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眾口一詞
七日之約不過才過去三日,第四日一早,太子申、惠施、朱威以及公孫衍等跟案情有關(guān)的所有人,已是齊聚朝堂。
比起往日里眾卿家盡力扯皮的狀態(tài),今日的朝堂看上去要平靜許多。
這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太子申查清楚了鍾邑案后的主謀。
眼下,鍾邑令石淵上卿已經(jīng)被上了枷鎖,就在朝堂外由兩個兵士看管。
當(dāng)日魏惠王給的時間是七日,這在眾多卿家的心中,已經(jīng)是極為窘迫的一個期限了。
畢竟是朝堂上公開了的事情,大王下令讓查,難不成那背后之人還不懂的收斂躲躲?
可太子申愣是在三日內(nèi)將案子查了個水落石出。
堂堂上卿,不過三天的時間,太子申說綁就綁了。
今日上朝的一眾卿家都是有目共睹,整顆心都擰在一起的感覺,哪里還會是往日里在朝堂上談笑風(fēng)生的畫面!
面色紅潤,體態(tài)壯碩的魏惠王緩緩走到主位入座,看上去,最近這些時日心情并不算差。
一眾卿家躬身拱手行禮。
在這之后,太子申一步跨出,拱手行了禮,平靜說道:“稟父王,兒臣已將鍾邑天怒人怨之事查清楚。起因是鍾邑令不舍得府中占據(jù)的上百頃良田,故而在公孫衍即將查到其府邸時,指派府中門客勾結(jié)村落中的兩個刁民制造了這兇殺案?!?p> “鍾邑令以及那門客盧弦、刁民四鎖、土杵皆在外候著,父王可召見祥問?!?p> “傳上來?!蔽夯萃跎焓忠粩[,說道。
在兩個兵士的看守下,石淵上卿在前,其次是門客盧弦、四鎖、土杵等依次進(jìn)入大殿中。
拖著緩慢的步伐,石淵低垂的頭時而抬起,無助的看向一些往日里有些交情的卿家。
尤其是到了陳軫的面前,更是駐足停留了片刻,那微動的嘴角似乎想說些什么,可卻發(fā)現(xiàn)陳軫對自己視而不見。
等到幾人走到了殿前,太子申轉(zhuǎn)身看了眼盧弦和兩個刁民,毫不避諱的道:“有什么便說什么。大王在上,定會給爾等一個公道?!?p> 盧弦抬頭看了眼,又緩緩點(diǎn)頭。
“上卿府門客盧弦,參見大王?!?p> 此時的盧弦看上去,比前兩日少了很多銳氣,雙瞳中多了幾分忌憚。
魏惠王隨意的看了眼,便直接問道:“爾等既然來到這朝堂之上,當(dāng)知所為何事。說說吧?!?p> “那日石淵上卿回府,給了吾一瓶藥物。此藥融于酒水中無色無味,卻能讓飲者陷入死一般的昏睡。遵從上卿的意思,吾便在公孫衍所在的村落中尋了四鎖、土杵二人。”
太子申靜立一旁,也沒有插話,其余的卿家更是乖巧的如同鵪鶉。
盧弦伸手在身邊兩個刁民的身上指點(diǎn)而過,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道:此二人從小生長在村落中,熟知村落中發(fā)生的一切?!?p> “吾以金錢誘之,二人便說出了特別贊成變法的幾乎人家,在那之后,吾便讓二人帶著藥酒上門與大福飲酒,并在深夜里,大福送其出門之時,再派人趁大福不備,暗中潛入大福睡的屋子里,待藥起了作用便制造了大福是在睡夢中自縊的一幕。次日一早,又讓土杵在村落中散出謠言……”
這番話說出來,包括魏惠王在內(nèi),所有人都不禁在心中稱贊石淵的心思縝密。盡管明面上,所有人都在伸手指責(zé)石淵上卿的狠辣和歹毒。
昨日公孫衍初聽聞這一切的時候,心中有豁然開朗,更多的卻是惆悵。
自己一人查了多日,懷疑過飲酒,可最終因為一座土地廟,所有的線索斷了。
即便是今日再聽聞,公孫衍的心中都要對這計策高看一眼。同時也對這朝堂上的渾水有了新的認(rèn)知,不僅僅是渾濁,而且還深,水鬼也不少。
當(dāng)然,在這之后,不少的卿家開始在心中盤算,太子申究竟是用何種辦法在短短三天的時間里查出了真相?
如果只是按照一開始公孫衍和朱威的辦法去排查,若是上百門客有人真的怕出事,自己承認(rèn)也就罷了。若是無人承認(rèn),石淵再明里暗里的來上一番扯皮。
就像當(dāng)日盧弦第一次說的那門客,雖然在上卿府進(jìn)進(jìn)出出的有所可疑,但查的結(jié)果卻是,那人是個廚子。
仔細(xì)想來,如果不是太子申突然的出現(xiàn),即便朱威盡全力配合,恐怕也很難在七日內(nèi)撬開這些人的嘴。
畢竟那些可以拿出來說話的證物已經(jīng)被毀。
從飲酒到最后的焚尸,在事發(fā)屋子里找不到其余證據(jù)的情況下,尸體是最好的證據(jù),可惜被燒了。
公孫衍雖然撞見了一次飲酒,可這又能說明什么?那藥不過是讓人睡的更深沉,等藥勁一過一樣還是會醒來。
如果不是有人說出酒中有藥,大多數(shù)人喝下去,只會覺得自己酒量差了些,或者是身體過于勞累,不過是睡的沉了一些而已。
整個事件回溯起來,公孫衍的脊背又是猛地一涼。
四鎖和土杵也已經(jīng)大著膽子,開始順著盧弦的話,將實(shí)情說出來。
此時再往主位看去,魏惠王已經(jīng)是臉色鐵青,那肉肉的巴掌抬起,大有一種想要釋放怒火的威勢。
“石淵,爾還有何話說?!彪p眼瞪了過去,魏惠王怒火中燒的喘息著。
回首看了看眾卿家,石淵在此時無聲的笑了笑,抖動著身上的枷鎖,躬身:“盧弦說的都對!石淵所犯之過,有今日局面也是自認(rèn)倒霉。不過,變法一事是否真的如同太子所言那般被萬民所擁護(hù),石淵不知?!?p> “吾只知道當(dāng)日在上大夫陳軫的府中,陳大夫曾為吾出謀劃策,只希望吾在鍾邑可以將變法一事攔下,好保全其府上的基業(yè)?!?p> 原本漫不經(jīng)心站在眾卿家中的陳軫整個一怔,猛然抬頭。
和石淵回首的眼神對視,陳軫咬牙切齒了一番,對魏惠王道:“稟大王,石淵這是明知自身難保,故而誠心擾亂大魏朝堂的和睦。沒有證據(jù)之事,大王萬萬不可輕信。”
‘這陳軫,事關(guān)己,眼珠子一轉(zhuǎn),誠心擾亂朝堂和睦的罪責(zé),就這樣扣在了石淵的腦袋上?!由臧抵写蛄恐愝F,不禁在心里嘖嘖稱贊。
正當(dāng)此時,惠施突然一步跨出:“稟大王,上大夫陳軫早已經(jīng)在變法之初,就將府上所有田產(chǎn)、財物、奴仆等一應(yīng)事物盡數(shù)上呈,只因還未比對清查,故而臣不曾呈給大王過目?!?p> 這一唱一和間,石淵的心瞬間就涼了。
原本還想著最后拉陳軫下水,可石淵根本沒想到,陳軫竟然上了惠施的船。
即便是太子申,也是突然中斷了腦海中的思索,滿含興致的在陳軫跟惠施二人之間打量了起來。
與此同時,原本安靜的朝堂議論聲四起,有為陳軫開脫的聲音。
指責(zé)石淵無端牽扯其人,無端在這朝堂上生事的卿家更是比比皆是。
“看到?jīng)],上大夫陳軫這些年來覬覦相位已久,上次抓住了機(jī)會卻被太子給打破了局面。今日在這朝堂上,其和相國竟然站在了一起?!蹦昀狭λ?,一向不怎么說話的安大夫揉了揉雙眼,湊近了身邊的劉大夫。
“安大夫想說什么?陳大夫和惠相國私下里達(dá)成了什么協(xié)議?”劉大夫猛眨幾下眼睛道。
下一刻,安大夫有些恨這爛泥扶不上墻了。
抖了抖寬大的衣袖,認(rèn)真分析起來:“劉大夫且想想看,如此一來,阻礙變法的石淵上卿倒下來了。陳大夫或許真如石淵說的那般,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脫了?;菹鄧灿辛俗兎ㄉ系墓?。二人看似和好,又何嘗不是共度難關(guān)?”
“劉大夫仔細(xì)想想,這最終受益的之人,會是誰呢?”安大夫一邊說著,暗中伸出一指,所指之人正是太子申。
“安大夫是說,太子?”劉大夫面露狐疑。
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了,安大夫見劉大夫似乎還沒能明悟,繼續(xù)提點(diǎn)道:“再往深了想想看,一直維護(hù)變法的是何人?是太子?!?p> “上大夫陳軫此舉看似是保全自身,可轉(zhuǎn)念想想,是否也算支持了此番變法?若不然,僅憑石淵這將死之人的一面之詞,何須將府中所有田產(chǎn)等,上呈給相國府查辦?”
劉大夫這才恍然大悟的連連點(diǎn)頭。
看到這一幕,安大夫無趣的笑了:“怪不得爾這些年還是一個下大夫,連朝中風(fēng)云變幻都摸不著。局勢已然如此明朗,劉大夫可莫要再看錯了風(fēng)向?!?p> 被人如此一說,劉大夫當(dāng)即不高興了,“安大夫還不是一樣,入朝堂十一載,也不過是個中大夫?!?p> “吾老矣!有口飯吃便是好。就不跟爾等這些后生爭功搶利了。難得今日有心提點(diǎn)一下年輕人,爾還不高興了?”安大夫捋著胡須,笑的滑稽。
“石淵,爾還有何話說?!敝魑簧?,魏惠王突然怒道。
從未料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如此地步的石淵,慌張轉(zhuǎn)頭,將目光看向了太子申。
卻見太子申正神游九霄的思索著什么。
環(huán)顧四周,此時的石淵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任何人肯幫自己說話。
好一會之后,魏惠王抬頭對著門外喊道:“來呀,將石淵拉去鬧市車裂。往后再有禍國殃民者,一律嚴(yán)懲?!?p> 兩個兵衛(wèi)應(yīng)聲而入。
太子申被魏惠王那聲音突然驚醒,略微思忖后,拱手道:“父王,依兒臣之見,還是將石淵囚于車,前往鍾邑各地示眾三日,再當(dāng)眾處罰,如此方能安定民心?!?p> “大王?!标愝F跟著站出拱手,附和道:“陳軫以為,太子所言極是?!?p> “臣以為,太子和陳大夫說的在理?!蹦潜话泊蠓螯c(diǎn)醒的劉大夫,出乎意料的站出。
這劉大夫在朝中的身份卑微,一向又不懂看朝中風(fēng)云變幻。
此時突然站出來,雖然看上去像是出來搞笑的,可卻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時間,朝中眾卿家紛紛轉(zhuǎn)動頭腦瘋狂的思索,接二連三的附和聲,徹底充斥了整個朝堂。
“大王。臣惠施,也贊成太子的想法?!?p> 惠施感受到局面已經(jīng)徹底的明朗,不失時宜的表明自己的立場,朗聲說道:“石淵本為朝中上卿,又身兼鍾邑令。若石淵當(dāng)眾伏法,也可讓百姓都看到,即便是朝中的上卿犯了法,也難逃懲罰。如此,亦可彰顯往后新法的威嚴(yán),好在新法定下之時,讓百姓都遵從法令。”
面對著眾口一詞,魏惠王欣慰的點(diǎn)了點(diǎn),笑道:“此番多虧了太子,否則這石淵在鍾邑裝神弄鬼,到差點(diǎn)讓寡人錯怪了相國。石淵罪大惡極,理應(yīng)有如此懲罰。寡人便準(zhǔn)太子所請?!?p> “謝大王。”這一句是一眾卿家齊聲。
太子申雖然也裝模作樣的躬身拱手,可心中卻是暗自里松了口氣:‘這惠施,總算是擺正了位置!’
朝中沒有了爭執(zhí),已然是魏惠王喜歡看到的場面,當(dāng)然,這更是太子申心中所想。
現(xiàn)在的魏國朝堂基本上都是看惠施、陳軫以及朱威,至于軍中的那些人,若龐涓還在時,軍中的嚴(yán)緩尚還有些話語權(quán),如今幾番兵敗,若非太子申換了靈魂,魏惠王定然是對軍中諸將失了信任。
……
退朝之后,嚴(yán)緩湊到了太子申的身邊:“今日這朝會真是爽快,看那惠施安穩(wěn)的模樣,想來日后定然老實(shí)了?!?p> 行走間,太子申笑了笑沒有回話。
一直到了馬車前太子申才停下腳步問道:“購置軍中所需的事情,進(jìn)展如何了?”
“這……”嚴(yán)緩拘謹(jǐn)?shù)溃骸白蛉詹鸥恍┥藤Z談妥,但還有一些物什沒有來得及準(zhǔn)備呢!本以為太子破案會到期限至,誰想這才第四日,您就在朝堂上公布了所有案情?!?p> “若真讓石淵拖上個七日,豈不讓有心之人得意?”太子申隨口說了句,便轉(zhuǎn)而吩咐道:“去忙軍中的事吧,回去后跟全旭說一聲,帶著石淵巡游的事情,由其配合公孫衍去辦?!?p> “諾?!眹?yán)緩應(yīng)下,二人便各自上了車馬。
……
秦國,都城咸陽。
密集的雪粒落在屋檐,發(fā)出沙沙聲響。
秦孝公的書房中,大良造公孫鞅恭敬的拱手道:“若魏國變法不成,則國內(nèi)必有慌亂,趁機(jī)出兵必有所獲。若成,則國力大增,屆時出兵恐晚矣!故而,鞅以為應(yīng)盡早出兵,再伐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