之中,有著什么天大的秘密。
但是時間到了,路口閃著幾道光速,也像戰(zhàn)士的利刃一樣,劃破夜空,我知道這是有人來尋我們了,流浪漢把我們推向路口,我的光與別人的光碰在一起,像敵我雙方殊死搏斗一樣,我的母親揪著我的耳朵將我拎回了家。
我在匆忙的腳步之中,有意識的又回頭看了看流浪漢,發(fā)現(xiàn)流浪漢又消失了,在黑夜之中,她像是一個擁有翅膀的天使飛來飛去,最后再也看不見她的美麗,因為后來的日子也再難看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