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鄔的一隅，在緊鄰著軍事要地季梁的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村落里，平日來往頻繁運(yùn)送糧草的馬車一下子都閑置了下來，零零散散，顯得小鎮(zhèn)越發(fā)冷清。
哦對，大鄔的公主要去敵國大昭和親了，季梁也沒有集結(jié)軍隊的必要了。
一個略顯破敗的院落便矗立在這一片蕭瑟中。
怎么天下太平了糧食還漲價了？
蘇黎一進(jìn)門就覺得不對勁，她從布袋里抓起一把面粉一揮，陽光下，面粉閃爍而起隨即飄落。一排腳印一步步顯現(xiàn)出來，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梧桐樹下。
蘇黎咳嗽一聲：“出來吧?！?p> 只見那不知自己行蹤已經(jīng)暴露的小賊仍負(fù)隅頑抗，認(rèn)為她蘇某人在裝腔作勢。
蘇黎將手中的面袋包好，轉(zhuǎn)身拉了張椅子正對梧桐樹坐下，右手一甩，只聽“唰——”的一聲，小賊再睜眼時，才發(fā)現(xiàn)一根銀針穿過自己身上的破布把自己釘在了樹上。
“你回來啦~”尖銳沙啞的音色卻故作甜甜軟軟的聲調(diào)：“趕集回來辛苦了！”
“又是你！速速交出我的五花肉，我便不同你計較?！?p> 俗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兩年來，這小賊陸陸續(xù)續(xù)偷了蘇黎不少口糧，這次又被逮了個正著。蘇黎看著這個與自己身形相似的賊，身上衣服破敗不堪早已辨不出原形，裸露的臂膀小腿上滿是疤痕，臉上則帶著一個由無數(shù)人臉皮縫制而成的駭人面具。出人意料的是，與驚悚的外貌相反，這小賊性情溫良，從未聽聞她禍害其他村民，即使在蘇黎這里行了小偷小摸之事，第二天也會在院子里偷偷放下些來歷不明的藥草。
“既然你說這五花肉是你的，那你叫它一聲，看看這五花肉應(yīng)不應(yīng)你。”小賊話音未落，又將懷里的肉袋摟緊幾分。
蘇黎哭笑不得，伸出雙手打算使用蠻力搶回五花肉。
就在此時，“砰——”一塊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院子里的梧桐樹前。
一股熱浪鋪天蓋地而來，院子的墻面應(yīng)聲崩塌，蘇黎也整個人被熱浪沖飛了出去，而那小賊則趁此機(jī)會一溜煙跑掉了。
哎呦造孽啊，“誰砸的我！”蘇黎揉揉頭從炸裂的墻下鉆出上半身來，頭上臉上滿是面粉。
院子里被砸出了一個大坑，而坑的前面站著一位朱砂紅衣衫的少年。
“孤砸的。”
孤？蘇黎的腦袋瓜還沒做出反應(yīng)，這少年已經(jīng)走到了她面前，緩緩蹲下。
黑漆漆的眼眶里慢慢積蓄著飄落的面粉。
“看什么看？”
“你......沒有眼睛也能看到孤？”
“與你何干?！?p> 蘇黎沒好氣地狠狠瞪他一眼，連忙起身。抬頭，本就葉片數(shù)量慘淡的梧桐樹這下雪上加霜，只剩些許留在枝頭。自己剛買的面粉也被霍霍了，更重要的是，五花肉跑了?。?！
如果自己的眼睛還在的話，剛剛那一瞪絕對能嚇得他喊娘。
“夏蕓？”
“賠錢！”
異口異聲。
只見少年悠哉悠哉地晃到梧桐樹下，愜意一坐，青發(fā)如同孔雀散開的屏，緩緩垂在地上，玩弄著從地面上撿起的銀針。
“孤沒有錢。”
沒錢？沒錢你裝什么大爺。
“你不是夏蕓？”
“不是?！碧K黎一把奪下銀針。
少年搖搖頭：“星君向孤承諾，所降之地必是夏蕓藏身之處?！?p> 蘇黎突而想起那個偷五花肉的小賊，想必就是他要找的人。剛想指認(rèn)地面上的腳印為物證，不料腳印已被剛剛的熱浪沖刷干凈。
“本來我已經(jīng)抓住了偷肉的夏蕓，但是托你的福給她溜了。既然你要找她，那五花肉便算在你的賬上?！?p> “當(dāng)然，你要是有良心幫我收拾院落的話就再好不過，不過不能抵五花肉的帳?！?p> 少年似笑非笑：“你這樣同孤說話就不怕孤殺了你？”
蘇黎倒是一點也不怕，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右臂一揮，玉指直指已經(jīng)破敗不成形的大門。
“我也沒指望你幫我收拾哈。你趕緊找夏蕓去吧，她可能躲了，等會就給她跑遠(yuǎn)找不著嘍。”
少年淡淡瞥了一眼不知何時層層圍在院外的村民：“你可別后悔?！?p> 蘇黎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話說你就不好奇孤的身份嗎？”
蘇黎看著眼前這人前一秒還在放狠話，下一秒突然死皮賴臉起來，“對不起，我沒興趣?！?p> “那孤真走咯?！?p> “哎——哎！小兄弟別走別走！”
此時，耳朵快要豎到天上去的一位濃眉大眼的健壯男子在聽到真走二字時終于按捺不住了，帶領(lǐng)村民沖到院子前堵住了少年。
“蘇黎！你怎么回事！”
如雷貫耳的雄厚聲音把蘇黎眼眶里的面粉都震了三震。
“你這個小姑娘！平日砍價你精得很，怎么這時候連待客之禮都忘了！”男子激動地一巴掌拍在蘇黎背上，蘇黎差點倒地。
“我沒有啊，劉叔......”
“虧得全村老小平日把你當(dāng)親孩子看待！有這么俊的貴客也不通知大家一聲！”
蘇黎努力保持平衡以防倒地，額，劉叔，你賣我豬肉的時候真的有把我當(dāng)親孩子看過么......
少年挑眉靜靜看著村民們圍住蘇黎，細(xì)細(xì)小聲地數(shù)落著什么。沒一會兒。只見被喚“劉叔”的男子拉著蘇黎陪著張笑臉湊到了自己面前。
“小兄弟你先別急著走呀！你跟黎姑娘說的話，俺們剛剛都聽見了。俺們村四面里三面都是大山，還有一面離最近的城有百里遠(yuǎn)嘞，沒得地方跑！小兄弟既然要找人，不如先在村里住下，大伙也能幫忙一起找。”
“就是！”
“對呀，一起找找的快！”村民們紛紛附和劉叔。
蘇黎依舊沒有給少年好臉色：“我的帳利息可是很高的?！?p> 少年眼中帶著笑意，“那孤就麻煩大家了?！?p> 接著，在簇?fù)硐?，少年和村民們浩浩蕩蕩出去尋人去了?p> ……
是夜，風(fēng)清月朗。
紅衣翩翩少年牽著一頭小豬崽回到破敗的院子，卻不見蘇黎蹤影。
往前走，在院子中間的坑里，低頭，和兩個空洞的眼眶對視上。
“給你看看孤的小豬?！鄙倌觑@擺地抱起小豬仔到胸前，像得寵的小孩。
蘇黎飛快地掃過他以及牽著的小豬仔，“哦?！?p> 前些日子她去劉叔家想以一吊錢買下小豬仔時，被劉叔以這是他家老母豬懷孕三年才生下的獨子為由拒絕了。
“劉叔把小豬送給孤的時候，說你因為錢不夠求了他好久?！?p> “......哦?！?p> “他們?nèi)诳涔掠刑烊酥?，孤告訴他們孤是神，他們送了孤很多東西。”
“哦?！?p> “孤很喜歡他們?！?p> 蘇黎看著他：“如果你是神，你為什么不直接施法找人？”
“因為孤私自下凡破壞天規(guī)，被剝奪了神格，神力也無法使用?！?p> “那你為什么不在天上施法找人？”
“孤找不到?！?p> “連個人都找不到，看來你也沒多少神力啊。”蘇黎笑著諷刺，期待著少年的反應(yīng)。
少年也笑：“嗯?！?p> 好吧，這個回答可真沒意思。
蘇黎真是由衷為這一屆神仙的素質(zhì)感到擔(dān)憂，找人的能力都沒有，還怎么管理天下蒼生呢？
唉，蘇黎扭扭脖子，抬頭說話久了脖子酸。
“你下來吧?！?p> “你不趕孤？”
蘇黎面無表情搖頭說：“我不趕你?！?p> 少年細(xì)品此話，竟頗有幾分同情和陰謀的味道，但還是輕盈一躍，跳到了坑里。
耳邊傳來輕輕一聲“對不起！”不待少年落定，側(cè)面一根木棒直朝他腦袋砸去，就在木棒即將碰到腦門的一瞬，蘇黎只覺得眼前紅影一晃。再回過神來，木棒已經(jīng)被甩到了地上，不知何時少年出現(xiàn)在了自己身后，自己的雙臂被他反手縛住，他輕輕一踢蘇黎的委中穴，蘇黎便整個人半跪倒在地上。
少年目光明亮似星，俯身低頭：“動作太慢了。”
蘇黎委屈，不是說被剝奪神格了嗎？果然不該輕信他的話！
少年的右手慢慢覆上蘇黎的脖頸，“你抖什么？”
“我……沒抖！”
“是了，孤的手在抖，在找能讓你最痛苦死去的落位?！?p> 蘇黎呼吸急促，什么惡神下凡。
“你害怕了。”少年的眉輕輕挑起。
“才沒有?！?p> 少年笑，放開了蘇黎：“你倒是同孤夜池里養(yǎng)的異獸有幾分相像?！?p> “什么異獸？”蘇黎捂著脖子，驚魂未定。
“鴨嘴獸?！?p> “鴨嘴獸？”
估計不是什么好東西。
少年輕輕笑出了聲：“一種嘴特別硬的鴨子。”
……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少年環(huán)顧四周，這竟然是個面積頗大的地洞，桌椅等物一應(yīng)俱全，周圍墻面上燭火旁還能看到梧桐樹的樹根。難怪地面損壞嚴(yán)重而她卻只讓自己賠肉錢，原來重點在地下。
少年看向蘇黎：“為什么要害孤？”
蘇黎見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不敢輕易犯險。
“因為你有天人之姿，那你做祭品就再合適不過?！?p> “祭品？”
“對，獻(xiàn)給井神的祭品，容貌姣好的男女為上上品，長相一般的女子次之，最次便是男子。早在許久之前，這個村的女人就被獻(xiàn)祭光了。村民只得把男人獻(xiàn)祭出去，原本下一個會被獻(xiàn)祭的是劉叔。好巧不巧我來了，我便成了下一個祭品?！?p> “你不害怕當(dāng)祭品？”
蘇黎笑：“我命可硬，才不怕。傳說，水破咒破，只要在被獻(xiàn)祭之前解出這字迷我就尚有一線生機(jī)?！?p> “如若不獻(xiàn)祭呢？”
“三年獻(xiàn)祭一次，不獻(xiàn)祭的話，會受到驟死的詛咒，毫無征兆地七竅流血暴斃，逃到天涯海角都沒用?！?p> 少年找了張椅子坐下，右手拖額，火焰搖曳，蘇黎看不清他的神情。
“難怪他們見孤那么歡喜，原來是打算讓孤給你當(dāng)替死鬼?！?p> 蘇黎見狀安慰他：“你說你是神，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是歡喜有神來拯救他們呢？再說，哪有什么替死鬼一說呢？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qū)別罷了。你長得那么好看，在我之后獻(xiàn)祭反倒不合規(guī)矩了?！?p> “更何況，你是神，井神只要認(rèn)出你便不會害你?！?p> “那你欠孤一個救命之恩?！鄙倌晏ь^，燭光勾勒出鮮明輪廓：“帶孤去找夏蕓。”
蘇黎楞，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可以，但你也別忘了賠我五花肉?！?p> 蘇黎拿來紙筆，一筆一劃寫了兩張欠條，推到少年面前。
少年看著一張欠款命一條，另一張欠款五花肉兩斤。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在紙上落下了“決明”二字。
蘇黎小心翼翼地將欠條收進(jìn)袖里，“對了，說來聽聽，你是天上哪一路神仙？”
“他們都叫孤青華帝君。”
什么不入流的小仙，聽都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