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在黑暗中前進的行者,口中呼出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jié)成白霧,升騰、翻涌、消散。
將井上小百合送回宿舍后,荒川永夢便啟程回家。他套上外套的兜帽,將臉埋在陰影里,藏起自己焦躁不安的表情。
他并不是感情經(jīng)歷豐富、社交能力很好的類型。
但在之前公交車上旖旎的意外發(fā)生后自己下意識地應對,以及之后坦然自若地牽著井上小百合的手……
這真的是自己嗎?
現(xiàn)在想來不只是今天面對井上小百合的時候,與若月佑美、生駒里奈、西野七瀨這些女孩相處時自己似乎也會做出些出格、令自己都意外的舉動,和高山一實相處時也是有些情緒難以自抑。
這并不是生理上的異常,而是自己的行為舉止在面對這些女孩的時候被某些東西所影響,下意識做出那些舉動、說出那些話,好像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一樣的熟練,好像就應該這樣……
難道自己是天生渣男?
荒川永夢一時間感到有些恍惚,遠處街道上的路燈招牌等光源變成一顆顆的光點,身體在那一瞬間失衡。他連忙扶住身邊的墻壁不讓自己摔倒,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點。
“喝醉了?到這個時候才……”
扶著墻壁,拖著變得沉重的身軀前行,荒川永夢覺得自己像是穿著衣服跳進游泳池然后又從水里鉆出來,每一步像是失重又被束縛。好不容易走進了街道,愈發(fā)刺眼的各種光線讓他睜不開眼,眼皮異常沉重又酸澀。迷迷糊糊地前進,熟悉的配色映入視線——便利店。
“買瓶水喝吧。”
隨著輕松愉快的鈴聲響起,自動感應門滑開。
剛走到便利店門口的荒川永夢沒有反應過來和從便利店里竄出的人影撞了個滿懷。他低頭看了眼捂著腦袋的女孩,情緒復雜地笑道:“不知道為什么,我已經(jīng)好像開始習慣這樣的見面方式了。晚上好,西野?!?p> “晚上好……誒?”
捂著腦袋的女孩下意識地點頭回應了一聲,然后才從暈頭轉(zhuǎn)向中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
“荒川先生這么晚還沒回家嗎?”
“應該是我問你吧,今天是在一實家借宿嗎,這么晚你怎么還在外面?”
西野七瀨抬頭后荒川永夢才看到她懷里剛從便利店購買的東西:“醬油?你們還在做飯?”
西野七瀨點了點頭,“是啊,我要趕快送醬油回去了。”
女孩轉(zhuǎn)身就要離開,荒川永夢正想叫住她,女孩身上響起了手機鈴聲。“喂?我已經(jīng)買好了啦,這就回來了。?。窟€要買清酒……”
“清酒在油煙機左邊第二個柜子里應該還有一瓶沒用過?!?p> “誒!”
電話那頭突然響起的驚叫,西野七瀨忍不住把手機拿遠,順便按下了免提。
“永夢!你怎么在?”果然是高山一實。
荒川永夢臉湊向手機話筒那邊說到:“碰巧遇到西野了,你們這是準備夜宵嗎?對了,還是那個位置,清酒的旁邊應該有瓶沒開封的醬油吧?”
“等下……啊,有的!誒——我看擺在外面的空瓶子還以為用完了,抱歉,娜醬!”
“沒關(guān)系,小實。那我現(xiàn)在回去咯?!蔽饕捌邽|剛將通話掛斷,荒川永夢便叫住了她、
“西野你等我一下。”
然后他轉(zhuǎn)身進了便利店,過了一會拿著一瓶水和一盒熱牛奶走了出來。他看著在寒風中等待著的,凍的小臉通紅的西野七瀨,將手里的熱牛奶貼到她的臉頰上。
“怎么站在外面等啊,里面多暖和。唉,這么大的孩子怎么笨笨的。”
接過熱牛奶的西野七瀨本來還有些害羞和感動,聽完眉頭一皺伸手就往荒川永夢的腰間一擰。
過了一會,心情好到走路都踮起腳的西野七瀨和踉踉蹌蹌的荒川永夢走到了高山一實的公寓樓下。咬著吸管用力吸了一口,空氣流通的聲音證明牛奶已經(jīng)所剩無幾,少女跑到垃圾桶前扔掉了空牛奶盒,轉(zhuǎn)身看向一步一挪慢慢吞吞地荒川永夢催促道:“你快點啦,外面好冷?!?p> “天氣突然降溫又不是我的錯。但走得慢還不是因為你?!?p> 荒川永夢無奈地直起身子加快腳步跟著西野七瀨走進了公寓樓。乘上剛好停在一樓的電梯,西野七瀨好奇地盯著荒川永夢手里的袋子問道:“你袋子里是什么?”
“玩具?!?p> 荒川永夢靠著電梯墻壁調(diào)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解釋道:“下午帶著填問卷的成員去吃烤肉,然后陪井上逛了逛特攝的周邊。順手就給自己買了一個?!?p> “啊,百合娘啊。”西野七瀨恍然地點了點頭,“真好呢,她一定很開心?!?p> “是呢,想買的周邊我來買單能不開心嗎?”
西野七瀨卻搖搖頭,荒川永夢好奇道:“怎么了,我哪里說錯了嗎?”女孩笑著說:“百合娘喜歡特攝,但是在成員里幾乎找不到同好。我也陪她去過周邊店,每次她興致勃勃地跟拿著玩具演示變身動作,我只能拍著手說‘好酷啊’……后來百合娘她就不怎么拉著我們?nèi)チ耍裉煊谢拇ㄏ壬阒?,那肯定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了?!?p> 荒川永夢不置可否,反倒是夸起女孩:“西野你笑起來真好看啊,露出牙齒還挺可愛的?!?p> 西野七瀨迅速地抬起手掩住自己的嘴,白了口花花的荒川一眼,正好電梯到達樓層,她率先走出電梯朝高山一實的公寓走去。她沒注意到身后的荒川永夢臉上的嬉笑表情迅速消退,一臉苦惱地摁住電梯門,晃了晃腦袋。
“喝多了?好像不是……”
灌下一口冰涼的水,感覺昏沉的大腦稍稍恢復清醒的荒川永夢將空水瓶收進袋子里,跟著西野七瀨走出了電梯間。
在高山的公寓前西野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她進門換上拖鞋后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荒川永夢停在門口沒有進來,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怎么了,沒有拖鞋了嗎?我再給你找一雙吧?”
荒川永夢搖了搖頭,指著地上一雙皮鞋問道:“這是誰的鞋子?”
“??!”正在鞋柜上找拖鞋的女孩驚慌地敲打了一下自己的小腦袋,“我都把這件事忘記了!”
“?。俊被拇ㄓ缐舸虺鲆粋€問號。
“哦!西野回來了嗎?辛苦了……啊,這位是……”一位中年男人出現(xiàn)在荒川永夢面前。
“?。俊贝竽X頓時空白的荒川永夢看著眼前的男人瞳孔地震,緩緩地又打出一個問號。
“所以……”
廚房里,高山一實往湯里撒下一撮鹽后蓋上了鍋蓋,轉(zhuǎn)身無奈地看向默默不做聲扒著蒜的西野七瀨,“你就放這樣他們兩個人在客廳看我們的綜藝?”
西野七瀨不敢直視高山一實的眼睛,雖然對方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是幸災樂禍大于愧疚。她亮晶晶的眸子四下亂瞄,小聲地撒嬌:“人家忘記叔叔在嘛。放心吧,小實!我一說荒川是我們的經(jīng)紀人之后,叔叔可熱情了,他倆一定能聊的來的!”
“真的……嗎?”高山一實懷疑地看向沉寂的客廳,只有兩縷白蒙蒙的茶霧。
西野七瀨口中熱情的高山叔叔一臉嚴肅地盯著自己面前的那杯滾燙的茶水,一言不發(fā);荒川永夢不知道什么時候帶上了眼鏡,沉默地坐在沙發(fā)另一端把茶杯托在掌心不停旋轉(zhuǎn)著,氤氳的熱氣升騰接觸到鏡片彌散沉一片白霧將其覆滿。
電視機里的香蕉人和嘉賓賣力地帶動著氣氛,吐槽著感人的情境里有只不懂風情的狗該怎么辦。電視外,兩個男人都因為各自的緣由默不作聲但氣氛太過尷尬需要改變想著應該怎么辦。
最后還是荒川永夢率先開口:
“那個,沒想到叔叔竟然空出時間來看高山。這次登門事出突然沒有準備禮物,抱歉了?!?p> “啊……啊!沒事的。沒事的!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呢,其實經(jīng)常在電話里聽一實提起你的名字,本來還以為和我同輩呢,沒想到這么年輕?。≌鎱柡Π?,荒川先生……”
“叫我荒川就好?!?p> 高山先生點了點頭,嘴唇囁嚅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轉(zhuǎn)頭看向電視機。
“高山先生要在這里待多久呢?過幾天她們會有一次錄制,不如我?guī)ガF(xiàn)場給高山應援?”
高山先生連忙搖頭擺手拒絕道,“那倒不必了,我明天下午就走。”
他回答后,對話再次中斷,眼見氣氛再次沉寂荒川永夢準備再努力嘗試一把。
“雖然應該有電話練習,但高山先生和高山好久沒見了吧。女兒成為偶像了,高山先生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啊,這個啊……”
荒川永夢一臉感慨地贊嘆道:“我記得參加甄選的有大約4萬人呢。能從中脫穎而出真的很厲害。高山先生能培育出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也是很了不起??!”
高山先生嘴角微微翹起,手微微擺了擺,但到底還是沒忍住笑著端起茶杯謙虛道:“哈哈哈哈,也沒有啦。也是小實她自己努力,啊,燙!”
高山先生情緒大漲,雖然被茶水燙了一下但沒有停下話頭,主動開始跟荒川永夢聊起了高山一實的事情。
荒川永夢一邊應付著一邊心中對自己比了個贊。
好耶,場子熱起來!
等高山一實和西野七瀨端著菜從廚房出來時,兩個男人正坐在一起聊得火熱,同時對電視里高山一實出場搞怪的畫面一起放聲大笑。
“呀!”高山一實臉騰地變紅,嘴里發(fā)出平時難以企及的高音放下手里的湯鍋沖到客廳,在兩個男人手中搶過遙控器關(guān)掉了電視。
“現(xiàn)在!吃飯!”
“可是我……”荒川永夢剛想表示自己已經(jīng)吃過了,但高山一實眉毛放平眼神一凝,他還是乖乖地起身和高山先生一起走進客廳。
但很快高山一實就后悔了。
平時冷都男路線的荒川永夢在吃飯時是個實打?qū)嵉乃樽熳?。哪怕自己和西野七瀨已經(jīng)習慣不去搭他的話茬,但架不住父親似乎真的和荒川永夢投機,有問必答。
沒過一會荒川永夢已經(jīng)從高山先生的嘴里撬出了不少高山一實的童年糗事,連西野七瀨都聽得津津有味,阻攔無果的高山一實放棄抵抗埋頭扒拉著碗里的飯。
本該溫馨的父女團圓的晚飯變得異常煎熬,等大家吃完高山一實立刻揪起荒川永夢的領(lǐng)子拉著他進廚房一起洗漱,留下西野七瀨陪自己父親看電視。
“誒,我和叔叔聊得正開心呢?!?p> 高山一實不理會荒川永夢的抱怨告誡道:“你可別在我爸爸面前說太多,萬一暴露了怎么辦?”
“不會的。”荒川永夢趁著高山一實沒注意走到她身后,將手里的調(diào)味料放回櫥柜,順勢抱住女孩。
“啊,好不容易休息,都沒有機會和你說上話。”
高山一實緊張地看向廚房外掙扎著小聲說到:“好啦,辛苦了??旆砰_,別讓爸爸看到了!”
荒川永夢卻摟得更緊了,“再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察覺到身后男人的疲憊,高山一實抿了抿嘴唇,放松緊繃的身體貼合進男人的懷里。
“那個……”高山先生突然出現(xiàn)在廚房間門口,看到荒川永夢手忙腳亂地把高山一實洗好的碗盤堆疊在一起拿到另一邊的餐具柜前準備放好,高山一實拿著抹布對著干凈到反光的盤子死命地擦拭,他撓了撓腦袋說道,“外面水喝完了。你倆都挺忙啊,我自己來吧。”
“啊啊啊,我來吧,高山叔叔。”荒川永夢手腳突然變得利索,很快碗筷歸置好,然后拿起熱水壺接上水放在一邊?!案呱绞迨褰裢碜∵@里嗎?”
高山先生聽到這個問題苦惱了起來,“本來是這個打算,但是西野那孩子今晚也這里借宿。我在想要不要出去找個旅館?!?p> 高山一實放下手里的活說道:“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這附近也沒有旅館。爸爸要不就在客廳將就一晚上吧?!?p> 拿著水杯進來倒水的西野七瀨聽到后也點點頭說道:“我和小實睡一張床就可以?!?p> “主要是怕你們兩個女孩子不方便……”高山先生猶豫道。
高山一實租住的房子沒有客房,雖然高山先生不介意打地鋪但也怕給兩個孩子添麻煩。
“不介意的話,去我家吧?!被拇ㄓ缐舨逶挼溃拔业墓⒕驮诟浇贿h,有空房間。我一個人住平時也挺寂寞,要是高山先生能賞臉來做客就太好了?!?p> “誒,但是永夢一個人生活很久了吧,獨居的話應該更習慣一個人在家的情況,如果有外人進駐的話,還要重新去適應……”
高山一實突然用很快地語速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西野七瀨和荒川永夢都聽得云里霧里。但知女莫若父,高山先生了然地點了點頭,看向荒川永夢問道:“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啊——完全不會。而且就一個晚上而已?!被拇ㄓ缐艋腥淮笪?,和西野七瀨一起用敬佩的眼神看向高山先生。
高山先生掃了一眼接收到了兩人的敬意,笑著挑了挑眉表示這是基本操作。
于是等荒川永夢幫著高山一實收拾完之后,和高山先生一起離開了高山一實的公寓前往荒川永夢的住處。
“真的很近啊?!备呱较壬拇ㄓ缐糇哌M了公寓,走到窗臺前看向高山一實公寓的方向,“能看到一實家呢。”
“是啊?!被拇ㄓ缐粜χ芽蛷d的燈打開,從儲物間拿出枕被,對著高山先生說道,“高山叔叔今晚就在客房將就一下吧,有什么別的需要就和我說?!?p> “哎呀,沒有沒有。真是幫大忙了?!?p> 兩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房間,荒川永夢慶幸的說道:“還好前兩天有收拾過,不然真不好意思開口請叔叔你來呢。”
高山先生搖搖頭感慨道:“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我在你這個年級可能沒這么能干呢?!?p> 兩人回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準備休息會,高山先生發(fā)現(xiàn)電視機沒有關(guān)還放映著影片只是暫停了。
他拿起茶幾上打開的光盤盒說道:“《銀翼殺手》?這電影可有點年頭了?!?p> “昨晚看了一點,覺得很有意思但沒時間看完。高山叔要是感興趣就一起看會吧?!?p> 影片再次播放,鏡頭隨著男主的視角穿行在高樓大廈之間,大街小巷仿佛日本街道一樣充斥的霓虹燈光,人們穿著時尚前衛(wèi)的打扮,稀奇古怪的車輛、科技構(gòu)成了光怪陸離的奇景。這是那個年代的人們對21世紀的幻想,既浪漫又現(xiàn)實。
高山先生贊嘆道:“這個片子幻想的是2019年,對我們來說是很近的未來。但里面的幻想有些早就不足為奇,有些至今還沒實現(xiàn)。不知道真到了哪一天會是什么樣的場景呢?未來,很難測不是嗎?”
荒川永夢點了點頭,不知是真的贊同還是因為困倦,他打了個哈欠而后起身抱歉道:“高山叔我先去洗漱了,今天太累了?!?p> 隨后他拿上換洗衣物和睡衣走進浴室。先打開水龍頭往浴缸里放水,再走進淋浴間讓水流從頭開始洗去身上的疲憊。他閉上眼睛,腦海里開始不斷閃現(xiàn)出一幅幅畫面,他確定自己從沒經(jīng)歷過卻又說不上來的熟悉,但當他想努力看清那些畫面里的具體內(nèi)容,那些場景卻很快消失了。
“呼——”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荒川永夢只好先將這些拋之腦后。
過了一會,他換上了睡衣從浴室出來,高山先生還在專心致志地看著電影。
“我所見過的事物,你們?nèi)祟惤^對無法置信。我目睹戰(zhàn)艦在獵戶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燒。我看著C射線,在唐懷瑟之門附近的黑暗中閃耀。所有這些時刻,終將流失在時光中。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時刻到了......”
“高山叔,我洗完了。先去睡了。”
“好好休息,荒川。今天謝謝你了。一實也承蒙你照顧了?!?p> 荒川永夢擺了擺手,表示不用放心上,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房間。高山先生收回自己意味聲長的眼神,沒有急著去洗漱,而是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影。
隨著男主拿起獨角獸折紙的畫面放出,影片終于結(jié)束。高山先生才緩緩起身,他走到窗臺前掃視著鋼鐵叢林,最后看向自己女兒公寓的方向。
高山一實公寓的臥室里,西野七瀨沒有睡著。她輕輕安撫著懷里微微顫抖的少女,輕聲嘆息道:“到底……是什么樣的噩夢呢?”
白茫茫的空間里,“荒川”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將手中的書扣置在桌面上后離開了。
書的封面是一群綿羊圍繞著一個近似人類的生物——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