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六月陽光很好的第二個周三。這一天,與朱磊會面的律師送來了一封信。
信的開頭是鄭然的筆記。
朱磊,還記得上次咱們酒吧后街打架嗎?那次分開后,就沒有正式見過面。每次回想否感到萬幸,那時候有人叫住了沖動的我。果然忍耐會讓人得到新的天空。我派律師過去,就是告知你石橋巷續(xù)建項目變更的事。我和陶老板決定將陳舊的建筑夷為平地,修成附近最美的公園。雖然房產(chǎn)能給我?guī)碡S厚的收入,但我更喜歡記錄四季變換的公園,住在附近的人們會在工作之余喜歡上那里。等你出來之后看到那片景象,肯定會稱贊我的決定是對的。還有你的公司。陶老板之前與你簽約投資石橋巷項目時,就以入股你公司為前提才會進行投資。因為財務(wù)審計得出無法繼續(xù)經(jīng)營的結(jié)論,所以我們把你的公司解散了。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通過律師轉(zhuǎn)達給我!人做錯事,就得坦然接受懲罰。服刑結(jié)束,如果你愿意來我這里謀個職位,我愿意給你從平凡崗位一點點進步的機會。
落款寫著鄭然的名字。下一行是林奐寫的。
朱磊。作為醫(yī)生林奐,我可以傾聽你的心里話。作為劉珊朋友的林奐,我恨你在車禍?zhǔn)鹿手械奶颖芎团橙?。愿你僅存的善良重新生長,用余生懺悔償還一個少女的所有時光。
律師說的話,朱磊并沒有全部聽進去。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有需要,可以通過他聯(lián)系到這兩個人。后面就是開庭前需要做的部分準(zhǔn)備。外面的陽光很好,朱磊能聽見身體里某個角落在連環(huán)爆破的聲音,一切都結(jié)束了。
至于在調(diào)查期間代承的精神問題。專業(yè)鑒定結(jié)果出來,他犯病期間無法約束自己的行為,需要定期接受治療。只是行動上稍微不太自由,會有民警跟著他一起。說來也有點玄乎,代承有段時間整完夢見天上落下石頭,他抱著腦袋逃命。直到滿頭大汗醒過來。醫(yī)生幾次催眠治療,都被他這個要命的夢境打斷。醒來的代承死活要回家。在陰歷七月初七那天返家的路上,高空墜落一個健身鐵球,正正好好砸在他的頭頂。送醫(yī)院的路上人就咽氣了。
在茶廠,鄭然接到辦案人員的電話,要向他細說鄭父那筆丟失的款項。他們找到了消失很久的會計。鄭父讓司機把部分現(xiàn)金和銀行卡直接帶給初建時期的老板。那時老板的辦公室里這位會計正好在和老板匯報工作,并且他聽到了全部對話。司機將這些全部帶回來,老板沒有直接去銀行入賬,只是放進了保險柜。接著他帶人去石橋巷的工地視察進度。司機給代承打電話,互相確認了老板出發(fā)時間和行動路線,并且約定要干脆利落的解決掉。
代承帶著老板四處轉(zhuǎn)一轉(zhuǎn)。另一邊司機偷偷趕過來,在升降電梯的安全索上動了手腳。反正他們選用的舊設(shè)備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磨損很嚴重,不仔細研究就會被當(dāng)成安全事故判定。之后司機用密碼打開保險柜,帶走所有的錢。一部分交給代承一部分還他的賭債。賭徒是不會有終點,司機因輸光所有的錢再次要挾代承拿出封口費。二人在停工的建筑現(xiàn)場商量無果廝打起來,最終司機因頸椎骨折窒息身亡。
劉珊和司機被埋在同樣的坑井里,可以認定是代承一人所為。雖然這部分的犯罪過程,代承拒絕回答,但也可以從朱磊的證言間接認定他的犯罪事實。
當(dāng)周秘書把鄭然知道的部分轉(zhuǎn)述給林奐后,他們久久沉默著……
“鄭然什么時候回來?他現(xiàn)在是不是走到哪都會帶著一身茶味?”林奐先打破沉默。周秘書每次去看鄭然前,都會過來見林奐,問她有沒有什么東西需要捎給鄭然。
“差不多??粗B(yǎng)生了,明明生日比我小幾個月。現(xiàn)在他的精神頭和齊院長差不多。茶廠運轉(zhuǎn)的不錯。吳娜在那住了半個月,帶了不少客源。話說回來,我好像理解鄭然為什么愿意幫你。因為總會有好事發(fā)生……”周秘書從兜里拿出一個小盒遞給她,“生日禮物。我知道你不過生日。也沒有多貴重,手藝人編的線繩手鏈。希望以后我們都只有好事發(fā)生。你得勸勸院長和鄭然得回來。公司接到的項目投遞太多,我一個人審核真的應(yīng)付不過來。”
林奐感恩的雙手接過他的禮物,一邊戴在手腕一邊回答,“我會勸一勸的。要是有時間我也想去?!?p> 周秘書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想起她還要定期往監(jiān)獄跑,“你現(xiàn)在還按時給死刑犯做心理咨詢。會不會害怕???”
“老師給布置的作業(yè)。我只有認真完成的份兒。是善言還是惡語,也都是他們死前最后的情感陳述。我僅僅是記錄者罷了?!绷謯J抬起手腕看眼時間,“我得回去了。提前預(yù)約的患者馬上就到。別人都以為我回到原單位有多么自在,可惜半年過去我也沒適應(yīng)過來。還是療養(yǎng)院的日子舒服啊!”
就算嘴里抱怨著,林奐還是小跑著返回大樓。周秘書看著她的背影,有時候像忙碌的學(xué)生,有時候像救人的天使。有時候他也會想起鄭然情緒最嚴重時,窩在家打碎所有東西,那一刻林奐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鄭然就靠著林奐的肩頭嚎啕大哭。那時候的模樣,周秘書依然清晰的記得。當(dāng)聽說林奐返回醫(yī)院,參加了心理咨詢協(xié)會,他打心眼里高興。
坐在她面前的患者叫江雨。光是他承認自己患者的身份,就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最少每周來一次。如今他憂患的整日無法專心工作。這對作家來說是致命的。
“你說我該怎么辦?惡評,催更,每天醒來就頭大。文字是越來越不好寫。受眾太窄又會被編輯教育。我想寫自己風(fēng)格的東西,怎么就這么難?靈感就像燃燒的蠟燭,經(jīng)不起這些東西的摔打,特別容易熄火!難道要像文字工廠一樣,寫固定模式的文章嗎?大家都長得差不多,很容易被判定抄襲吧?”江雨此刻分裂辯證的模樣。林奐真切的感受到了另一種人生的磨難。
“江先生,我現(xiàn)在可以總結(jié)一下自己的想法嗎?”林奐希望征求他的同意,畢竟文人的自尊心都很強,稍不注意有可能遭到強有力的反擊,也對他的心理健康產(chǎn)生相反的作用。江雨點頭表示愿意聽她的見解。她拉開抽屜拿出吹泡泡機,“你的作家生涯就像咱們每晚出現(xiàn)的夢境。那里面有你頑強的意志和堅定的道義。無論結(jié)局好壞,它只是發(fā)展的一次過程。而您就是記錄這夢境的人。只要如實傳達,您的任務(wù)也就完成了?!?p> “那么夢醒了呢?我還得需要生活?。∥倚枰X去維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然后繼續(xù)寫文??!”江雨皺著眉頭,那深深的憂慮就像死循環(huán)一樣體現(xiàn)在他臉上。
“你說的對。我們的生活,需要白天吃飯運動接觸美好的東西,晚上讓身心休息補充明天需要消耗的體力。有夢想很了不起,您的文字是你靈魂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勞逸結(jié)合可以讓您的夢想走的更加長遠,就像水轉(zhuǎn)筒車一樣。只要水源不枯竭,筒車就會一直轉(zhuǎn)動下去。人性升華會產(chǎn)生更加優(yōu)秀的思想。它可能出現(xiàn)在一件事上,也可能隱藏在時間堆積的過程,也可能是下一次美妙的構(gòu)思。文字的主人是你,不要被文字束縛。放棄和暫緩的概念是不一樣的。誰又能保證下一次見面,會不會是更大的驚喜呢?”林奐言盡于此,余下的空間留給江雨反思。她恰好在這時摁下開關(guān)吹出一串泡泡,它們飄在空中很美,陽光打在上面,所有的顏色拼湊在一起,顯的那么和諧美妙。隨著重力下降,直至消失……
江雨看著她又看了看手機,發(fā)了一條信息給他的編輯,大意就是我要休息一段時間,很感謝長久以來的陪伴,希望下次合作愉快。接著他不舍的說:“我想了很久,是你幫我下定了決心。我從沒想過除了文字還能干點什么。有稿費的日子,精神上挺自豪的……”
林奐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邀請卡遞給他,“安寧療養(yǎng)院。你要是不知道去哪,可以去轉(zhuǎn)轉(zhuǎn)。院長叫孟易。每周五晚上,會搞大型聚餐,互相贈送禮物。平日白天項目就是運動,干活,分享讀書心得,或者說說悶在心里的苦惱。在主樓前面的長椅上坐一會,曬曬太陽,別提有多輕松了?!?p> 江雨有點懷疑她推薦的出發(fā)點,“說的你好像在那里呆過似的。收費吧?熟人開的?”
“你要是愿意幫忙,人家還得給小時工費。熟人倒是熟悉。我想留在那里,也沒給我機會??!不介意的話,這周五去瞧瞧?看我說的是真是假?別人騙你可以一走了之。我敢騙你,除非是不想活了。”林奐抿著嘴,露出一副騙人會很悲慘的表情。
江雨被她最后一句話逗笑,“就沖你這段時間沒把我當(dāng)成病人的態(tài)度,我會去的!去之前我在聯(lián)系你!”
林奐目送著江雨頭頂著晴天離開。她推開窗深呼吸,接受著陽光的撫慰,此刻她固守的也是劉珊一直盼望的。喜樂安然,無憂無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