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孫思邈離開，杜荷長嘆了一口氣，雖然自己要死了，可是能在死前為這個世界做點貢獻，他心滿意足了，現(xiàn)在，他只希望孫思邈能夠快點找到病牛，讓牛痘疫苗早點問世，這樣慈縣的疫情就會盡快平定，杜構(gòu)也就不用那么辛勞了，可以少死很多人，最重要的是，再過十年或者二十年，天花將在大唐永遠絕跡。
“或許……這就是我穿越來這個世界的宿命吧。”杜荷仰頭望天，輕聲自語。
此刻的杜荷，居然忘卻了死亡的恐懼，仿佛卸下了一個很沉的包袱，豁然開朗了。
開朗只是暫時的，很快，土地廟附近都被恐懼和陰霾籠罩，患天花的老者們接二連三地死去，僅僅三天，四個患天花的老人全部被病魔折磨至死，不僅如此，還有一個女人也經(jīng)受不住天花的折磨，含恨而死，即便是青壯年，也被病魔折磨得渾身疼痛，苦不堪言。
杜荷反倒沒那么嚴(yán)重，身上的天花痘數(shù)量不多，雖然身上也疼，倒也可以忍受。
七天后，十九個患天花的人已經(jīng)死了八個，唯一可喜的是，那個黝黑壯漢，天花癥狀開始減退，身上的天花痘也有極少數(shù)開始枯萎，這是天花褪去的跡象。
黝黑的壯漢叫做李鐵牛，他的天花癥狀開始減退，他卻開心不起來，因為他的妻子已經(jīng)被天花折磨死了，而他年僅四歲的兒子李虎還被天花折磨著，生死難料。
又過五天，患天花的所有女人全部死了，只剩下幾個青壯年和四個孩子了。
李鐵牛身上的天花痘有一半枯萎了。
杜荷的天花癥狀也開始消退，腰部有天花痘出現(xiàn)了枯萎的狀態(tài)，熬了這么多天，得知自己從天花里熬過來了，杜荷喜極而泣，這些天，他要崩潰了。
每天看著周圍的人在病痛折磨中死去，望著他們臨死前掙扎的痛苦模樣和不甘的眼神，一切仿若夢魘，在他腦海中徘徊。
終于，孫思邈又來看他了，二人見面，孫思邈發(fā)現(xiàn)他精神狀態(tài)很好，驚喜問：“你的天花……”
杜荷掀起衣衫，讓他看自己已經(jīng)枯萎的天花痘，孫思邈激動道：“好，太好了！你熬過來了！沒死！也沒殘！”
天花不僅致死，也會致殘，因為天花會引發(fā)很多并發(fā)癥，比如：敗血癥，骨髓炎，腦炎，腦膜炎，肺炎，支氣管炎，中耳炎，喉炎，失明，流產(chǎn)等。
很多人雖然熬過了天花，但卻留下了殘疾，要么就是骨頭壞死，肢體殘疾，要么就是變成了瘋子、傻子，又或者變成聾子、瞎子、啞巴……
杜荷卻沒有任何歡喜之情，轉(zhuǎn)頭看了看那些茅草屋，黯然道：“已經(jīng)死了十二個了?！?p> 孫思邈道，世間之事，就是如此，當(dāng)初我也是親眼看到天花摧殘世人的悲痛畫面，這才學(xué)了醫(yī)，我傾畢生心血，想要破解天花難題，卻一無所獲，沒想到最后被你給破了。
杜荷聽到這話，趕忙問：“牛痘疫苗驗證成功了？”
孫思邈用力點頭：“是的，五日之前就已成功，這些天，我和邱大夫分別去了其他四大疫區(qū)，將牛痘疫苗法傳授給當(dāng)?shù)蒯t(yī)者，天花疫情已經(jīng)完全控制住了，相信很快便能結(jié)束?！?p> “那就好?！倍藕砷L舒了一口氣，緩緩道，“這也算是眼下最好的結(jié)局了?！?p> “你這次功德無量啊?！睂O思邈一臉贊賞地望著杜荷，“有了這牛痘疫苗法，以后大唐百姓便再也不用受天花之苦了?！?p> 杜荷道：“前輩莫要這樣說，我何德何能，敢居此大功，這功勞，當(dāng)算你頭上，方法是你驗證的，也是你發(fā)往各大疫區(qū)的?！?p> “不不不……”孫思邈肅然擺手道，“法子是你想出來的，功勞便是你的，道士在送給杜縣令的信中已經(jīng)寫明了，這個法子是你告訴道士的。”
杜荷無奈道：“我才小小年紀(jì)，立下這潑天大功，只怕旁人會說三道四，或是有別有用心之人，以此來攻訐我阿兄，說他為我胡亂請功……”
“你放心?！睂O思邈道，“等疫情結(jié)束，道士會親自前往相州，告知相州都督，有道士替你作證，不會有人說三道四的?！?p> 杜荷見他如此堅持，只能頷首行禮：“如此……真是多謝前輩了?！?p> “先莫要謝?！睂O思邈道，“此次疫情，讓道士見識到了你的聰慧和善良，道士沒什么本事，唯熟丹道與醫(yī)術(shù)，你若不嫌棄，投入道士門下，傳道士衣缽，不知可愿？”
杜荷聞言一愣，孫思邈居然要收他為徒，若換做任何一個年輕的醫(yī)者，只怕會欣喜若狂，但杜何對醫(yī)術(shù)和煉丹沒有絲毫興趣，而且牛痘疫苗也是自己投機取巧而來，哪里是什么聰慧，他歉然一笑，道：“孫前輩的厚愛，杜荷受寵若驚，只是我這人十分浮躁，不是那種能靜下心來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的人，所以……抱歉了?！?p> “何須抱歉?！睂O思邈道，“道士也只是愛才心切而已，你身為杜相之子，前途坦蕩，若真讓你跟了道士，反倒是委屈你了。”
杜荷赧然一笑：“前輩過譽了?！?p> 孫思邈道：“好了，今日來此，就是特地來告訴你牛痘疫苗的事，邱大夫還在外面為村民們接種疫苗，忙得很，道士也要回去幫忙了，還得委屈你在這里再待上幾日?！?p> 杜荷叉手行禮：“好，前輩慢走，恕晚輩不能相送?！?p> “告辭了?！睂O思邈還了個禮，轉(zhuǎn)身離開。
又過七日，杜荷身上的天花痘完全枯萎，小河村的疫情完全控制住，路障拆除，當(dāng)初二十個人進去，只有六個人出來，唯一慶幸的是四個小孩全都活下來了，不過，這四個小孩有一個瘸了腿，另外三個留下了滿臉痘坑，將來長大了也是麻子。
看到他們活著走出來，眾村民不禁紛紛落淚，其他人再也回不來了，其中不乏他們的親朋。
杜荷剛走出來，王大年就撲上來，一把抱住杜荷的腰，失聲痛哭：“少郎君，你終于出來了，我都擔(dān)心死了，嗚嗚嗚……”
杜荷拍了拍他肩膀，道：“別哭了，咱們回去吧?！?p> “嗯，回去?！蓖醮竽晏涫萌I水，就去牽馬。
杜荷帶著一群衙役，還有孫思邈，騎馬回到了慈縣縣衙，杜構(gòu)聽說杜荷回來了，立刻和田氏出來迎接，見到杜荷平安歸來，杜構(gòu)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
杜構(gòu)激動之后，忽然變臉，瞪眼怒喝：“瓜慫！我抽不死你！”說著就左右張望，準(zhǔn)備找一個稱手的“武器”。
然而沒找到，于是他上前抬起手就要抽杜荷。
杜荷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滿面笑容地望著他，等著他抽，杜構(gòu)始終狠不下心來，收回了手，罵道：“瓜慫，以后再敢讓我擔(dān)心，我肯定抽死你?！?p> “不會了?！倍藕蛇肿煲恍?，道，“阿兄，我想沐浴?！?p> 杜荷在土地廟待了那么多天，身上都臭了。
杜構(gòu)趕緊命人去準(zhǔn)備熱水。
杜荷沐浴結(jié)束，換上了新衣，剛出來，就看到王大年在外面等著。
王大年行了個禮，道：“阿郎（家主的意思）讓少郎去偏廳?！?p> “好?！倍藕牲c了點頭，前往偏廳。
偏廳內(nèi)，杜構(gòu)坐在主位，孫思邈坐其下手位。
杜荷進來行了禮，入座，杜構(gòu)問：“二郎，那牛痘疫苗，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杜荷道：“是孫前輩的種花法給了我啟發(fā)，我其實算是撿了大便宜?！?p> 孫思邈擺手笑道：“這哪是你撿便宜，這就是你的功勞，你莫要再謙虛了。”
杜構(gòu)也是滿面笑意，道：“慈縣的疫情能這么快平定，二郎你功不可沒，聽王廣說，你還勇斗山賊，一人追殺七八十個山賊，將黑磁山的山賊一網(wǎng)打盡，可有此事？”
杜荷淡然道：“運氣而已?！?p> 剿匪的事，他真不好意思說，那確實是他運氣好。
他不想再聽杜構(gòu)夸自己，便打算岔開話題，問道：“對了，阿兄，仁心堂用藥謀害你的事，打算何時與他們算賬？”
“已經(jīng)算賬了。”杜構(gòu)道，“前幾日我派人封了仁心堂，抓了里面所有人審問，原來是仁心堂的掌柜賣假藥，被人發(fā)現(xiàn)，以此要挾他，讓他來害我？”
杜荷聞言蹙眉，不禁想起了自己在長安被人暗算的事，他完全有理由懷疑，謀害杜構(gòu)的人，和謀害他的人，是同一個。
杜荷問：“他供出幕后指使之人了嗎？”
“沒有?！倍艠?gòu)搖頭，“幕后之人與他見面時，蒙著面，看不清長相?！?p> “那聲音總該聽到吧，是男是女？”
杜構(gòu)道：“是男人?！?p> 杜荷頓時陷入沉思，由此看來，幕后黑手頗有點勢力，那些出來收買船工和藥鋪掌柜的人，可能也只是馬仔而已，真正的兇手，藏得很深。
良久，杜荷滿面凝重地說道：“阿兄，我不敢瞞你，其實我在長安落水之事，就是有人策劃，想要害我性命，沒想到阿兄你也遭遇了陰謀，可見有人要滅我們杜家。”
杜構(gòu)聞言震驚失聲：“何人如此歹毒！”
杜荷道：“幕后兇手藏得很深，需要慢慢去挖，阿兄，我要回長安了，你孤身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回到長安后，我會好好查一查的?！?p> “你要回長安了？”杜構(gòu)有點不舍，問，“何時啟程？”
“就今日?！倍藕傻?，“待會我就讓王大年收拾行李?！?p> “如此著急？”杜構(gòu)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午后了，明日再走吧?！?p> 杜荷搖頭道：“慈縣對我來說，宛如夢魘之地，我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多待?！?p> 一旁的孫思邈解釋道：“杜少郎在小河村親眼目睹眾多村民死在他眼前，這對他心神確實頗有沖擊。”
杜構(gòu)自然能理解杜荷，起身嘆道：“好，那就趕緊讓王大年收拾行囊吧，我送送你?！?p> 孫思邈也起身道：“道士也送送少郎?！?p> “多謝阿兄，多謝孫前輩?！倍藕善鹕眍h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