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靈頓的演奏廳是20年代所建,之前翻修了好幾次,但原來的建筑結構都還保留著。只是這數十年來都沒有修整過,陳年地毯的氣味,仍會讓賓客移動的腳步給帶起。
拱形的天花板,有巴洛克風格的壁畫,是一群天使,吹著號,或彈著豎琴,畫面一直往蒼穹延伸,利用透視制造了比真實穹頂還要高,還要深的效果。
雖說色彩褪去了一些,也不若歐洲的典雅,畢竟是m國新移民所繪,工藝水準差了些。但在歲月的洗滌之下,陳舊感反而讓人原諒了這些原有的缺點。
室內以暗紅為主,二樓是米白色的小包廂和裝飾柱,每個小包廂中間又有一小盞水晶壁燈區(qū)隔,包廂里則垂墜著絨布簾子,流蘇系繩懸著厚重的布料。
燈光微亮,穿著正式的觀眾陸續(xù)進場,聊天聲此起彼落。
白亞寕穿著上回瑟西給她那件黑色不對稱毛料露背小禮服,安靜地坐在第三排。
因為手拙,臉上施著淡妝,卻比起場內的庸脂俗粉更清麗可人,白皙滑膩的頸子讓黑色襯得更加光潔,她有些緊張的輕攥著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畢竟這是第一次在別的國家看戲。
本來不想來的她,卻因送不出昨晚那兩張讓麗茲塞進手里的票,又不想浪費,才強迫自己前來。
第三排,這么昂貴的票,白亞寕的小前半輩子絕不可能負擔得起。
以往在音樂系圖書館,她都是看著館藏的影片,欣賞歌劇或獨唱會,從來沒有機會這么靠近真正的舞臺。
原本她邀請梅,她婉拒了。說她以前沒少參加過這種偽上流社會的藝文活動,目的都是為了跟商人前夫一起出席,達到社交目的。
“我裝夠了,而且那種場合,有很多以前圈子里,我不想見到的貴婦,你還是饒了我吧!”
接著白亞寕又想把票送給山姆夫婦,又失敗了。
“我們這種平民,還是聽聽鄉(xiāng)村音樂會來得自在,爵士也不錯。再說了,酒吧也得開門。”莎莉淡淡的拋了幾句。
山姆接腔,“怎么不跟那個姓霍的小子去呢?”
“他是伴奏,女高音是他朋友,所以...”
“那你更應該去啊,他會想看到你在臺下幫他加油吧?”莎莉忽然放下手邊的事,開始覺得事有蹊蹺。
“那個女高音,是不是我最近在超市門口看到那張海報上的人?”
白亞寕點點頭,“是,我也看到了?!?p> “我注意到她了,頂漂亮的...,你晚上得好好打扮一下。”莎莉回想著海報,有點失神。
白亞寕訕訕一笑,“我再怎么打扮,都贏不了她?!睆阶陨蠘腔亓朔块g。
連碰兩個釘子,她鼓起勇氣,寫了封電郵給瑟西。
“我早訂了第一排的票,真可惜!今天晚上見啰!”瑟西那頭也落空了。
最后,那個價值連城的位子,坐了一只白亞寕用十塊錢在二手店買的復古手拿包。
她決定屏除一切雜念,好好欣賞一場世界級的演出,讓音樂回歸音樂本身。至于麗茲跟霍天宇那點明明滅滅,曖昧不明的點滴,就先丟到一旁。
思緒正在沈淀之時,她的肩頭讓人輕輕拍了一下。
她轉過頭去,因燈光昏暗有些恍惚,一個頭發(fā)梳得光潔油亮的年輕人,正沖著她笑。
年輕人穿著正式三件式燕尾服,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把黑色的禮服撐得筆挺。
那對幽深但友善的灰綠色眸子,在水晶燈下隱隱閃動。挺直的鼻梁,分明的眉骨,腮骨在鬢邊打下的陰影,像極了從珍奧斯汀小說走出來的紳士。
“路易?”
白亞寕花了好半會兒才認出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竟然是沒戴眼鏡的路易。沒想到比平日少了幾分書呆子氣的他,打扮起來竟也如此出眾...。
“你認不出我啦?”他嘴角上勾,“我今天太帥了嗎?”
白亞寕笑著點頭,“確實認不出來,還是習慣頭發(fā)稍稍蓬松的你?!?p> “你旁邊是誰?是霍天宇嗎?”路易挑眉。
“不是,他今天晚上伴奏,我昨天拿了兩張票,找不到人陪我,也送不出去。”她看了那個放手拿包的座位,“你的外套或是包包想要放這兒的話,都可以拿來?!?p> 話還沒說完,路易已經不顧眾人眼光,跨著長腿邁過椅背,滿意地坐在白亞寕旁邊。
白亞寕訥訥的說,”那個...教授...你...?“
路易轉過頭去,跟方才坐他旁邊的一對夫婦說,“爸,媽!我搬到比較好的位子,你們不介意吧?”
白亞寕臉色頓時一陣尷尬,她覺得背后有很多燒得像烙鐵般滾燙的眼光,正盯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心虛,為何要有一種鬼祟的感覺,明明自己沒有邀請路易,是他自己坐過來的。
想到這兒,她便大方的朝路易的父母點點頭,“史東先生,史東太太,你們好,我是路易的學生“白”,很高興認識你們?!彼鲃由斐鍪郑窎|夫婦只淡淡的點了頭示意。
路易輕咳了兩聲。
路易的母親點頭微笑的說,“請原諒我們倆年紀大,好不容易坐下,再起身不方便。很高興認識你?!?p> 至于路易的父親,好似無視白亞寕的存在,只是斜眼打量了白亞寕,就快速的移開了視線。
她的手讓路易拉回,”快坐下吧,節(jié)目快開始了?!?p> 反正失禮的不是自己,但求問心無塊,這樣也就夠了。白亞寕坐了下來,問了路易,”很期待裴麗茲的演唱吧?“
路易搖搖頭,”我最討厭這種場合,但我母親愛看。請原諒我,每一首歌劇選曲,對我來說催眠效果很好,待會兒我睡著你可別見怪。“
”你看我穿得跟企鵝一樣,憋死我了!皮鞋又這么尖,腳也生疼!“
”我剛興奮是因為看到你,不用在母親前面睡著,才這樣高興的,跟臺上表演什么無關?!奥芬缀⒆託獾陌欀亲有α诵?。
白亞寕忍不住輕笑,沒想到對自己來說極為珍貴的演唱會,竟然讓這許多人避走不及。
路易轉頭跟他母親要了張節(jié)目單,遞給白亞寕。
”你說吧!哪首曲子直得我勉強醒著?“
白亞寕接過節(jié)目單,細細的看了一下,嘆道,”幾乎每一首!“
”第一支曲子,是我聽人說難度非常高,是歌劇”諾瑪“的選曲,”圣潔的女神“,音域要寬廣,情感轉換多...,真厲害,路易,我建議你別睡?!?p> 路易的眸子從原本的靈動,已經轉為淡淡的死灰,“聽都沒聽過,這歌劇很冷門吧?”
“歌劇是不那樣出名,但歌曲很有名的?!?p> “什么故事?”路易假裝關心的隨口一問。
“大致說,一個女祭司,遭到男人背叛,最后犧牲自己,保全孩子,成全小三跟自己變心的情人?!卑讈唽傁胂胱约哼@樣簡化,好似不妥,“嗯,當然,比較重要的是里面要表達羅馬當時社會跟政治的背景,我剛這樣簡化對這歌劇不公平?!?p> 剛說完這個故事,白亞寕轉念一想,“麗茲該不會是故意選這曲子吧?她是女祭司?他跟霍天宇有兩個孩子?或是我是女祭司,得成全他們兩個?”
她背上一涼,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又說,“接下來的曲目,就是一些耳熟能詳的曲子了,還有詠嘆調?!?p> “像這第三首,是“波西米亞人”的選曲,“慕西塔的華爾滋”,這首你再討厭歌劇都會聽過。”
她看向路易,發(fā)現路易一手支著頭,正盯著自己出神。
“嗯?”路易哼了一聲,眼光仍耽溺在她那盈盈如波的雙眸,以及細聲細氣說話的小嘴上。
白亞寕看他的樣子,大概猜到路易根本就沒聽見自己說話,“我剛說了什么...?!?p> 路易,“?。苦?,就是...那個華爾滋,我知道,一種舞對吧?”
“沒事?!彼耆艞壛耍p嘆了口氣。
白亞寕把節(jié)目單遞給了路易,讓他物歸原主。
“白小姐,你最期待哪首歌?”史東太太的聲音無預警的從后方傳來。
白亞寕禮貌性的轉過頭去,“我最喜歡羅密歐與茱麗葉那首選曲,“我要活著”?!?p> “為什么?”路易母親的聲音比先前要和善許多,也許都是音樂同好的關系,史東太太態(tài)度似乎有些軟化。
“我最熟那首歌,而且,旋律中充滿希望與熱情的感覺?!?p> 路易的父親意味深長地看了白亞寕一眼,“別忘了,那可是個大悲劇。”他嘴角微微牽動,一個冷笑讓氣氛凝滯。
白亞寕不是傻子,話里夾槍帶棒的,她怎么會聽不懂?
“是啊,那不都是兩家人造成的嗎?確實很可悲?!卑讈唽偟兔紲\笑,微微點了個頭,便優(yōu)雅的轉身。
其實她心中是窩著一團火,但經過之前鄉(xiāng)村俱樂部的訓練,她心里早就在那一役后起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對不起,我父親說話就是這樣,我代他跟你道歉?!甭芬讓Ω赣H的話感到十分愧疚。
“不要緊的,越多的磨難,往后我就越刀槍不入?!彼p手下意識的緊攥著。
此時,第一排竟有一個穩(wěn)如磐石的聲音傳來,“說得好!”
也不知道為什么,白亞寕聽到這個聲音,她的心安定了下來。那個轉頭過來的銀發(fā)女人,是瑟西。
“瑟西!只知道你坐第一排,不知道你就在這兒?!卑讈唽偞蛄藗€招呼。
瑟西點點頭,“有些人值得尊重,有些人呢,也得讓他們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彪S后她看著路易,路易哆嗦了一下,趕緊起身向瑟西問好。
“路易,你父親跟磐石開發(fā)公司走得很近,煩請你轉告他,別想打美術館的主意。把自己的根給刨了謀取暴利,會對不起阿靈頓的每一個人,更對不起往后的子孫?!?p> “瑟西,我雖然不知道這件事的詳情,但我會轉告他,我也不贊成銀行貸款給邁爾建設,可惜我對銀行往來客戶不知情?!?p> 瑟西點點頭,轉過身去,靜待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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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鐵礦
參考曲目 1.歌劇名-諾瑪 Norma 選曲-聖潔的女神 Casta Diva 作者-貝里尼 Bellini 2.歌劇名-波希米亞人 La Boheme 選曲-穆西塔的華爾滋 Musetta's Waltz 作者-普契尼 Giacomo Puccini 3.歌劇名-羅密歐與茱麗葉 Romeo et Juliette 選曲-我要活著 Je Veux Vivre 作者-查爾斯高納德 Charles Goun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