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開著她白色寶馬,微胖的身軀裹在黑色全套褲裝里,齊整的短發(fā)塞在耳后,幾道銀色的白發(fā),自若混在金色的發(fā)絲里,臉上還是那副紅色框眼鏡,頸項上是兩串彩色水晶練,一條透明,另一條紅色,似乎在呼應著鏡框的顏色。
白亞寕見到水晶珠子串項鏈,忽然想起知名時尚雜志總編安娜溫圖,雖然首飾像,發(fā)型像,但氣質還是天差地遠,蘇珊整個人散發(fā)著霸道直率的氣場,偶爾帶些粗暴,好似你不聽她的話,就代表你的品味就比她低一階,如果不說明她是藝術經理人的身份,白亞寕直覺她應該是地產經紀人。
車子駛入車道,一幢方形的二層樓建筑,在白亞寕眼前出現(xiàn)。
這棟樓房占地之寬廣,讓阿靈頓美術館相形失色,美術館的面積,在這棟宅邸面前,恐怕只是后院的客房罷了。
大面積的玻璃被廣泛的運用在建筑物上,房子里的人幾乎要拋棄一切的隱私,才能享受四周環(huán)境的優(yōu)美。幸好一層又一層的樹墻,將這塊地跟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
房子的前面,是一個人工湖。白亞寕猜想,主人恐怕是很喜愛可以反光的東西,玻璃跟如鏡的水面,是她的第一印象。
車子開到了大門口,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士,已經在門口迎接他倆。蘇珊霸氣的將手中的車鑰匙交給那位男士,讓他代客泊車。男士微微一笑,沒有停車,徑自走到了建筑物的大門口。
蘇珊理了理方才讓安全帶壓得有些皺褶的外套,兩手交握,抬頭挺胸的立在門外,等著那位男士為她開門。
白亞寕覺得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忽然額角冒出冷汗,“請問,您是盧先生嗎?”
那中年男子點點頭,對白亞寕微微一笑。
“蘇珊,這位就是客戶,盧先生?!卑讈唽偺嵝阎?,蘇珊忽然臉一紅,伸出了手把鑰匙拿回來。
白亞寕等著蘇珊打破這個尷尬的氣氛,誰知道蘇珊什么都沒說,也沒有道歉。只是伸出手來,跟盧先生握手。
白亞寕捏了把冷汗,看著盧先生,竟然沒有生氣,她猜這個人可能修養(yǎng)極好,堂堂大亨竟然被當成泊車小弟。
房門此時打開,是一個中年女士,她的裝扮也極其典雅,白色襯衫,領子上有繁復華麗的巴洛克圖案,白色寬管褲,柔順的及肩短發(fā),垂在她白皙的頸邊。
“兩位,歡迎。“接著她又轉頭對盧先生說,
”老盧,點心都準備好了?!蹦菋D人笑得跟朵牡丹花一樣,圓圓的臉看著貴氣,但身上又瘦,眼眸顧盼生輝,是個十足的美人,雖然有點年紀了,卻仍甜得跟蜜一樣。
客廳里已經備好精致的下午茶,各式咸甜小點,美妙的排在骨瓷盤子上,一共有三層。桌上的茶壺,咖啡壺和鮮奶,都是按照英式午茶規(guī)格擺放,十分講究。
白亞寕偷偷瞄了一眼,有迷你瑞士卷,司康,水果塔,硬殼巧克力草莓,迷你漢堡...,可惜她此時沒有胃口,心里跟打鼓一樣緊張,連耳朵都聽到了自己的脈動。
“這位是?”白亞寕因為有蘇珊的前車之鑒,不敢確定這位美婦人為盧夫人,禮貌的問了一下。
“我夫人。Linda?!北R先生還是帶著斯文的笑容。
“您好,這些點心好漂亮,都舍不得吃他們。”白亞寕特意贊美,盧夫人似乎很受用。
“是嗎?這些都是我做的!我平時就愛做這些個東西,但我又怕胖,有客人來的時候,看他們吃是最開心的事,白小姐不要客氣。你這么瘦,多吃點?!北R夫人笑靨如花,白白嫩嫩的手拿了其中一份瑞士卷給她。只是,她遞給白亞寕的時候,似乎動作有些奇怪,好像不能很準確的知道白亞寕的位置。
白亞寕很驚訝這樣一個富太太,竟然有空閑做這種事!而且看起來這么專業(yè),“那我就不客氣了?!彼郎\笑,伸長了手接過甜點,一口一口的吃著。
”不好意思,我眼睛不是很好,對不太準?!八πΑ?p> ”沒事,我這不是拿到了嗎。“白亞寕不好意思多問關于盧夫人眼睛的事,尤其有錢人多半不喜歡暴露自己的健康狀況,所以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有時候畫畫太久了,眼睛也是很疲倦呢!”
盧夫人只是微笑,“白小姐,你會畫畫???”
“是啊,不過這些年荒廢了,在國內念過美術系,但出國改念藝術行政,之前為了賺錢,參加了寫生比賽,許久不拿筆,才知道自己有多生疏?!卑讈唽傆樣槨?p> 盧夫人點點頭,“難怪,雖然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你的氣質很不同?!?p> “啊,是嗎。謝謝?!卑讈唽偙煌蝗缙鋪淼目滟潱糜悬c害羞。
一旁的蘇珊只是倒了一杯咖啡,對盧先生說,“盧先生,我看您的建筑比較現(xiàn)代,通常這樣的建筑我都會建議安裝金屬雕塑,一方面體積大,配合您屋子的面積還有室內空間,以及Modern的設計,另方面金屬的東西亮,又更大器。“
”我從事這個行業(yè)這么多年了,這種搭配方法,絕對不會錯。”她推了推眼鏡,下巴高抬,啜了一口咖啡。
盧先生看著蘇珊,淡淡的說,“還有別的想法嗎?這樣的擺設我看過很多,都千篇一律?!?p> 蘇珊頓了頓,抬了抬眉尾,似乎沒有料到客戶竟有不同意見,她壓住自己的不悅,又說,
”不然,大型鏡面的雕塑近幾年也很流行,可以讓您的花園反射,制造有趣的空間感,您這房子配合一些抽象的雕塑,會比較適合?!?p> ”我?guī)Я艘恍颖?,是之前幫忙客戶搭配的照片,您可以過目,無論喜歡或是不喜歡的,都可以給我一些想法?!?p> 盧先生戴上了老花眼鏡,仔仔細細的看著樣本照片,眉頭倒是沒有全然舒展開。只是維持禮貌性的笑容。
白亞寕在一旁只是陪坐,為了緩和氣氛,她想干脆跟盧夫人閑聊算了。
”夫人,您呢?您有沒有特別的喜好?什么元素是您喜歡的?“
盧夫人瞇著眼想了想,”倒是沒有,我先生的喜好比較重要,他這人挑得很?!?p> 白亞寕點點頭,”蘇珊是個很有經驗的經理人,她經手過的案子很多,我們藝廊在紐約也是小有名氣,和世界各地的雕塑家也有聯(lián)系,采購交給她應該是很穩(wěn)妥?!?p> 盧先生忽然抬頭,對盧夫人說,“文祺,你帶白小姐去屋子外面轉轉,每個房間也都讓她瞧瞧,讓小黃陪你一起。”
盧夫人又是一個溫柔如水的笑容,拍了拍手,“小黃?!币恢换煅袷屈S金獵犬,又像拉不拉多,但毛又帶點大貴賓卷度的混種狗,從走廊搖著尾巴走來,把它的大頭一下靠在盧夫人腿上。
蘇珊怕狗,陡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白亞寕沒讓狗給嚇到,卻給蘇珊嚇了一跳。
“我對狗過敏,抱歉。”蘇珊臉上都是嫌惡的表情。
白亞寕陪著笑,“沒事的,這狗看來很懂事,那盧夫人,就麻煩您帶我出去繞繞?!彼庵R先生這是要支開不相干的人,跟蘇珊討價還價一番,避開點總是好的。
盧夫人領著大黃,一手攙著白亞寕出門了。
才到了門外,白亞寕就先跟盧夫人道歉,“真不好意思,我老板因為考慮盧先生說中文,這才讓我陪同前來?!?p> 盧夫人一驚,“白小姐,你誤會了,我先生不是想支開你,他想讓你仔細地看看我們的房子,還有空間,提供些想法?!?p> “是這樣嗎?”白亞寕嘴角抽了抽,“這您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們當這么多年夫妻了,他只消說幾個字,我自然能猜出他的意思,不信的話,他待會兒一定會單獨留你吃晚飯。”盧夫人又說,“平時他不認識的人,是不可能隨意讓我?guī)е麄冊诜孔永锩胬@的,白小姐就別多心了?!?p> 白亞寕越聽反而越緊張,因為她對雕塑的認識不多。
盧夫人下了樓,帶她在屋子外面湖邊走了一圈,白亞寕從不同的角度觀察著這整棟建筑,心想蘇珊說得沒錯,這種現(xiàn)代的設計,不就是要配些金屬雕塑嗎?如果配上羅丹那種正正經經的人體塑像,看起來不倫不類的...。
可是,那些沒有生命的抽象金屬雕塑,從來都無法感動白亞寕,就算他們再惹眼,再大,也不過是浮光掠影,看過,就忘了。
“不知道這房子晚上看起來是怎么樣的?”白亞寕自言自語。
“待會兒你就知道啦?!北R夫人看著白亞寕,“還是女兒好,我當年要是多生一個女兒該有多好?!北R夫人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手背。
“您生了兒子?”白亞寕猜測。
“是啊,兒子忙事業(yè),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女兒多貼心,我還可以跟她討論時尚什么的?!彼目跉庥悬c空虛。
白亞寕安慰他,“那您等著抱孫女也是一樣的啊?!八槌隽斯P記本,仔細的把這建筑以及附近的地形畫了下來。
”白小姐這畫的真快。我兒子是搞建筑的,他畫得都沒你快呢!”盧夫人把眼睛瞇起來,頭靠近白亞寕的筆記本。
“啊,我這是隨意畫畫,就是大概的兩點透視。建筑圖得畫得多精細啊,路數(shù)不同。我想這些資料提供給蘇珊,也許刻意給她更多的靈感?!卑讈唽傉\實的交代。
“白小姐不自己設計嗎?”盧夫人等白亞寕畫完,又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另一手摸著小黃的頭。
“我?我只是實習生,老板讓我來幫忙溝通,雖然設計會很有趣,但專業(yè)上要是越俎代庖,沖撞了蘇珊...,可能不太好。我還有半年要在她手下做事呢!”白亞寕吐了吐舌頭。
盧夫人輕笑,不再問她。
陪盧夫人走了大半晌,白亞寕回到房子里面的時候,只剩下盧先生在門口,笑著迎接盧夫人跟小黃,蘇珊卻已經不見了。
“盧先生,我同事...?”
“她先走了,我跟她說留你下來吃個便飯。哎,我該先問你有沒有時間的,真是的!”盧先生笑了笑。
“當然有時間...。”白亞寕心中一絲苦澀的微笑,不知如何是好,漢普敦離紐約市區(qū)將近兩個小時,蘇珊把車子開走了,她得怎么回去啊!這種地方,可是沒什么大眾交通工具的啊。
但這個大客戶法蘭克又交代不能丟掉,白亞寕只好硬著頭皮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