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滴眼淚,在她的眼瞼處滾動了兩下,便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江希遙伸長了左手,沒有半分猶豫,他修長的指尖輕輕地,帶著一份心疼,替她拭去了淚痕。是啊,她只是失去了記憶,他見著她活著,應(yīng)該高興都來不及,又何必苦苦相逼。
塵染抿著唇,不知自己怎么就在這第一次見面的人面前哭了出來,任他替她抹眼淚,她也有些措手不及。
江希遙咳嗽了一聲,招來了小廝,取了新的茶盞。續(xù)上茶水,他盡可能顯得沒那么生硬地轉(zhuǎn)了話題。
“姑娘,今日的診金一定要收現(xiàn)銀嗎?”江希遙將桌上的碟子推了過去,“這榛子小酥也是極好吃的,你嘗嘗?!?p> 塵染聽話地取了一個,“你不是還不知道要付我多少銀子?”
“待晚上我去向湛家索要今日宴請的名冊,點(diǎn)明人數(shù),再與姑娘清算?!苯_b舉起茶壺,替她斟茶,“只是隨便算算都有百十號人,我身上并沒有這么多現(xiàn)銀,故而先詢問一下姑娘?!?p> 塵染想了想,任誰都不會這樣揣著一千多兩銀子到處晃悠,“江公子若是方便,塵染收銀票也不妨事的?!?p> “不瞞姑娘,希遙平日里也是不喜歡多帶銀錢。不過江家做的玉石生意,反而是這些東西就比較多了,”他從懷中取出一件小巧翡翠,遞了過去,“若是姑娘不嫌棄,先將此物收下,算是預(yù)付給姑娘的定錢。”
那是一個平安扣,淡淡的紫色,圓潤透著光澤。十椿九木,翡翠的椿多半出于豆種或者糯種的種頭上,種水較粗,晶體不夠剔透。但江希遙此刻拿出來的這一枚平安扣,卻是那剩下的一種,罕見的,椿而不木的紫羅蘭之色。
這枚平安扣,是取自當(dāng)時在西境邊城投得的十車原石中的一塊。江希宸說彼時若沒有他在,玉函精舍定然是血本無歸了,便從中挑了這一塊帶著淡淡椿色的,說要做一件物飾贈送于他,全當(dāng)是玉函精舍上下的謝禮。
大哥說得有禮有節(jié),他確實(shí)也被那塊石頭的顏色吸引,想著這淺淺粉紫,是吟兒最歡喜的顏色,于是也不再推脫,就說要個小尺寸的,最簡單的就行了。
老師傅切開石頭之后,取了最好的一個位置,按照他的意思,做了一枚平安扣。
那之后,這枚平安扣他就一直隨身帶著,就像是懷里藏著吟兒,貼著心尖兒暖著。如今,他終于有機(jī)會物歸原主了。
塵染接過來細(xì)細(xì)地瞧了,翡翠常見翠綠之色,這平安扣卻是耀著椿之光澤,渾圓通透,溫潤細(xì)膩。這一看就是上乘之物,雖然可能夠不上她的一千多兩診金,但似乎隱約透著私相授受之感,她只能禮貌地說,“這太貴重了,塵染不能收?!?p> “湛家是我大哥的親家,姑娘今日解了湛家危機(jī),算是對我大哥對湛家有恩。若你不收下這平安扣,按著我大哥的性子,定會送上比這小玩意兒價值更高之物。”
“還有單渝,我與他師出同門,如今我們的師父皆已仙游,只剩下兩支獨(dú)苗,你救了他就等于救了逍遙劍宗,我若是沒有表示,待我死后也是無臉面見我?guī)熓宓??!苯_b將她的手推了回去。
“于情于理,希遙所贈的這一枚平安扣都不能算是貴重?!彼^續(xù)游說,“玉函精舍的物件里,多的是比這有價值的東西,你就安心收下吧?!?p> 江希遙停頓了一下,又說,“其實(shí)此物只是顏色略顯得好了一些,也不是姑娘想的那么貴重的,只是希遙當(dāng)年與這平安扣的原石有緣,如今受了姑娘恩惠,便借花獻(xiàn)佛,將這份緣轉(zhuǎn)贈與姑娘。”
塵染素日里對著這些環(huán)佩叮咚的物飾是不太在意的,即便有時候在潮聲攬?jiān)麻w里長眼,見著一些價值連城的翡翠古玩,她也就好奇地看上一眼罷了。如今手里這粉紫粉紫的小東西,卻那么的玲瓏可愛,她心里著實(shí)歡喜,但她沒有收過禮,即便學(xué)了師父的醫(yī)術(shù)后開始救人,她也從來不收禮,只收銀兩。
她一直很怕收別人的東西,她怕她又犯錯。
看著她神色中的不安定,他隱隱地心疼。吟兒,你知道你從來都不擅拒絕我,即便是如今你沒了記憶,你也不舍得拒絕我,是不是?他伸手將她的手心合攏,她握著平安扣,他的手包裹著她的,“那姑娘先收下,待希遙付清了所有的診金,姑娘再將此扣還予我吧?!?p> 塵染的手被他裹著,心里抖了一下,趕忙掙脫開來,接受了他最后的一句說辭,“既然江公子盛情難卻,塵染便先替江公子保管。待江公子與我兩清,我再歸還?!?p> “希遙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望姑娘答應(yīng)?!苯_b趁機(jī)要求。
“你說?!?p> “今日請姑娘留下來與我等共享陸大當(dāng)家的壽宴?!?p> 塵染還以為他有什么要求,原來是壽宴,“賓客們已悉數(shù)離去,塵染自然功成身退。這壽宴,吃與不吃,江公子何必強(qiáng)求?!?p> 江希遙搖搖頭,“我?guī)煾甘顷懘螽?dāng)家的故友,他們年輕的時候淵源頗深,卻留了遺憾。如今我?guī)煾敢讶还嗜?,臨終前依舊惦記著這段往事,要我在陸大當(dāng)家五十大壽的時候,轉(zhuǎn)交一份壽禮,此物怕是會勾起一些回憶,陸大當(dāng)家剛剛中了雷公藤之毒,身體尚未完全恢復(fù),我怕……”其實(shí)他也不知道陸大當(dāng)家會有何反應(yīng),但他想讓吟兒一起參與,畢竟,這是他們兩個人一起答應(yīng)師父的。
“你擔(dān)心陸大當(dāng)家會因這份壽禮牽扯往事,內(nèi)心沉重,而二度傷身?”塵染聽明白了。
江希遙朝著她揚(yáng)起了嘴角,“姑娘聰慧過人,希遙正是有此擔(dān)心。就請姑娘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p> 塵染思忖片刻,頷首答應(yīng)了。
她畢竟是揣著潮聲攬?jiān)麻w的名帖前來拜壽的,沒有與主人家打過招呼,走了便是有失道理。但若去向陸大當(dāng)家當(dāng)面拜別,就方才在練武場的架勢,她勢必是走不掉的。既然江公子有所要求,她就當(dāng)是留下繼續(xù)替陸大當(dāng)家問診吧。醫(yī)者仁心,有始有終。
“多謝姑娘成全,有你在,希遙就能放心的將壽禮呈上了?!苯_b見她的茶盞空了,便又給她斟上。
“里頭的單渝,我也需要再看顧一番,畢竟毒素經(jīng)氣血游走,若是傷了臟腑,塵染就要愧對這塊平安扣了?!眽m染朝著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你不必這樣謝我,你請我診治,我收你銀錢,算起來我們是兩清的。”
江希遙臉上的笑意不減,“姑娘不喜歡虧欠,希遙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