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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第九十九章

蒼暮燼 花無溭 4427 2020-09-15 17:00:24

  凌天閣仰光臺。

  “城主是在擔心他們?”秦惜夜看了身側的時揚一眼,同他一樣,將目光拉長至云天相接的渺茫之處。

  “本座在想,溫潯那孩子的話?!?p>  “看來城主也懷疑這邪主分身的事?!?p>  “本座不敢妄下定論,畢竟這關系整個川泫的安危?!毕饷悦上碌乃倭藥追制饺盏匿h芒與威嚴,似乎連這一身泥金暗紫衣袍都籠罩著幾許塵世的淡然。目光一收,看向秦惜夜,“本座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二十三年前,率四城攻打南炎城。如今逃不過星道報應,這二十三年來川泫一直遭邪魅流襲,不得太平?!?p>  “城主這是什么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眼下這時況,正是城主一統(tǒng)川泫的好時機。這不是城主一直以來的夙愿?”

  “惜夜,你還在怪我?”多么可笑地問題,他有何資格要求他原諒自己?

  “惜夜不敢對城主存此心思。”

  時揚目光顫動,眼前這個人的疏離不是一日兩日,自從那件事之后,他似乎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不過,這能怪誰?這世間,又有誰能與仇人毫無嫌隙地卿卿我我,就算那人曾多么深愛自己。終究是自己負了他……

  幽潭似的眸底難掩痛心、后悔與落寞,“等邪主之事一了,我便命人重建南炎城?!?p>  在對方視線之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的弧度,袖中的拳頭漸漸收緊,“惜夜這一生只愿追隨城主,不敢有別的妄想?!?p>  “你做了那么多,難道不就是為了這個?”

  秦惜夜瞳孔猛縮,旋即又恢復如常,“惜夜不明白城主所言何指。”

  “九年前,你派人假扮我殺了時年,用寒兒的銀魂之體替錦兒煉化金魂,我以為你只是單純的替錦兒煉化金魂,畢竟他也是你的骨血。只是你派人假扮我強占凜兒,還誘騙他修煉邪術……”

  “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俊逸如玉的臉上浮出一絲猙獰。

  “九年前的那夜,我一直跟在后面。至于凜兒,在殺他之前,用穿虛術進了他的七虛,看過他的記憶。惜夜,如果你想報仇,大可以沖著我來,那些孩子都是無辜的?!?p>  “呵,你也好意思說‘無辜’,你殺進南炎城的時候,可有想過那些百姓多么無辜?蕭家又有哪個是該死的?你敢說你帶人屠戮城池,不是因為你的野心?現(xiàn)在跟我假惺惺地說這些,不覺得惡心么?”眼角猩紅,青筋暴突,壓抑了二十多年的仇恨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儼然不似平日里纖塵不染,清風出世的他。

  時揚靜靜看著他,這樣的秦惜夜他第一次看到,印象中這個人總是溫儒善和,目下無塵,與世無爭,就算知道南炎城毀人亡的消息,也只是呆呆在窗口邊坐了一夜,等第二日,仍是溫溫和和地跟他說話,若不是后來感到他漸漸疏離的舉止,他甚至以為這個被蕭家拋棄的人根本不關心南炎城的存亡。

  忽然,一陣血腥味從喉管處涌上來,眼前一昏,身子已動彈不得。

  “你……你做了什么?”想催動星力化解這突如其來的禁制,然而內(nèi)海處千里冰封,雄渾的五境星元竟是在一瞬間瓦解崩潰。

  秦惜夜血戾的眸子溢出輕笑,漸漸昏暗的天光,讓他那雙原本就清麗非常的眼睛詭異的閃亮,讓那抹輕笑透出幾分噬血的瘋狂與殘忍,修長地手指慢慢劃過對方高挺的鼻翼,完美的唇瓣,“時城主知道了那么多事,卻還對我毫無防備,真是不該?。〖热粫r城主野心不再,不若就讓惜夜來替你完成這生前夙愿?!?p>  夜幕初垂,腳下浩闊無際的無疆城燈火連綴如星撒珠,夜風在仰光臺兩側的樹木間蕭蕭颯颯,吹得人心如月霜清灑,漠涼漠涼。

  一個鬼魅般黑影出現(xiàn)在兩人身后。

  鐵制面具在昏暗的夜色中泛著照魅燈的微光。

  “主子。”巍峨得仿佛不屈不折的身軀朝秦惜夜拱手施禮,開口是男女雙重之聲。

  “說?!鼻叵б顾砷_對時揚的鉗制,負手面向腳下城池,淡淡吐出一字。

  “照主子吩咐,一切都準備妥當?!?p>  秦惜夜淡淡一笑,露出真面目的他,此刻已毫不在意時揚質(zhì)疑、傷痛、甚至帶著幾絲怒意的目光,“那就等著看好戲吧,對那些孩子來說,這將會是一趟記憶深刻的經(jīng)歷?!?p>  鐵面犀利的目光掃過無疆城主,對其受制于秦惜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不過,屬下發(fā)現(xiàn),那個地方有人進去過。屬下用息蹤術,追查到那個人進了凌月閣,似乎就是主子讓屬下查的那個人?!?p>  目光一下子意味不明,“能神不知鬼不覺進去,又毫發(fā)無傷的出來,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跟阿寒關系不錯吧?慶遠之行,你就想辦法將他們兩人拆散,別讓他破壞了本主的計劃?!?p>  “是?!?p>  “去吧,給那些孩子制造些驚喜,年輕人之間的情情愛愛,想必更加令人期待?!?p>  那鐵面應聲而退,一個閃身便消失在原地。

  “阿寒?寒兒他沒死?”時揚目光凌亂起來盯視著眼前陌生而危險的秦惜夜。

  “怎么?時城主就這么希望他死?也對,時城主派人殺他,自然是不希望他活下去?!?p>  “寒兒沒死,那錦兒的金魂之體……”

  “原來城主擔心的是這個,呵,既然城主九年前沒有出手阻止我殺時年,存的自然也是這等心思。放心吧,阿錦煉魂非常成功,城主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p>  “惜夜,你究竟要做什么?你連錦兒都要算計么?”沉眸露出痛惜。

  冷笑中泛起一絲鄙夷,“這不都跟你學的么。時揚,八年前的十象幻生境,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讓你做出那么大的改變?仁心高志,博義云天,心懷蒼生……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你需要這些東西?”

  萬分悲痛的眼睛深深閉了閉,“如果我說,我在里面看到我們的結局,你會收手么?”

  仿佛聽了個極大的笑話,秦惜夜癲狂地笑了起來,袖風一揚,數(shù)道紫刃劈手而出,原本就被封禁的時揚立刻感到駭然之力將自己襲裹,面對同是煉星五境破境期的秦惜夜,現(xiàn)在的他根本沒有回手之力,眼前一黑,頓時沒了知覺。

  將人失去知覺地人攬抱在懷中,癲狂的笑凝結在那張?zhí)烊税愕哪樕?,月光拂照,瑩白若無血色,良久眸中溢出一絲痛苦,喃喃道:“我曾經(jīng)這樣問你時,你可知自己怎么答我的?‘阿辭,這世間的任何事,一旦開始,便覆水難收,好比我對你的感情。你只需站在我身邊就好,要是你怕看到這血淋淋的世界,便閉上眼,要是你怕聽到這哀嚎遍野,便閉上耳?!瘯r揚,是你教會了我一切,如今你反倒先退縮了。既然當初我能為你背叛南炎蕭家盜取鎮(zhèn)邪劍,如今為你一統(tǒng)川泫又有何不可,呵哈哈……”

  低沉而凄涼的笑在這片遠離塵世的地方回蕩開來,伴著凄寒月光,森森斑駁樹影。

  “呃……這慶遠郡怎么死氣沉沉的?瞿郡守,你們慶遠郡向來都是這樣么?”時緋清挑了挑眉,脧了眼黑漆漆的郡守大門。

  一眾人落在郡門外,離郡門不過十丈遠,卻絲毫感受不到一點生機,樓頭的破舊燈籠微光羸弱,在夜風中吱嘎?lián)u晃,半盞孤月在黑寂寂的夜空中,顯得愈發(fā)清寒。

  瞿百川打了個哈哈,“諸位修士,慶遠郡沒有護郡大陣,一到夜里氣溫驟降,所以自從星天被封后,慶遠郡離各家各戶都以暖石為材料重修屋舍。這暖石是黑色質(zhì)地,白日里吸熱,到晚間釋放出來。家貧的安不起琉璃窗,這燭火也無法透射而出,只是外頭看起來,黑黢黢的像座死城而已?!?p>  眾人狐疑地看了瞿百川一眼也沒說什么,時緋清注意到葉寒微微皺眉,想來作為南炎舊部,這么個大郡連護郡大陣的晶石都負擔不起,與他這個少主而言,心里定是不好受。

  時錦道:“先進去吧,梓陽那邊,明日一早去看看。”

  瞿百川上前扣了門鐘,守門的侍衛(wèi)從城頭上探出頭來,見是瞿郡守,立馬下來開門。

  進了郡,眾人果見城內(nèi)屋舍多無燈光,唯有臨街商鋪尚有門窗,幽微燭光透過琉璃窗灑在青石板露面,給靜寂的街道添了幾分暖意。只是入夜時分,皆已打烊,街上根本沒什么人。

  瞿百川將眾人帶到郡守府。進了郡府,這才稍有了人氣,只是災難的隱憂都壓在每個人心里,臉上雖掛著笑,卻并不暢懷。在瞿百川的安排下,瞿夫人和幾位下人早已收拾了客堂,眾人也無心聚在一起聊天,各自回房休息。

  郡守府雖然也沒有護府陣法,不過,無論是房子構造還是地暖設計,就算是晚上,也到處一片暖意融融,園子里也是四季開白花。

  想到日間葉寒說的那些,以及那張鐵面,時緋清自然無心睡覺,一進屋就關了門窗,掏出那張鐵面念起臨境術口訣。

  這臨境術是上古遺術,時緋清在七歲那年在書中讀到關于臨境術的記載,包括心訣。他只是好奇,才試著學了學,誰知一學就會。關于這種術法的唯一缺點,一生只能使用七次。

  包括最初因為好奇浪費兩次,九歲那年救葉寒探路時使用一次,后來在流沙村使用一次,前些日子在鳳翔閣追查時年死因也用了一次,不知不覺間,只剩下兩次機會了。

  時緋清并不在意這種術法的使用限制,他本就是個沒有心機與謀算的人,使用也是隨心所欲,只是這回他特別慶幸這術法尚有使用次數(shù)。

  閉上眼,眼前清晰展現(xiàn)的是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桌案上拿起面具。視線隨著面具的上移,他看到那人的黑玉墜腰帶,金絲蛟螭紋理的云錦玄衣,完美的頸項上一顆赤豆樣的紅痣……心陡然一跳,面具已然覆上整張臉。

  畫面被定住,時緋清緊緊盯著那顆紅痣,血液在血管內(nèi)噴張,恨與怒交織在一起,仿佛兩股水龍要將他絞窒。

  “溫師弟!”

  “……”

  時緋清猛然憬醒過來,抹了下額上的細汗,將那鐵面迅速放回六合袋中。

  時錦站在門口,并沒有急著跨進來,而是一臉歉意地微微一笑,“我沒有打擾溫師弟休息吧?”

  “沒,進來說話。”

  壓下時錦這么晚找他的疑惑,笑了笑,讓出一步。

  客房并不奢華,時錦習慣性地粗略一掃,就在桌邊坐了下來。

  “這個給你?!睍r錦又微微一笑,遞上來一物。

  “星髓石?”時緋清怔了怔。這一顆雖比上次得到的要小一些,不過也算是完整的一顆,若機緣遲遲不到,要提升進入煉星境非常需要這個。星髓石極其稀有,這么一顆至少也得三五萬晶石,時錦為何要送他這個?

  “是,可助星魂煉化。”眸光映著燈火,瑩瑩閃光。

  時緋清沒有去接,無功不受祿,已經(jīng)多次受對方援助,哪能一直厚著臉皮得其所益。

  “這個太貴重,時少主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淬煉三境,星魂石雖然作用少了些,可還是有些用處的。

  時錦眸光閃爍,定定看著眼前這個相識不能相認的人,心中盡是酸楚。

  對我來說,這世間還有比寒更貴重的東西么?以前是我不好,不懂得珍惜,感謝你的再次出現(xiàn),給我贖罪的機會,我會用一切來彌補我的過錯。

  時錦如是想著,頓時也寬慰了許多,笑道:“我已經(jīng)不需要這個,放著不用,也是浪費,這點心意權當溫師弟將我當知己的酬謝,不知溫師弟可否笑納?!?p>  “時少主真是……”時緋清知道時錦雖然為人知雅謙和,實則清高孤華,除了他從無與人結交,更別說知心交心,就算是他,有時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個人對著桃花林發(fā)呆時,清漠寂然的目光有時看得他心疼。不過自己何時成了他的知己?

  “我可不可以叫你名字?”

  “時少主你……”

  “你可不可以也叫我名字?”

  “……”

  “恕我冒昧,打擾溫師弟了,明日還要調(diào)查邪主作祟之事,我……我先回房了。”

  沒等時緋清反應過來,時錦已放下星髓石,落荒也似的出了門。

  星髓石上還留著對方的體溫,時緋清怔了半晌,也沒想通時錦剛才有些怪異的表情。

  定是自己眼花了,他怎么會臉紅?

  人家只是想跟自己結交,自己怎么就往彎處想呢?

  時緋清定了定心,思緒又飄回那顆紅痣上。很顯然,兇手不是時揚,那會是誰呢?

  這面具是在若木林下地宮找到的。他在無疆城呆了那么多年,根本沒聽過若木林,顯然這片若木林是最近才有的,根據(jù)那晚情況,目的就死掩蓋邪氣,也就是說時凜為了修煉邪道,很可能這若木林就是出自他之手。若木林下的地宮,聽起來就覺得不可思議,這地宮里到底有什么?是何人所建?葉寒受傷也是因為那地宮之故么?

  想到這里,時緋清便想找葉寒問個明白,正要出門,桌臺上的燭火“噗”地一聲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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