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但穆淳聽完后卻異常平靜。
前前后后這么多事下來,楊臻也接受了穆淳從一開始就在保護他這個說法,可保來保去只剩了這一條孤命,還要如此的話真不如不保。但再有心報恩有意保他,什么能讓穆淳跨得過殺父之仇呢?
“我羨慕你,做了我不能做的事。”穆淳說話的樣子平和且坦然。
楊臻多難得驚惑交加,他閱歷有限,自然難以理解穆淳想殺了自己親爹的心思。
穆淳靜靜地看著他。于此,穆淳沒有把自己的苦難講給他人品味的習慣,因而也不做進一步解釋,只又道:“他早二十年前就該死了,洗心革面給我看沒有任何用處?!?p> 楊臻也只能靜靜地回視他。他有納悶的心思,不過卻沒有多行一步問一句的想法。
“我欽佩你千帆過盡還愿意在乎他人性命,既然你開口了,我會暫時留下他的?!蹦麓菊f。
楊臻幾不可察地輕息,留住黛衣的法子很多,他也明白世上沒有誰能渡得了所有人。只是治標難治本,穆淳雖然嘴上說恨極了穆璉,可他的行事風格跟穆璉沒什么兩樣,從頭至尾,從最開始的崆峒派到前不久的錢津達,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結(jié)不成就繼續(xù)滅口,一直殺到?jīng)]有人可以再開口,前后又搭進去了多少無辜之人……穆淳再恨穆璉,都擋不住他變成第二個穆璉。
“玉虛之下的情況房千總應該都稟報過,殿下如何打算?”楊臻問。
“你放心,幾路重兵都在路上?!蹦麓編驴净鹑∨安贿^我的打算是,把玉珠峰圍起來?!?p> 楊臻險些沒壓住會心一笑,這缺德招揍的心思跟他真是如出一轍。
穆淳亦有笑意:“你和那些人說實話他們多半不會信,我再派重兵把守玉珠峰,哼,正中下懷了?!?p> “殿下不會為了做全計劃而把從玉虛峰出來的人也一一除掉吧?”楊臻的語氣盡量做出了一副玩笑意味。
“嘖?!蹦麓揪挂沧龀鲆桓蓖嫘δ樱八麄儭獞摬粫敲床蛔R抬舉吧,你覺得呢?”
楊臻深吸一口氣側(cè)過臉后重重呼了出來。真他娘的……
穆淳笑出了聲:“放心,我會好好安排的?!?p> 鴻踏雪溜到林半夏跟前的時候,她已經(jīng)差不多都忙完了,被拎著去幫忙分揀草藥時,好不容易得了個兩人獨處的機會。他倚在一旁問:“姑姑你覺得,我爹娘會長什么樣呢?”
“肯定會很好看吧。”林半夏隨口回答。她早就習慣了鴻踏雪的各種心血來潮。
“嗯,我也這么覺得?!兵櫶ぱ╊H為自豪地樂呵了兩聲,又湊近了些,“老楊他娘長什么樣?”
林半夏笑進了回憶里:“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p> 鴻踏雪不出所料地點頭,又道:“那,小侯爺他娘得長成什么樣啊?”
林半夏撿藥的動作頓了頓,慢慢坐下來道:“我收回剛才的話,溫婉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之一?!?p> “嗯?”鴻踏雪來了精神。
“當年江南有一碧雙荷,不過因為身份懸殊,所以只是坊間傳聞?!绷职胂膾隽艘桓缮缓玫纳徯娜舆M了口中,“雙荷之一是江南第一才女許琰,我曾受人之托給她看過病,我覺得她也堪稱第一美人?!?p> “許琰?”鴻踏雪覺得陌生至極,“沒聽說過啊?!?p> “她跟溫婉她們不一樣,家世平平,只勉強算書香門第,就如世間萬千女子一樣,從小到大都被藏在深閨,所以她的才名比艷名大很多。”林半夏道。
“哦……她是小侯爺?shù)摹兵櫶ぱ├蠈嵙诵?p> 林半夏點頭:“我聽說她后來嫁給了鎮(zhèn)原侯,約莫是三五年之后吧,又聽到了她病逝的傳聞……她本就患有不足之癥,生子后保養(yǎng)不慎的話,芳魂早逝也……不奇怪?!?p> 鴻踏雪沒有再追問什么,方才他趴墻角偷聽到了幾句穆淳對楊臻說的話,一時起了好奇,但個中究竟恐怕只有穆淳自己有譜,他是期待楊臻順便問一嘴的,不過事與愿違,他也打聽不出什么。
不過兩三日的事,鴻踏雪便有些不敢再出門。從前他偷桃盜丹的時候怎么沒見過朝廷的兵丁們有這般精神的效率,他眼所見所不能及的地方都被重兵把守。他沒逛過這邊的都司衙門,看不出那些衣著不同的兵丁將士分屬哪些衛(wèi)所,光憑人人虎背熊腰的體格,鴻踏雪便不敢往前湊,只怕隨便挨一下自己就碎了。但他也有新收獲,房孟鑫這幾日常與他們走動,原本他便稍稍覺得房孟鑫不太像那些官老爺,如今相處久了更信此人可造。
房孟鑫同鴻踏雪一樣過于意外周邊的衛(wèi)所能在短時間內(nèi)集來這么多人,且不說此處山高皇帝遠,多邁幾步甚至會誤入化外之地,州府衛(wèi)所更是分散難協(xié),何況哪怕是在中原又能有幾個衛(wèi)所這么好使喚呢?想來想去,他覺得恐怕是鎮(zhèn)原侯和世子早早地便越過他請旨得到了調(diào)令。
“這些軍爺們查問過穆侯之死嗎?”鴻踏雪問。
“這倒未曾聽說,世子處理得相當周全?!狈棵霄未稹?p> 鴻踏雪有了不少篤定,如此說來調(diào)兵遣將之事恐怕純粹是穆小侯爺?shù)闹饕狻?p> 房孟鑫難免覺得有些失落,他原以為在離京以來走過的那些地方、這窮山惡水里,他是那對父子最堅實的依靠,結(jié)果人員調(diào)動,偏偏還是軍營衛(wèi)所里的那點事他都參與不得,到頭來他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
“嗐喲,你都這歲數(shù)了還沒把官兒當明白?”鴻踏雪笑道。
他二人杵在門口的議論,里屋的楊臻等人也都聽得到。
林半夏幫楊臻給大毛順毛,又替鴻踏雪討好道:“房大人別聽他胡謅,他懂什么?!?p> 房孟鑫想逞強兩句挽尊,卻又被鴻踏雪扒拉了兩下分了心。鴻踏雪揪著他貼在門縫偷窺道:“看看看,又逮住人了?!?p> 宿離撂下手中的書卷湊上來看了兩眼:“這是第幾波了?”
沒人有心思記這個。鴻踏雪卻道:“那人是不是淮南盟那個,那個誰……”
宿離目力窮盡好不容易才撥開風雪看清道:“是鄒卓元?!碑敵蹂X津達攢局圍剿神女峰的時候這人跳得甚歡,近兩年江湖上的大事他沒什么名聲、小事也鮮有缺席,所以宿離認得出他?!翱伞彼揠x又覺得有點奇怪,“前幾天他跟著峨眉參宿叫陣,本以為他被方掌門打得不輕,沒想到他還有精神混進雪山尋寶?!?p> “這話說的,”鴻踏雪沒見識過當時的場面,并不覺得有什么,“要不是看過那些金山銀山,我也對溫家人的東西很感興趣?!兵櫶ぱ那昂闷媸且驗橛X得溫家藏起來的都是世所罕見之物,這一趟回來反而使他對溫氏祛魅了。遺憾未完,他又有靈光閃過,扭頭湊到楊臻耳邊嘀咕兩句,楊臻卻并不答話?!笆遣皇前??”鴻踏雪搖晃著他耍賴道,“哎呀你就告訴我嘛!”
旁人看他這副樣子也紛紛好奇起來,圍過來還未追問幾句,鴻踏雪先一步退讓撒手道:“算了,我不問了?!北娙艘娝麛×伺d,也不再糾纏。
鴻踏雪堆到了林半夏旁邊扮乖,他的好奇散得沒那么輕易,只是如今人多眼雜,大可改日再論。他不大甘于溫家人留給世人的真的只是一堆金銀是一,現(xiàn)在仔細回想起來,那個地方似乎根本沒有夜牙璽的容身之地,倘若真沒用到,他們這么多人找這么多年不就成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