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朔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他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zhuǎn)——他清楚地感覺到，趙月口中的“泥淖”“報仇”涉及到的是這個女孩兒最隱秘，她始終都絕口不提的，真正的過去。在這件事上，趙月像一只膽怯的蝸牛，只愿縮在殼里，任你外面怎么呼喚她都不會出來?，F(xiàn)在，蝸牛探出了一只觸角，小心翼翼又充滿警惕，這種時候你不能大呼小叫地說：“快來看，快來看，蝸牛要出來啦！”也不能敲著它的殼催促它趕緊把頭全伸出來，這樣會嚇到它。如果它退回去了，那就永遠都不可能再出來了。所以你只能屏息凝神地等，等它相信外面是安全的，它才會放心地出來欣賞這個世界。
但程朔低估了趙月，趙月不僅像用外殼保護自己的蝸牛，她更像一只貓，貓的好奇心很重，不會甘于在殼里躲一輩子，總要伸著脖子看看外面。
“所有人都以為我們遇上的是土匪，其實不盡然?！背趟愤€沒琢磨好，趙月已經(jīng)開了口，“他們比簡單的土匪更有組織紀律，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與月下很像，但是沒有月下那么大規(guī)模，也沒有月下那么多細致的分支。
“他們和月下是敵對關(guān)系。雖然月下整體實力更強，但因為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所以我們也不是次次都能打敗他們?？傊鞘且蝗汉苈闊┑臇|西。”趙月閉閉眼，那些夢魘般的畫面在腦子里走馬燈似的過，她用力按著太陽穴，仿佛害怕什么東西從那里跑出來。趙月感覺腦海中又充斥著那一聲女人的尖叫，而她被籠罩其中，無法逃竄——這么多年了，每當(dāng)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逃出來了的時候，它就會來提醒自己：你一輩子都逃不掉的，你身上永遠留著他們的烙??！
“我是趙月……我是趙月……”趙月著魔般地低聲喃喃，手指不受控制地扣著樹枝，干枯的樹皮簇簇地脫落，留下幾道深深的刻痕。
“小月亮？小月亮？”程朔抬起頭，他沒明白女孩為什么突然停下來，輕輕敲著樹干提醒沉溺在過去的女孩。
“我……沒事，繼續(xù)跟你說。”趙月反應(yīng)過來，猛咬舌尖，劇烈的疼痛讓她的大腦獲得暫時的清明，“我被他們發(fā)現(xiàn)之后，他們沒有殺了我，而是把我領(lǐng)回去養(yǎng)著。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教我殺人，也教我武功，我在那里呆了七年。
“那兒，其實是個可怕的地方，你必須‘有用’才能活下去，沒用的人只能去死。那些‘沒用‘的人，他們稱之為‘廢品’……
“我那個時候年紀小，又過得很恍惚，其實沒記住什么事。印象比較深刻的，就是我第一次殺人。”趙月閉了閉眼，放松地靠在樹干，上長長吐出一口氣，雙目空洞，“那個時候我只有八歲，殺的那個人我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只記得她是怎么跪爬在我面前，是怎么樣抓住我的衣襟，渾身戰(zhàn)栗，體若篩糠，蓬頭垢面，狼狽不堪。她……有一點像我母親，我娘被他們殺死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我還記得刀刺進她皮肉的感覺……很奇妙，南聿，你能想象嗎，殺人與切肉的感覺居然是一樣的。拉扯感……皮肉是那么柔軟，毫不費力就可以切開……但是骨頭就很堅硬……血噴出來，到處都是紅的，到處都是……”
“好了，不用形容了，我有點反胃?！背趟愤€算及時地叫停了趙月的描述，“我也沒殺過人?！?p> “是嗎？那你應(yīng)該試一下的?！壁w月下意識接道，“很奇妙。我殺過很多人?！?p> “我一點兒也不想試！”程朔無語地敲敲樹干，“換個話題吧，這個太惡心了?！?p> “好?！壁w月回過神，夜已深，她仰頭看著月亮，“我十一歲的時候，他們和月下打了一仗，我遇見童巳，他打不過我。后來，他就把我?guī)砹嗽孪?，再后來的事，你也都知道了?！?