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積塵也
崔無方見過的奇葩很多，所以也沒太關(guān)注尤需，只確認(rèn)了他能救回一城人后，就放而任之了。
儒修有擬謚號的傳統(tǒng)，尤需死后，雖然沒落到心心念念的謚號文正，卻也落了個不錯的謚號貞景。
人死為大，他也沒弄出什么太大的惡果，就連那獻(xiàn)祭的六十四個人也只是修為耗損，沒有死傷，所以崔無方等人并沒有把他瞞報的事情說出去。
此事了結(jié)，崔無方和疑始相約出游，寧皖月也要斬妖除魔，干脆腆著臉和二人同路了，至于介清，他在劍宗地位尷尬，名義上還是崔無方的爐鼎，也被她帶上了。
正是冬日雪天，山水都鍍上了一層銀色，泉水騰著霧氣，仿佛瑤池仙境。
這是一處凡間北方的小村，處于貧瘠之地，趕上饑荒，家家戶戶都缺糧食，疑始用幾袋糧食換來了一家空置宅子的居住權(quán)，原主人上山打獵被老虎吃了，家里空房子很多，又沒有主要勞動力掙錢，他的母親便把幾間屋子租借給了崔無方一行人。
此時的崔無方，正坐在村外一處泉水附近，賞雪閑坐，好不自在。
疑始坐在琴前，并未撥弦，卻聞琴音裊裊，曲調(diào)忽清忽悠，樂聲流動充斥六合，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
崔無方盤坐水邊，也不嫌冷，低聲吟嘆道：“天陰煙靄沉，啟扉雪滿庭。雪重黃葉染，風(fēng)斜蕭竹驚。飄飄何處去，閑閑洗孤清?！?p> “變化莫測啊，幽昏難窺啊，吾師哉大道！”
介清提著一個飯盒過來，這幾天崔無方和疑始全然不顧村人的眼光，在山水中徜徉飲酒，盯著未凍上的泉水看個沒完，說是在格物，卻一頓飯沒落下。
也就是介清與崔無方相熟后，格外崇拜她，不然也絕不會有人大老遠(yuǎn)跑集市上去買菜做飯給她吃。
“劍尊，您的飯?！?p> 崔無方接過飯盒，哈哈一笑：“多謝了，你不必這么拘謹(jǐn)?！?p> 介清抿唇笑笑，坐下吃飯。“好?！?p> 正在這時，一個村人走過來，打扮破爛，皮膚黝黑，看起來得有五六十歲了，但骨齡卻只有四十歲。
此人正是眾人借宿人家的大嬸，很熱情好客。
“貴人，屋子俺打理干凈了，您們還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找俺?！?p> 她說著話，垂下頭去，看了一眼眾人手里熱氣騰騰的飯盒。
介清臉一紅，推出自己的飯菜來：“大嬸，吃些東西嗎？”
大嬸客氣了兩聲，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shí)的接過了米飯，慌忙道謝后，也不敢吃其他飯盒的菜，興高采烈轉(zhuǎn)頭看向跟在身后的幾個孩子，用手抓著喂給其中唯一的男孩。
崔無方慢條斯理的吃著，看大嬸把飯盒放還給介清。
介清將飯盒擱在一邊，等崔無方吃完，主動收拾起她的碗筷來，接著又在茶案上煮好茶遞過去。
大嬸欲言又止：“崔娘子…您雖然是貴人，但俺還要說一聲，男男女女，相處這么近，未免對名節(jié)有損到時候不好嫁人了……”
崔無方淡然一笑：“無事，梅妻鶴子，亦然自在。名禮與我，不過浮云。”
大嬸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嘆一口氣，帶著她的孫子孫女走了。
介清收拾了飯盒，跪坐在崔無方身前，將自己最近的作業(yè)雙手遞給崔無方。
出來游歷后，他就沒再動過爬床的心思，崔無方于他，變成了老師一樣的存在。
其中功勞，都在于天天給他布置作業(yè)傳道解惑的崔無方，以及教他吹嗩吶王八拳的疑始。
崔無方接過作業(yè)翻看一番，接著滿意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你可有什么疑惑？”
介清點(diǎn)頭：“這些日子的游歷弟子受益匪淺，原先從書中看到，得道的人茫然無心，混沌無為，不知道道為何物，也沒有過多的欲望，這村中的村人，不知道道是何物，卻每日都在運(yùn)用道，茫然無知，無思無慮，吃飽飯便很滿足了，沒有過多的欲望，這是有道的表現(xiàn)嗎？”
崔無方哂笑，站起身來，負(fù)手眺望遠(yuǎn)方。
“這哪兒是有道的表現(xiàn)呢？有道者不會被任何事物束縛，思維虛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而方才那位小友卻還拘泥于男女大別?！?p> “他們的淳樸無知和無欲無求，是建立在沒有見識到更大的世界的基礎(chǔ)上的。他們眼中只有一碗飯，世界于他們而言也只有一隅罷了。”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等他們有知時，也同樣會被紅塵事務(wù)迷眼，到時候想再回到純樸無知的狀態(tài)，又如何能做到呢？”
“只有虛靜漠然，體察本性的人才能得道，有知識卻不被自己所知所見束縛，有能力去做事而不計較后果得失的人，才是有道之人。佛家有說，人有三種境界，第一種，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種，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種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第一種和第三種看山都是山，看水都是水，但難道沒有區(qū)別嗎？”
“從你說的那種無知出發(fā)，如何能有見解，從無能出發(fā)，如何能有作為？灰塵土塊縱然無所作為，卻庸庸碌碌，不是有道的體現(xiàn)?！?p> 疑始擊掌大笑：“說的好啊，我將終身追隨大道，至杳冥之境，玄牝之門。”
介清似懂非懂：“我好像明白了。”
崔無方摸出酒葫蘆喝了幾口，酒液淌下來沾濕了衣襟，卻渾然無覺。
“就是要好像明白啊，世間什么是確定的？我與你都在變化??！”
她說著，摸出一沓子物理化學(xué)課本來，塞進(jìn)介清懷里，大踏步的走了。
介清捧著書不知所措，看向疑始，卻見她又在一摞書上加了幾套逍遙宗出品的卷子，接著也轉(zhuǎn)身就走追趕崔無方腳步去了。
介清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