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蟬鳴總是喧鬧,在烈陽當(dāng)空的午后更是讓人心煩不已,縱使樹影婆娑,也無法阻攔半分蟬鳴,鬧得人直堵耳。
“師父,咱還有多久才能找到你好友,我們都趕了快一旬的路,別說是海了,連個大點的湖都沒見著,咱們真的沒走錯路嗎?”穿著麻衣便服的少年,照例找了根長直樹枝當(dāng)做佩劍,可卻沒啥生氣,“劍尖”耷拉著在空中隨步點點兩下,跟釣魚的桿子沒兩樣。
“你個小幺兒,說了讓你多讀讀書,怎么說出這么沒水平的話,啥叫沒看到湖就看不到海,這兩者有啥關(guān)聯(lián)嗎?接下來一旬給我好好看《九洲山水志》,尤其是《萬川洲》篇,看不完我打你掌心?!?p> “是了是了,那《九洲山水志》是九洲各洲國合力編寫的一本官方山水志,由各洲游俠文豪游歷山河后撰寫編繪而成,行文、書字風(fēng)格不一,最能展現(xiàn)一洲山水分布。青年才俊徐沐風(fēng)俠客主筆的《萬川洲》,更是其中佼佼者,敘事磅礴大氣、行文不拘一格、描繪生動形象,一手行云流水的行書更是字如其人,巴拉巴拉……”少年搖頭晃腦,學(xué)著他師父的語氣,越到后面咬字越加不清宛如咿呀學(xué)語的嬰兒,瞧著就來氣。
大風(fēng)突起,路上飛沙走石,少年下意識曲抬左臂遮目擋風(fēng),感覺右手一輕,被人奪了長枝,心中大喊不妙,果然屁股遭重,挨了一抽,吃疼得要緊。
“慢慢悠悠,哪里有一點趕路的樣子,我看就是要趕驢一樣抽著才行。”
話落,少年感到又一股冷風(fēng)就要落到屁股上,趕忙運氣腳底一抹油溜出兩三個身位。可他哪里想到,那風(fēng)窮追不舍,竟是立馬追上,“啪”的打在臀肉上,不似方才那抽火辣,但覆蓋面積更廣,還是疼得他“嘶”出聲來。
“徐沐風(fēng)!你也就現(xiàn)在欺負欺負我,等我長大了,我——”
少年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說話時感到肩上一沉,臉龐感受細微的鼻息,就知道他那天殺的好師父正用下巴抵住肩頭轉(zhuǎn)頭看向自己,詭異的姿勢在腦海中出現(xiàn)畫面讓少年寒毛直豎,趕忙改口:“一定好好孝敬師父您,您叫我往東我就往東,您叫我往西我就往西,想看哪家仙子的畫冊我就是搶也給您搶個百八十個單本、孤本回來?!?p> “師父這享譽九洲的美男子,輪到到你去搶那些畫冊?”
“對對對,那不……”
“應(yīng)是借閱,搶什么太粗魯。”
少年一聽白眼一翻,雖然不知道這貨是怎么弄到那么多仙子畫冊的,但看他每日看著畫冊流口水的猥瑣樣子,估摸著來路不正,不然讓借出自己畫冊的仙子知道了純屬自己惡心自己。
“恩?承一,你說是與不是?”見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男子開口問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懷好意。
“是的師父,借閱借閱?!蹦蔷湓捳φf來著,大丈夫能屈能伸,我黃承一如今技不如人忍了你這仗著修為欺負人的徐沐風(fēng),等到以后,指不定誰怕誰呢。想起一事,黃承一趕忙岔開話題:“對了師父,你看我拜您為師也有一旬了,我每天就是用你教的那套心法運轉(zhuǎn)靈氣,再者就是讀寫山水志、圣賢語,總感覺修行緩慢,得到猴年馬月才能幫您去向那些仙女討要畫冊呀,您要不教我點攻伐之術(shù)也好,遇上豺狼虎豹您也不必親自出手是吧?!?p> “我就帶過一個徒弟,沒到五年就入了魔道,鬼懂怎么教你……”
“啥?”黃承一顯然是沒聽清他這位師父在耳邊吐字不清地嘟囔啥,下意識轉(zhuǎn)頭,結(jié)果就被扭了回來。
“為師如何教你有自己的考慮,我教的乃是俠眾密不外傳的心法,可以培根固本,尤其經(jīng)過當(dāng)代宗主周旻為你這種天生靈根改進過的心法,更是可以反哺先天靈氣吞吐,大成之后吞吐天地不為過;至于讀書識字,是人立身之本,你不多學(xué)同那些妖魔禽獸何異?”
黃承一看著徐沐風(fēng)雙手背后從自己身后繞到跟前,邊說還邊點頭,難得挺直的搖桿肩頭襯得背影煞有其事,感覺好像就是這么回事,挺有理的。殊不知徐沐風(fēng)說到最后,一咧嘴,自己這番臨時胡謅的言論,應(yīng)該能把那小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果不其然,黃承一一聽,心中瞬間將自家?guī)煾傅牡匚惶岣吆脦讉€層次,差點就比得上甘姐姐了。就是說嘛,自己的師父畢竟是甘姐姐認可的九洲才俊,甘姐姐總不會把自己丟給一個真的登徒子,就是這位良師平時行事太過放浪形骸,害得自己老是覺得師父一點不靠譜。
這不,立馬轉(zhuǎn)變態(tài)度,屁顛屁顛跑過去徐沐風(fēng)身邊,笑嘻嘻地說到:“我就知道師父人最好,真不愧是‘長風(fēng)吹盡九洲月,無人不識徐沐風(fēng)’……”
“咳咳,”一聽這話徐沐風(fēng)臉色尷尬,這句話的由來可不是那么光彩,趕忙打斷黃承一的溜須拍馬,眼睛往樹林一處瞟去暗示他:“天氣炎熱,為師跟你說那么多,嗓子都有點冒煙了?!?p> 黃承一一瞄徐沐風(fēng)目光神色,再沿著眼光尋去,恍然大悟:“師父您等一下,我去給您摘,哦不,借幾個果子回來?!?p> 徐沐風(fēng)看他一溜煙跑了過去,點點頭,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你來這找死?”海邊一塊礁石脫離海岸而立,宛如一根釘子直直扎進海里,正逢烏云密布風(fēng)生浪起,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沖拍礁石,巨大的沖擊聲在礁石頂上仿佛掩蓋了其他聲響,唯有遠處偶爾的雷鳴能夠透過它入耳。不過這句透著桀驁意味的話語,卻比那驚雷還響,清楚傳到四五丈外的岸上人耳中。
“哈哈哈,不愧是凌家千年一遇的天才,說起話來半點不把人看在眼里?!?p> 話語聲清晰地傳來,礁石上的男子眉頭一皺,說實話,他摸不太透岸上人的底細,敢在這種天氣帶著個小孩來此逗留,并非等閑之輩。不過他可沒空去理會他們,海上有更棘手的東西準備到了,他不敢分心,略帶怒意地說:“我不知你是何人,但是現(xiàn)在那兩只畜生快到了,你要是不想死就趕緊離開?!?p> 見無人應(yīng)答,男子也不再理會,執(zhí)一支長槍面朝外海,雨已隨風(fēng)而下,夾雜著翻飛而起的浪花一同拍灑在滿是疤痕的遒勁上身筋肉上??耧L(fēng)呼嘯著吹亂男子半長黑發(fā),他絲毫不在意,雙目緊閉身體前傾,氣息沉穩(wěn)胸腹隨呼吸起伏,只等勁敵來犯。
岸上身形略顯佝僂的拄杖人面無表情的看向礁石,卻不是停駐在男子身上,而是略過人與物,往海面更深處望去。直到身下少年扯了扯他的斗篷一角,他才有所動靜,彎下本就直不起的腰,只為少年聽得更清楚:“主子,人或是獸,為我們所用都是極好。”
卻沒等到回應(yīng),被他認作主人的少年只是放下手,輕輕點了個頭。
來了。
只見海天相接處,兩條蛇般的聲影自海下而起,糾纏盤旋升起,未至云端已分散滑落,斜斜插入海中,往海岸游動,露出幾圈半銅耳的身形露出海面,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中間穿插著鴛鴦般的嘶鳴聲,卻隆隆震耳。
這兩頭兇獸速度及快,一刻鐘左右其頭部已經(jīng)距離礁石一里左右。定睛一看,兇獸面相生得猙獰,額頭皺如虎紋,雙目渾圓自怒,雙鼻不似尋常魚類而同陸獸,更是張一口尖牙大嘴咄咄逼人。其身如長魚生粗鱗,尾部卻似蛇形尖細,古人口中化龍不成的虎蛟是也。
礁石上的英武男子終于動作,大喝一聲,周身靈氣涌現(xiàn)后迅速凝聚,最后如水膜般幽藍,依附手中長槍。接著提握槍尾,自腰間橫掄而過,身前海浪直直倒退堆高,竟是形成一堵逆風(fēng)浪的水墻壓向兩頭虎蛟。
十余丈的水浪撲面而來,兩頭虎蛟絲毫不懼,喉中低吼著撞向水墻。男子橫槍在前,作出伸槍前壓之勢,只見浪頭不再聳立,一拍而下,仿佛千萬灰藍甲士兵提白刃而下,直殺虎蛟。
“轟!”
巨大的聲勢自撞擊處而起,蓋過近處雷鳴聲。兩頭虎蛟前沖的勢頭一緩,饒是皮糙肉厚的它們也被這一下撞得頭暈眼花,那浪也消散,浪尾暗流再沒有氣力翻卷兇獸身軀。
虎蛟稍微回過神,將將抬起頭,面岸左側(cè)虎蛟的上方突現(xiàn)人影,是那卷起逆浪的男子在浪破時一步?jīng)_來,如大山壓頂,一腳重重踏在虎蛟面門上,竟是將它給一下踩回海里好幾丈。
男子沒等另一頭兇獸反應(yīng),已是借力翻轉(zhuǎn)騰起半空,手中長槍在空中劃過弧線,又是帶起一股巨浪,不同于方才的水墻,這次是一方龍頭沖水而起,隨著槍尖猛拍在虎蛟鼻梁出。龍頭巨大的入水聲淹沒了兩頭兇獸的怒吼與哀嚎,男子也是槍尖借勢一捺,翻飛回到礁石之上,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甚至身上沒有新的傷口,只是呼吸變重了些。
“差點意思?!卑渡?,披著斗篷的人微微搖頭,似乎方才海上的動靜只是小兒打鬧,并無什么興趣。
話音剛落,兇獸已經(jīng)清醒過來,嘶吼著沖向礁石。持槍男子深吸一口氣,幽幽靈氣運轉(zhuǎn),望向兩頭沖殺而來的虎蛟。在將要撞上礁石的一瞬兩頭虎蛟分頭行動,一只猛地轉(zhuǎn)頭蛇附上礁石如巨龍盤根,筋肉強勁,竟是將礁石寸寸壓碎,同時張開血口等男子墜下好一口吞殺。另外一只沖天而起,又壓頭向下欲直吞男子,與前蛟形成上下包夾之勢。
男子并未隨礁石下落,御氣凌空,提槍從右下身轉(zhuǎn)旋而上,在身前劃過一道盤旋弧線,最后槍尖指天,大喝出聲:“龍生!”。聲起龍生,男子腳下海面水龍卷瞬間而成,氣勢之恢弘,將那兩頭五六十丈的虎蛟卷入其中甚至有余。龍卷當(dāng)中為空,男子站立其中身形一晃,想來是氣力消耗不小。
兩頭虎蛟被水龍裹挾其中,宛如兩條黑紅的大長飄帶,滾卷著失去平衡。男子提槍立在中心,見勢已兇,舞槍而動,槍尖突破水龍在虎蛟鱗片上劃出道道深痕,槍頭拍打面門留下印記,甚至幾次挑落鱗片,暗紅的血融進水中,讓那水龍更像生靈。
虎蛟緩過勁來,未束手就擒,雖身軀被裹挾難以掙脫,卻張嘴提鰭甩尾,或多或少在男子身上生效,留下傷口或淤青。
宛如龍卷中共舞的一人兩獸,十來個呼吸的功夫已是交手不下百次,虎蛟外傷看上去更為嚴重,兩頭皆是鱗片斑駁血流不止,面門也是青腫;而男子氣力明顯虛喘,槍上靈氣淡泊似水,身上更添幾道新傷。
岸上兩人看著攻殺兇狠的海上,沒有絲毫害怕,反而拄杖人身下的少年眼睛越發(fā)明亮起來,仿佛心中有什么東西在點燃。
“看來帶主子來此還是有些作用的,他有點意思了,但是意思還是不夠,”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點期許:“主子以后會站的比他高得多,恩,很多?!?p> 少年沒有回應(yīng),仍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前方戰(zhàn)場。
這場戰(zhàn)舞沒有持續(xù)多久,不消一會兒水龍卷轟然倒塌,帶著無力張口的虎蛟砸向海面,濺起巨大水花。男子彎腰垂頭雙手撐槍,仍是凌于半空之上,只是身體微微顫動,筋肉已經(jīng)到達極限。
原本低頭的男子猛然回望岸上,心中大感不妙,剛要運氣,已經(jīng)被身下出現(xiàn)的一只漆黑大手抓握,狠狠扯下海面。海面下尚未恢復(fù)的虎蛟更是驚弓之鳥般拼盡體力竄回深海,生怕那股氣勢的主人一個不小心,將它們牽連進去。
“晚了?!?p> 岸上之人左手持杖,右手虛空一握,兩只逃竄的虎蛟被一直巨大的黑手抓握其中,就像是兩只蚯蚓在成年人手里一樣掙扎著卻于事無補,只能看著自己的身軀從海中拉至半空又扯向海岸。發(fā)出的聲音越發(fā)細小,原來是虎蛟的身形隨著黑手大手一起靠近了海岸,一同漸而變小,等到佝僂身影前,黑手消失,而虎蛟比手指還細半分,被人輕松困于指縫。
右手附上手杖,兩頭虎蛟竟是乖乖盤旋杖上而且處于杖的最底處,蛟頭向上不敢動靜,只是偶爾鼻子聳動,表明還有生機。細看,原來這根手杖上不止這兩條虎蛟,其上還附有幾只蛟龍之屬,都乖乖攀附著,偶有吐舌、噴氣,頂上有豁口,卻不見其上圓珠。
“走吧,主子?!?p> “恩。”
手杖收起,伸出略微干枯的手牽過少年,頭也不回得消失雨夜中,帶點戲謔說到:“去里面學(xué)點意思,年輕人,下次別那么傲了。”
海中男子只覺氣力虛浮,周身靈氣難以調(diào)動,并未清楚外面發(fā)生什么。最后一句話穿耳而來,竟讓他心靜下來,也不再過多掙扎,仰躺著在海中隨浪而動,不一會兒閉眼酣睡,還像魚兒一樣雙鼻呼出氣泡,真把海里當(dāng)做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