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小瀾站在陽臺上,眨了眨眼睛,目光黯淡的流了兩滴淚,緩緩道:“媽,有你在我放心,葙葙不會有事的,我們要還債,請假耽擱了,一天的錢就沒了!”
“錢錢錢錢,就知道錢,”王杳冉?jīng)]了好脾氣,她說:“你放心我,我不放心你,你趕緊把她的戶口給我,我給她重新找個人家送過去,也比在你們兩個不管不顧,冷言冷語里活著強!”
戴招一直在門口等著的呢,懷里抱著他兒子,大步流星的走過來搶走手機:“媽,你這就不對了,我們要是不上班賺錢,哪里會有錢,你別阻礙我們賺錢??!還有就是戶口在我這,誰也別想拿走,她現(xiàn)在三歲半,幼兒園的費用我支撐不了,就讓她五歲的時候我接她過來,你看咋樣?”
說到最后,戴招已經(jīng)是沒了敷衍了事的心情,直接問王杳冉,而毒辣的眼神瞬間就起來了,直直的望著蔣小瀾。
王杳冉難受,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對那邊吼:“真敷衍了事?!?p> 沒了與他們爭辯的力氣,王杳冉掛斷電話后,坐在了花壇邊上的臺子上,耷拉著腦袋,腦海里全是戴葙的一哭一鬧,一笑一顰,白胖胖的小腳丫踩在鵝卵石上面玩耍的模樣兒。
這么一個惹人愛的孩子怎么到了他們的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像一個足球,踢來踢去。
王杳冉搓了搓哭得緊繃的臉,拍拍身上的灰塵,挪動著僵硬的腳步走向了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沖擊到了她的嗅覺,她踏進屋內(nèi),目光定在了戴葙的身上。
王杳冉走過去,把手機遞給了姜秋,坐在陪護椅子里,直直的看著戴葙。
姜秋坐在她旁邊,輕聲細(xì)語:“媽,怎么了?”
“杳冉,怎么了?”蔣湛問,這是多年以來,二人相處久了,只一個眼神,輕輕地一句話都能知道是在喊對方。
可現(xiàn)在,他喊了她的名字。
王杳冉一雙紅腫的眼睛看了蔣湛一眼,又低下頭去,怎么說,怎么講。
王杳冉的一言不發(fā),大抵都猜到了什么。
姜秋看著戴葙,對王杳冉說:“要是他們兩個不愿意要葙葙,我來養(yǎng)?!?p> 這話一出,本就寂靜的病房里,有那么一點點的回音。
王杳冉什么都沒有說,姜秋就已心知肚明,這讓王杳冉更加懷疑了。
小荔離世多年,是不可能的。
小瀾和小荔差了五歲,但很相似,幾乎走在外面,都以為是孿生姐妹。
王杳冉的目光落在姜秋臉上,木納的問:“葙葙,你愿意養(yǎng)?”
“嗯,”姜秋的聲音很脆。
有那么一瞬間,王杳冉想去做親子鑒定。
王杳冉點點頭,像是允了。
又像是失望透頂?shù)碾S意點頭。
蔣湛被王杳冉看了一眼后,眼神里的那種無助和失望,他不敢看了。
他的目光直視著瘦小岣嶁的王杳冉身上,頭發(fā)白了,脊背彎了,皺紋多了,老年褐斑多了,眼淚也多了。
那雙細(xì)膩的手也被歲月磋磨的枯瘦如柴,皺皺巴巴的,指甲縫里不管怎么清理,都還是會有灰褐色的灰塵。
蔣湛一眼眶的眼淚,轉(zhuǎn)向了窗戶那邊。
路锃的心情也是低落的,手里拿著的一張紙巾準(zhǔn)備隨時給戴葙擦汗。
可是她的汗水像是被封閉了一樣,那么滾燙的身體,連一滴都沒有。
“嗡”,是手機響了。
自打來到醫(yī)院,怕影響他人休息,路锃就調(diào)成了靜音,但免不了的是還是會振動。
路锃腳步聲很細(xì),走到了外邊的走廊,看著不熟悉的號碼是不愿意接的,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
“路锃,我是燕小宥。”
路锃還沒開口說話,那邊的聲音就傳過來了,是個甜美的童音,是燕小宥。
燕小宥請了個假跑到小賣部,給路锃打電話,站在太陽底下,熱得她一身汗,她拿著聽筒問:“我看到你有幾天沒去上課,也去了醫(yī)院,都沒看到你們,你們怎么了?”
路锃聽到了她的急切,也想到了她在什么地方打電話,趕緊回她話:“我們在縣醫(yī)院,暫時不回去,外面天氣熱,你快回去,別中暑了?!?p> 燕小宥擦了把汗,捏著有些發(fā)燙的聽筒,淺淺一笑問:“我是跟老師要的你號碼,你不介意吧?”
路锃微愣,輕輕地說:“不介意。”
燕小宥抓了抓聽筒的線,看到了小賣部上面掛著的日歷:“那行!”
路锃想了想,靠著墻壁,問:“你回去后,你外婆有沒有說你什么?”
“沒有,”燕小宥答的很輕快:“我外婆說了,等你們回來,她要去看姜寞?!?p> “好,我先替姜寞和你外婆說聲謝謝,”路锃緊繃的臉上總算是有了一點的微笑。
“不客氣,”燕小宥也是輕輕一笑,“那我去上課了,再見!”
“好,再見!”路锃說完,就聽到了嘟嘟的忙音。
姜秋出來,要去旅館拿保溫壺,看到路锃蹲在墻角,走過去,也是蹲在他面前,欣慰的說:“小锃,快去休息,你看你跟著我們跑,都瘦了!”
路锃把手機拿在手里,找到了萬語語的電話準(zhǔn)備要撥過去,聽姜秋這么說,他微微一笑:“我不累。”
姜秋的大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好孩子啊”
姜秋離開后,路锃走到醫(yī)院的院子外,找到了個樹蔭,他站在樹下,給萬語語打了電話。
萬語語在洗盤子,聽到手機響了,趕緊擦了手上的泡沫,拿起手機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萬語語問:“小锃,怎么了?”
“媽,”路锃喊了聲,蹲下去靠著樹樁,抬頭看了晴空萬里的天空,聲音低沉:“媽,我想休學(xué),可以嗎?”
萬語語一驚,趕緊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锃的眼睛有些紅了,鼻子也酸酸的:“姜寞病了,請了很久的病假,我去上學(xué)沒有伴,想著能不能休學(xué),等他好了,我們一起上學(xué)。”
萬語語怕自己站不住,去找了個凳子坐下,揪著圍裙,想了有兩分鐘左右,問:“小锃,你可想好了,休學(xué)是大事!”
“我想好了,”路锃回答,悄悄地抬手揩了已經(jīng)落到了眼角的淚。
“行,我回去一趟,”萬語語站起來,伸手去解開了后背的疙瘩,把圍裙拿下來,走向了外面的大堂。
路锃不知道怎么走到病房里的,他來的時候,戴葙頭上的針已經(jīng)取走了。
戴葙歪在枕頭里熟睡,枕頭被汗水打濕,頭發(fā)上也是汗珠,鼻尖上都有細(xì)細(xì)的汗珠。
路锃難得的一笑,拿了紙巾去給她擦汗。
戴葙昏昏沉沉的,咕噥的翻了個身,鼻子的不透氣讓她難受,呼吸都是沉重的,加上腦袋上的暈乎乎。
她熟睡時對外界的動靜很敏銳的,在紙巾到她的額頭時,她睜開眼睛看了看,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個人。
糯糯的喊了聲:“路哥哥!”
路锃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輕聲細(xì)語:“好好休息啊,等你好了,哥哥帶你去玩,外面有游樂場呢!”
“嗯,”戴葙應(yīng)了聲,有些難受,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這邊的出租屋,孩子在屋子里睡覺,關(guān)得嚴(yán)實的門把外面的爭吵給掩蓋。
陽臺上的兩個人,面對面的爭執(zhí)不休。
一個紅了眼眶,臉頰上全是淚痕,聲嘶力竭的哭喊。
一個紅了眼眶,眸子里沒有了素日的溫柔細(xì)膩,眸子里都是毒辣和陰暗。
蔣小瀾已沒了爭吵的力氣,她靠著有些繡跡的窗,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了在抽煙的人。
戴招順手拉了個椅子坐下,在這窄小的陽臺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腳底下堆積了幾乎是一包煙的煙蒂時,他又看了看煙盒,沒煙了,也就不抽了。
一張陰暗的臉抬起來,還有不少的煙味在他頭發(fā)上散出來,他的目光犀利的看向靠著窗戶的蔣小瀾。
看到她哭的不成樣子,心里的怯弱又上來了,他上前去,試圖給蔣小瀾擦眼淚
蔣小瀾在氣頭上,沒有順著他,直接推開門進去,走到衛(wèi)生間開了水龍頭,把冰冷的自來水往自己臉上澆。
拿毛巾擦了臉上的水漬,看了屋里酣睡的孩子,躡手躡腳的走到沙發(fā)坐下。
有氣無力的靠著沙發(fā)閉目養(yǎng)神,要不是在哺乳期,鐵定茶幾上的一瓶啤酒早已灌下肚,茶幾上的煙拿起來就抽,想抽煙解悶。
可是她不能,孩子的飯碗不能砸了。
只能閉目養(yǎng)神,聞著那些味道,像是聞了就能散悶。
粗糙暗黃的毛巾搭在臉上,蔣小瀾的眼淚竟又是無聲無息的滾下來,沾染到了毛巾里。
一杯溫水落在茶幾上,男人的手上的經(jīng)脈分明,青筋看得清楚。
戴招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翹起了二郎腿,目光恢復(fù)了溫柔,他的聲音很細(xì):“別哭了,對身體不好?!?p> 蔣小瀾一把扯下毛巾,眼睛紅紅的,瞳孔里的怒意又來了,她望著戴招:“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這事到此為止,別再提了,”戴招的眸子一暗,怒意把溫柔按下去,他陰冷的目光看著蔣小瀾,淡淡的說道:“我?guī)湍惚C?,你也?yīng)該游刃有余?!?p> “你……”蔣小瀾氣到吐血,絲絲的腥味兒從喉間到了舌尖,再到唇角。
戴招揪起一張紙巾遞給她,狡黠的說:“小瀾,你應(yīng)該沒忘記跟我在一起的初衷吧?”
“你……”蔣小瀾打開他遞來的紙巾,自己揪了一張擦嘴角,不可思議的盯著他:“為什么非得讓我這樣,好好的對她不可以嗎?”
“不可以!”戴招答應(yīng)的干脆利落,字字誅心。
月色朦朧間,夜里有了不少的霧霾,一輛大巴開進了車站里。
車站人來人往,囂雜的聲音灌進耳朵里,夜里凄慘的冷風(fēng)和燥熱的氣溫混在一起,有些緩不過氣來。
萬語語背這個雙肩包,鼓鼓的,有些沉重,壓在她瘦小的脊梁上。
手里的手機正在給路锃撥電話,響了一聲就傳來一聲:“媽,你在哪?”
萬語語往出站口去,目光也一直掃在外面的行人身上。
路锃站在欄桿外,夜里的車站里,有明晃晃的大燈,看到有人出來,也多看了一眼。
看到萬語語時,他快步走上前,與她挨肩走著,仰頭看著她,看到她臉上的汗水,遞出了一張紙巾:“媽,給你。”
萬語語滿足的笑了聲,接了過來擦汗,伸出一只手去拉了路锃:“帶媽媽去醫(yī)院!”
一進醫(yī)院的大門,寒冷和燥熱就已被隔開,走進空蕩蕩的走廊。
夜間沒什么病人,只有執(zhí)勤的保安與護士。
來到病房里,萬語語先是看到了戴葙,護士正在給她打退燒針,打完以后就走了。
戴葙硬是趴在王杳冉腿上一聲不吭,王杳冉拿掉了棉球,看了萬語語一眼,驚訝道:“小語,你怎么來了?”
萬語語放下了背包,走到王杳冉面前,“大娘,小锃跟我說了,我回來看看?!?p> 她又去看了小臉憋得通紅的戴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燙燙的,也是嚇到了:“這么燙啊”
王杳冉嘆氣,抱她站起來,看了焦急的萬語語,無奈的說:“嗯,反復(fù)發(fā)作,我快急死了!”
“別急,大娘,”萬語語伸手想去抱戴葙,又怕她認(rèn)生,就有些尷尬。
王杳冉把戴葙往她懷里放,微微一笑:“沒事,她不認(rèn)生?!?p> 萬語語抱著戴葙,低下眸子去看她,輕輕地說:“葙葙,還記得嬸嬸不?”
戴葙頭腦空白,昏昏沉沉的,有氣無力的躺在溫柔的臂彎里,嘴角微微揚了揚,小手攥緊了萬語語的衣領(lǐng),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萬語語抱了她有一會兒,才把她放進松軟的床鋪里。
看到王杳冉愁容滿面,寬慰道:“大娘,您也休息吧,心情放好些。”
“嗯,”王杳冉輕輕應(yīng)了,看著萬語語的憔悴,也說:“小語,你也去休息?!?p> 萬語語把背包里的補品拿出來,遞給了王杳冉:“大娘,這是給你和大叔買的,小锃在這里,就麻煩您二老多照管一下?!?p> 王杳冉欲哭無淚,無助的眼淚直流,坐在椅子里痛苦無聲。
萬語語心酸一陣,補品留下以后,自己去了ICU那邊。
撐著憔悴的容顏,萬語語捂嘴打了個哈欠,在ICU這邊看到了在墻角下蹲著的姜秋。
姜秋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這里,看到了萬語語。
姜秋一愣,趕緊起來走到她面前,訝異道:“小語?”
萬語語莞兒一笑:“姜哥,我來看看?!?p> 姜秋心中無數(shù)的感激,對她微笑:“謝謝!”
萬語語心里也是酸楚:“不客氣,小锃在這里,還麻煩你們多照管一下?!?p> “好,小锃他很懂事,”姜秋對路锃,有著很深厚的謝意。
“嗯,”萬語語的輕輕應(yīng)了,看了ICU那邊,又對姜秋說,“那姜哥你好好的,我回去了,還有些事情要辦?!?p> 姜秋說:“行,你注意安全!”
萬語語打車回去了,去到學(xué)校給路锃辦理了休學(xué)手續(xù),再回來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下午。
因要趕車,她在醫(yī)院只待了十幾分鐘,又匆匆去了車站。
路锃不舍,跟來車站,目送萬語語上車。
萬語語回頭看他,朝他揮揮手,微微一笑:“回去啊,媽媽去上班了?!?p> “媽,”路锃不顧有沒有執(zhí)勤人員攔住他,快步的跑來大巴車前,看著站在車?yán)锏娜f語語,哽咽著說:“媽,注意安全??!”
萬語語眼里有亮晶晶的淚花,她微微一笑:“好,你也是啊,有事給媽媽打電話,媽媽都會回來的?!?p> 路锃重重的點了頭,看著大巴車遠去,只留下了刺鼻的尾氣。
燥熱的風(fēng)吹來,路锃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里,把眼淚都擦干凈,又高昂的抬起頭,挺直腰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